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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这是惩罚
    这是夜阙君唯一留在脑海中的话,那小姑娘的脸上发上都泥泞不堪,他想伸手轻轻抚一下,却硬生生的愣在那里不敢触碰。
    “值不值得?”他的话先于他的动作,他似还在强作的冷淡与镇定却早已荡然无存,那声音有着细小的颤抖。
    蓝小玉,你知道自己在祈求什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啊……”蓝小玉的眼里噙着水渍,不经意就能滑落下来,她抬起手,任由那些斑驳血痕蹭在衣袖之上,“你来告诉我……值不值得啊……”
    值不值得你予我新生,赐我心血。
    谁不是为了谁用尽了心思。
    夜阙君的眉头微微蹙了下,那些血迹都几乎要令他扭过头、别开眼。
    “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她强迫自己笑的好看一些,“你想赶我走,对不对,我不会走的,”她抓着夜阙君衣袖的手攥的更紧了,“就算这一次真的要死,我也宁可死在你手上,我不会走、不会走!”
    就好像在郑重其事的说一个誓言,她一遍一遍重复。
    蓝小玉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真心,你只是想赶我走。
    夜阙君压抑着肺腑之间沉重的苦闷,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却能将人压的不能呼吸。
    哪怕只是简单的几个字,都像是要击垮一个神明的意志。
    真像是蓝小玉的取笑,你看,进一步是沧海,退一步是悬崖。
    蓝小玉散落的长发都已经凌乱的缠绕在了他的手上,蓝小玉撑着手已觉得乏力,夜阙君抢先握住了她。
    “黄蜂说我害了你,”她看着那双眼中如今倒影出自己的模样,“是我害了你吗……”
    那些身不由己的情衷,不在局中,如何评断。
    夜阙君微微阖上了眼眸,将那些流言流光都拒之门外,他只是轻手揽着蓝小玉,搂紧了些许:“是,”他的唇畔终是清雅明淡,就好像夜雨过后的白荷落出水面,“蓝小玉,是你害我……”他俯下身,下颔抵在那小姑娘的发心,好像想了许久、思虑了许久,才在这时释了情怀,“如此义无反顾。”
    蓝小玉,是你害我如此义无反顾。
    那些献祭的生命与心血,那些承受的伤痛和罪孽,又怎么比得上,当这小姑娘如同折翼飞鸟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蓝小玉来到了鲲鹏之地。
    这如果是一个玩笑,那一定是上天给予最为荒诞的玩笑。
    蓝小玉至此终有眉目浅笑,她愣了下身才发现夜阙君神色有恙,额上有所细微的汗渍,仿佛隐忍了许久却应她而克制。
    她“啪”的反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臂,这个时候的动作还真是比刚才快了许多,她一把撩开了水墨长袍的袖子,金丝银线都悄然隐匿了起来。
    蓝小玉微微抽了口气。
    那身体上布满枯萎荆棘的痕迹,藤蔓就好像生于他的身体之中,它们缠绕着骨髓,流动在血脉,透过皮肤都隐约可见。
    生于他,死于他。
    所有的伤痕顷刻立现,斑驳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血迹被隐藏、伤口被掩盖,蓝小玉几乎是瞠目结舌,因为那修长指尖在她的注视之下才缓缓滴落下血迹。
    “啪嗒”,似每一滴都能令那死地繁枝贸然。
    这是什么……
    蓝小玉几乎是在一瞬间恍然大悟——
    你害了他一次,还要害他第二次吗!
    夜阙君为她分三魂七魄,以神祗心血重生,这根本就是逆天之事。
    就像那些虚灵口中所说的,以一个凡人的身体,去承受这样的恩赐,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也是多么的,罪不可恕。
    所以——所以他就活该要遭受鲲鹏之地的罪孽吗!
    因为喜欢,因为爱,因为那些神明都不容许的卑微的事,所以,他也同样罪不可恕。
    蓝小玉愣了一下,她咬着牙:“这根本不是重生……”那是仙圣的谎言,遥远的神话,统统都是骗子!“这是惩罚……这根本是惩罚!”
    万劫不复的惩罚。
    口出狂言——虚灵的声音自天穹而降,它们的愤怒显而易见,语调也比之前怪诞了许多,好像夜阙君的转变更为令它们觉得——羞耻。
    这是,神明的耻辱。
    鲲鹏之主岂是凡人可以染指的存在——它们聚集又散开,虚虚实实让蓝小玉分辨不清它们究竟是从什么角落而来,又散去了哪里,无法抵抗,难以防备。
    “哈……”蓝小玉凉凉笑了声,她攀在夜阙君的肩头,居然还能强撑着站直了身,然后她就挡在了那鬼神的面前,“蓝小玉不过是个苍天弃子,十六年后母亲寻我是为杀我,十六年前师父养我是为杀我,至亲至信无一不是诡辩之徒,”她扭过头看着夜阙君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终有什么泛滥的光泽,“蓝小玉的命,本该十六年前就属于他。”
    那些逆转的命格,篡改的无常,一次又一次,就仿佛只是为了造就,今日,她和他的重逢与生死相顾。
    这若是一场梦,蓝小玉第一次希望,它永远不要醒。
    “蓝小玉的命,不是其他任何人可以随意夺走!”只有夜阙君,才有给予和收回的资格,那小姑娘挡在夜阙君的跟前,与那些虚灵虚无的叫嚣对峙,就仿佛在说,若要伤害夜阙君,就得先过她这关。
    这真是一个极为可笑的场景,蓝小玉还能站着,也不过是因为她异于常人的血脉,可分明是连站立也踉踉跄跄的人,还要说着这样分毫没有说服力,却又叫人无法反驳的话。
    真是个不要命的,她根本不管挡在自己跟前的人是妖魔还是神佛,就算是上苍天定,她也不要遂了它的愿!
    就是这样,从眼角眉梢中透露出来的不甘心和倔强。
    让她和一个疯子没两样。
    蓝小玉,真是个疯子。
    可是,他喜欢这样的疯子。
    夜阙君看着眼前那个微弱渺小的身影,是什么样的信念和力量才让她闯过冥府驾驭钦原来到鲲鹏,哪怕被伤害,被摒弃,被奚落,被唾弃,也要这样站着。
    不自量力!虚灵似已忍无可忍,对于一个蝼蚁般的生命却要指天而嚣,这是何等不敬!
    它们的力量争前恐后般从四面八方用来,汇聚于蓝小玉所站立之处,连风和空气都在一瞬间像被束缚成了一种无形的无法宣泄的力道。
    蓝小玉“喝”的在嗓尖呷了一下,腰身已被人一带,眼前的景色轮转都看不清晰,耳边呼啸过的是刀是剑还是针锋所对,她的脚步已经落在了地上,夜阙君将她一把拉扯到自己身后,她探出头才发现,自己和夜阙君方才所在之处,竟被扎满了无数的断剑。
    腐朽的,破败的,金辉都已经被掩埋,青苔和灰烬布满却根本不会削弱它们一分一毫的锐利。
    它们照样可以削铁如泥,却带着千百年来的积淀和尘埃。
    蓝小玉心跳一沉,这鲲鹏之地的一切都似从远古而来,荒蛮而无力抵抗。
    若不是夜阙君,那些虚灵想要杀她,当真是易如反掌。
    飘忽上下的守卫虚灵见到了夜阙君的所作所为,有那么一瞬的沉默,转而,那语调都重复却高低不同的带着质问和苛责传来。
    夜阙君,尔身为鲲鹏之主,一错再错,莫要怪上天无情。
    它们的声音交叠回响,也不知道是一个人重复了好几遍,还是好几个人都在重复这样的话。
    不胜其烦。
    凡人终是凡人,又怎可与神明相匹敌——它们像在劝说,又在诱惑。
    以罪孽相抵消的职责,竟要为一个小丫头破例——它们讥诮了起来,连声音里都带着嘲讽的味道。
    夜阙君的眼神蓦然一暗,他的手微微握拳,像是勒到了筋骨的疼痛,血脉中的刺生长倒反,它们死死的扎进了经脉,沿着一切能够扩散的地方扩散开来,他因这突如其来的刺痛踉跄了一步。
    蓝小玉看到了,连忙搀住了那鬼神,她只看到他的脸色顿变,却死不开口。
    那些虚灵拥有着掌控鲲鹏之地一切的能力,而蓝小玉却无能为力。
    根本,一点也无能为力。
    她的眼中脸上满是关切的询问和无法纾解的压抑。
    夜阙君却强作着不以为意的姿态,他伸手托了一下那小姑娘低垂的脸,“你后悔吗?”他问。
    看到这鲲鹏之地,护陵之灵,镇守之神,你是否觉得自己不过沧海一粟。
    蓝小玉抬起头,她的眼瞳中光彩依旧,那是夜阙君见过无数次,山明水秀到让人无法去抗拒的光芒,她死死咬着牙尖摇头:“我知道自己在要求什么。”祈求一个神祗与自己共度余生,不,不是的,“我只是在问一个,我所喜欢的人,他是否同样垂怜于我。”
    感情是最为平等的对立。
    他是否和我一样,哪怕知道一切都是虚无徒劳也愿意去做。
    不要听那些漫天神佛的话,即便它们口口声声言辞凿凿。
    因为,我们的眼中,只能容许彼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