那么,要么是舒荷的记忆出错,要么
就是这个密室不再是之前的密室了。
如果是后者,同一主题的密室变更则又是一个违背了失乐园规则的情况。
可即便是如此,他某个下意识的动作记忆,仍然在提醒着自己,似乎曾经来过这个密室,或者,对这个密室有着十足的了解。
这一点发现令盛开心有雀跃,仿佛真相在握。
但这份雀跃并没有维持多久。
不知什么时候,四面墙上的布料颜色逐渐暗沉下去,在微弱火光的照射下愈显诡异。
盛开看了一会,便从地上挑挑捡捡,最终捻出了一张手帕。
手帕是素白的,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中尤为突兀。
盛开将手帕覆在布面上,而后轻轻摁压,片刻后,手帕上仿佛就跟浸了水似的,湿润了一片。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好像只是普通的水渍,不是什么奇怪的,充满噱头的液体。
譬如血。
尽管隔着手帕,盛开的指尖仍然沾上了一些水。
他蹙着眉将手帕扔出窗外,旋即打算继续去搜寻柜子里的东西。
倏地,颠簸得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的花轿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盛开心头一凛,脑中警铃大作。
窗外似乎刮起了风。
风声如同古战场上厚重的号角之声,凝成实质后沉闷地敲击在轿身,咚,咚,咚一声又一声,之后又沉寂了下去。
半晌,耳边只剩长风呼啸的声音。
可没等盛开松一口气,那风声陡然升高了一个调子,如同千万只哨子同时吹响,尖锐地在盛开耳边炸开。
一瞬间,盛开以为自己鼓膜都破了。
他低骂了一声,却不敢大意,在天崩地裂般的噪音之中,看见由窗外赫然飞射出一根红线,就像一只离弦的箭,直直地冲着盛开的头部射了过来。
情急之下,盛开只能往后仰倒下去,但借着腰部的力量稳稳地撑住了身体。
只见红线的那头径直钉入了花轿的墙面,死死地插在其中,头部赫然还衔着刚才盛开扔出去的手帕。
红线本来应该是软的,此时像刀子一样插在缎面上,白帕上似乎还淌着血。
盛开思考了两秒,便直接用珠钗将红线扒拉了出来。
红线一落地,就变回了正常,而那之前还素白如纸的手帕上,用红色的水墨写着一句话。
夫礼,必本于天,肴于地,列于鬼神。
盛开:
什么玩意儿?
这种文绉绉的古文他是真的不擅长翻译,盛开想,难不成这次的场景位于古代?
这个想法一冒出,盛开就不自觉地想到,银河纪元上的2019年对于闻人逍来说应该也算得上是古代了吧。
有篇文章怎么说来着?
后之视今,亦尤今之视昔。
时间这个东西啊,对于人类来说真是莫大的宿敌。
也许在闻人逍生活的那个年代,时间可以具象化,就跟一张平面的纸上挣扎求生的蚂蚁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自己主动走到纸张反面的情景。
蚂蚁不知道纸张可以通过折叠形成空间,从而打破次元壁垒。
而折叠那张纸的手也不知道,自己随手的一个动作,就足以影响到这只蚂蚁的一生。
同样的,人类也不会明白,到底是谁将时间折叠成了能够衡量自己的一生的标尺。
盛开觉得自己的思维突然变得很奇怪,这种玄妙的状态时隐时现,似乎在隐晦地向他指引着某种方向。
可他没来得及抓住脑海中零碎的画面,就被又一阵突如其来的颠簸打断了思绪。
花轿又动了。
这一次似乎比之前稳了很多,不再像之前一样,几乎颠得盛开吐出来了。
盛开扶着墙,心道,这花轿到底要去哪里?
花轿里空间已经构成了密室,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从这里出去。
唯一与外界有连接的窗口,小得连手臂都伸不出去,自然也就不可能从那里入手。
盛开视线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在了那张手帕上。
他勉勉强强靠着自己的理解,从这句话里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意思。
大致的方向应该是关于礼节的,古代人崇尚天地,惧怕鬼神,以皇帝为首的在位者都会把一个国家的昌运寄托在天地鬼神的上面。
如果出现在这里的话
花轿、奇怪的水渍,以及那么多陪嫁品。
这个花轿里原本的人,会不会可能就是在祭礼上的一个祭品?
盛开想起民间传说中,有将没有出嫁的女性投河祭祀给河神的说法,此时不免就会联想到一起。
也许是那份熟悉感的支撑,盛开潜意识里一直都催促着自己尽快破解密室,仿佛只要这辆花轿再次停下来,就会发生一些无可挽回的事。
密室里的出口,在肉眼看不见的情况下,一定会隐蔽地藏在某个极为显眼的地方。
而整座花轿中,最显眼的,除了榻榻米和矮柜,就是头顶上那块奇怪的组合木头了。
盛开直起身,看向屋顶。
半晌后,盛开默默地爆了句粗口。
他认出来这玩意是什么。
孔明锁。
※※※※※※※※※※※※※※※※※※※※最近工作有变动,所以更新会不稳定,非常抱歉(扑通)
第38章 女儿红线(2)
盛开之所以那么快认出屋顶上组合的木块造型是孔明锁,是因为聂铮曾经非常喜欢玩这个东西。
有一回他俩喝完酒,盛开已经有几分醉意了,聂铮便趁机掏出了一些小方块,递到了盛开面前。
盛开不明所以:
这什么?
孔明锁。
聂铮咧嘴笑道,很有意思的,要不要试试。
他兴趣缺缺,随手接了过来,用力往两边一掰,直接将组合起来的木块拉散了架。
聂铮:
盛开无辜地望着他:
怎么了,不是你叫我拆的吗?
聂铮一个白眼:
请用一下你的脑子。
嘁。
盛开眼看着聂铮重新将散了架的木块飞快得组装了回去,又嗒一声放置在了他的面前。
木块一共有六根,形状各一,都是为了与相邻结构的木块契合。
盛开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随后将最中心那根平放着的木块轻轻一推,此处随之就出现了一块中空。
这根支柱似的木块一卸下,依附于它的其他部位,也都纷纷剥离开来。
解锁其实不难。
聂铮说,难的是组装。
盛开低着头,一边摆弄一边问道:
你从哪里弄来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
聂铮却说:
那么多话,不会是拼不起来吧?
他话音刚落,盛开就将这孔明锁轻轻一扣,放在了桌面上,扬唇笑道:
好了。
脑中的记忆风暴般闪过,盛开仰起头,凝视着那个偌大的孔明锁,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拆。
天幕里的设计者常常热衷于在密室里设置一些反转,譬如第一个单人密室里,笼子上方空空如也的盒子,就曾经让他栽了个跟头。
亦或者,是人体画展那个密室里,让一个拥有两种身份的npc亲自去触发死局。
天幕这个看起来机械化的生物,有些时候,真的过于狡猾了。
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成为他犹豫不决的理由。
盛开一手抓住花轿上方的一处凸起,一个挺身就攀了上去。
而恰在这时,他敏锐地听见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破风而来,目标是他的背后。
他迅速抓紧手中的木块,腰部一个用力,双脚已踩在另一块木块上。
而身后,有一根红线赫然插在盛开的下方,力度大到他甚至感觉到有破碎的木屑溅到了脸上。
如此一来,红线就横插在了盛开与地板之间。
这红线看着坚硬如铁,晦暗的灯光覆了上来,仿佛也被这硬度溅了一身的寒霜。
盛开四脚离地,几乎是一个与地面平行的姿势挂在那孔明锁上,一部分头发因为重力的原因盖住了他的双眼。
他摇了摇头,将长发甩到耳侧,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闻人逍要是也这幅样子扒在这里,大概也会保持风度翩翩吧。
然而闻人逍怎么样不知道,反正盛开知道自己现在的姿势俨然一个进退两难的大蜘蛛。
既然红线出现在这里,就必然有一定的杀伤力。
况且那根红线好死不死偏偏插在了正中间,以盛开的体格,这个花轿能装得下他就不错了,现在又被红线一分为二,再安全地落回地面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的手臂正微微发抖着与地心引力进行着抗争。
必须要速战速决。
屋顶的孔明锁是简单的六方锁,其中四根两两构成x形,另外的两根,则是从这个x形中贯穿而过。
跟之前与聂铮玩过的那个一样,盛开费力腾出一只手,拇指和食指用力将最中间的一根往外一推,与此同时,其他三只手指夹了另一根,其他的几根自然而然就没了形状。
开了!
孔明锁,开锁容易,闭锁难。
这个念头闪过的同时,六方锁的零件便哗啦啦几声落入了轿底,外面新鲜的空气悉数涌了进来。
只听有人厉声喊道:
低头!
盛开当即一矮身,堪堪躲过了来自头顶一阵凛冽的风。
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不成人形的影子,朝着那声音疾驰而去。
是邵子御。
他们几个是同一时间来到这里的,却又被天幕分别刷新在了不同的地点。
盛开往邵子御身边看了眼,没看见闻人逍的影子。
花轿仍在往前。
车顶被掀了,盛开才得以看见,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在拉着花轿往前跑,这个四四方方,长得压根跟花轿八竿子打不着的长方体盒子,正悬浮在半空之中,飞速地朝某个地方飞奔。
邵子御在另一架花轿上,跟一个形状怪异的人打得难分难舍确切的说,是邵子御单方面在挨打。
两架花轿齐头并驱,怎么看怎么滑稽。
只是
他就知道,这个奶妈没什么战斗力。
邵奶妈子御余光看到盛开仰面扒在车顶,看热闹似地盯着他这边,当即怒道:
看什么看,你自己把这玩意儿放出来的!
还不赶紧把她锁回去!
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变的,浑身散发着一股烧焦的味道,脖子上面本来应该顶着脑袋的地方,只剩下半个圆形,像是被什么活生生啃掉了似的。
更难缠的是,这东西没视力,但鼻子灵得跟狗似的,邵子御往哪里躲都能被迅速撵上。
况且,这轿子也没多大空间,要是盛开再不行动,他迟早要被啃得渣都不剩。
而这一边,盛开在听到邵子御说话的瞬间就明白过来,那孔明锁锁的就是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往更深层想一些,也许这个东西,生前就是坐在花轿里等待出嫁的新娘
不,是等待死亡的祭品。
他的预感果然没错,如果要把这东西赶走,就必须把六方孔明锁再次组合起来。
可是
盛开低头看去,原本只有一根红线的地方,又无声无息地多了几根。
那散落在轿底的六方孔明锁,正七零八落地躺在地板上,仿佛与盛开隔了千山万水。
邵子御一回头,见盛开还在发愣,便冷声道:
怎么回事?
下不去。
盛开说,我怀疑如果我硬着头皮下去,估计会被这些红线切割成肉片。
想个办法谢谢。
邵子御臭着一张脸,猝不及防被追着他的东西糊了一个血印在脸上,脸色冷得似乎当即就能拧出水来。
盛开自动将后面两个字理解成为某种需要被消音的话,又默默低下了头。
锁是一定要拼的,只是
这个拼法
远处,邵子御疼得吸了口凉气,将盛开的注意力再次吸引了过去。
倏地,盛开突然说道:
为什么那东西不攻击我?
邵子御头也不回:
因为你长得丑。
盛开一噎,随即道:
你说我什么都可以,说我丑,眼睛长到屁股下面去了吧?
他本来打算就着仰面的姿势尽力下去一趟的,但邵子御这话一说,盛开那点微弱的愧疚之心立马就随风而逝了。
可也只是片刻,盛开收起玩笑的心思,高声道:
你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跳到我这辆车上。
那东西不攻击这辆车,也许是因为孔明锁曾经锁过他,内心仍然对此抱有畏惧。
可盛开转念一想,如果这辆车里锁的是攻击邵子御的东西,那邵子御车里的东西呢?
盛开心头一凛,随之察觉到轿身猛得一个摇晃,一个无头的女人蓦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一只手,悄然无息地落在了盛开的肩上。
盛开头皮一炸,洁癖带来的恶心感与被惊吓的恐惧感,如同打翻了的调味瓶,混合成了令人呕吐的味道。
他自轿顶一旋身,手肘狠狠地击打在那女人的腰部,后者被这股力道瞬间推下了花轿,电光火石间,竟仍攀住车沿,大半个身子垂在地面上,顷刻间便被两股力撕了粉碎。
可是大约痛觉也随着这副残败的身体远去,无头女人五指仍然死死地抓着盛开所在的花轿,仿佛这里面藏匿着比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
盛开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女人的全貌。
原来她并不是没有头,只是头部被砍去了大半,后颈处有一块连着骨头的血肉,将头与身体连接在一起。
这块血肉仿佛经历过无数次的断裂与缝合,血痂都凝固成了乌紫色。
莫名的,盛开胸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怜悯。
他缓缓蹲下,伸手就要搭上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