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上学?
啥事儿?
作为甩手掌柜的郑伯爷是真不知道有这回事儿,但这并不妨碍郑伯爷听到了剑圣后半句话:
人,我替你杀。
那个,
让孩子读书,也是好事儿嘛不是。
你剑圣要是愿意一直替我杀人,
我完全可以给那帮孩子直接供到去考科举去翰林院去编纂《雪海大典》《四库全书》什么的,都没问题。
郑伯爷看着剑圣,
道:
“我一直觉得,孩子还是应该多读书的,他们是我大燕……哦不,他们是我们诸夏未来的花朵。”
剑圣就这么平静地看着郑凡,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人头就放这儿了,提起剑转身准备离开。
郑伯爷解开了包裹,看见了里面的人头,眼睛当即一眯,
脱口而出道:
“惜念庄秦月月。”
剑圣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郑凡,道:“你居然还认识?”
“不是,你是觉得我不认识她,你还把这么贵重的礼物送给我,还不解释一句,你就不怕我不知道这份礼物到底有多重?”
“你手下,会有人知道她的。”
郑伯爷手下人才云集,这一点,剑圣是清楚的。
比如那位传闻中可以称量天下的风先生,还有那位连苟莫离都觉得害怕的北先生。
还有亲自组建了雪海关探子系统的三先生以及每次开战必然代为掌军的梁将军。
就是那个看起来最憨憨傻傻的大个子,
剑婢也曾对剑圣说过,
自己教她的剑式,她给那个傻大个练一遍,傻大个就能顷刻领会。
剑圣顿了顿,又道:
“有些意外,你居然认得她。”
“昔日江畔,我大舅哥和我………五舅哥?总之,他们在江畔论战,我见过这个女人,她是来刺探我雪海关军情的?”
“不清楚,但大概是。”
郑凡看了一眼剑圣手中的龙渊,
道:
“难为你了,你的剑,在我眼里,应该是天上虹,却不得不做这些地上的事。”
“如果你上次没让我去杀猪,我大概就信了你这句话。”
“瞧瞧,较真了不是。”
“杀她,我心甘情愿,记住你答应我的,孩子,应该待在他们应该待着的地方。”
“我答应你。”
“郑凡,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着我的一家子,依旧住在雪海关么?”
如果剑圣想离开,他随时都可以离开。
朝出雪海关,暮登天子堂;
退一万步说,
剑圣完全可以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或结庐而居,或开一家小店,他想要的生活,他可以靠他的剑,去守护。
“为何?”
“伯爵府很多所作所为,我虽不能完全认同,但我喜欢这种治下的氛围;如果你什么时候变了………”
“您就会离开?”
“我会用我的剑,杀了你。”
“太极端了。”
“至少,能让你在我的回忆里,依旧还是那个平野伯,那个盛乐将军。”
“太晋风了。”
郑伯爷站起身,
道;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苟莫离说过,一般以这个做前缀的,意味着说话的人下面要开始骗你了。”
“那家伙路走窄了。”
“但我倒是想听听。”
“其实,我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郑伯爷伸手指了指剑圣,“您也一样,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圣人,我不知道,但你我,都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圣人。
就是那乾国的姚子詹,文圣;
我听闻,他去年还纳了一个芳龄十三的妾;
啧啧,可能他们认为这是一桩美谈,但在我看来,却依旧是禽兽不如。”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从未想过当皇帝,你信么?”
“那你一门心思想着造反,难不成只是为了好玩?”
“接你的话,我要是点头说是的的话,你是不是不会相信?”
剑圣没说话。
郑凡走到剑圣面前,伸手去抓龙渊。
剑圣没阻挡,很自然地让郑凡将龙渊接了过去。
曾经,剑圣于京畿城外败走于田无镜之手,龙渊遗落;
后来,田无镜册封郑凡为盛乐将军,赠予龙渊,最后,龙渊又回到了剑圣手中。
“杀她,费了不少功夫吧?”
“没费功夫。”
郑伯爷点点头,道:“也是。”
其实,是真没费什么功夫。
因为造剑师在龙渊剑上加了可以破开大楚皇族才能得以修炼的锁凤手的禁制。
这场战事的细节,如果宣扬出去,造剑师怕是很难再进宫门了。
“哗………”
郑伯爷抽出龙渊,
舞动了一道剑花,
道;
“龙渊,虽乃当世名剑,却也不过是剑长四尺,你我皆非圣人。
然,
天下太大,
我只顾身前四尺!”
剑圣在听到这话后,脸色忽然一变,喃喃复述道:
“天下太大,只顾我身前四尺。”
下一刻,
原本郑伯爷手中拿着的龙渊发出一声颤鸣,直接飞出,直冲剑圣,且在剑圣周围开始旋转。
郑伯爷吓了一跳,
这剑的锋利他是知道的,先前要是一不小心,就是自己的手指齐刷刷地掉落啊。
“天下太大,只顾我身前四尺。”
剑圣继续在重复着那句话,龙渊则继续在其身边飘浮。
“天下再大又如何,我的剑,只有四尺。”
剑圣陷入了沉思,原地盘膝而坐。
“天下之大,与我如何?我之剑身,唯有四尺。”
剑圣开始自问自答。
“我面前四尺,是我;四尺之外,是天下。”
龙渊不断地颤鸣,仿佛有灵,正在自己主人身旁愉悦地欢腾。
“我身前四尺,就是我的天下。”
“嗡!”
龙渊直接落入剑圣身前,半截剑身刺入了地砖之中。
剑圣缓缓闭上眼,
“四尺身前,我………无敌。”
自龙渊剑身上,一道淡蓝色的结界开始显化出来,宛若一座灯罩,将剑圣笼入其中。
边上,
郑伯爷的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
他当然知道剑圣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在参悟,他获得了契机。
对于剑圣这种层次的存在而言,已然是百尺竿头,想再上半步,甚至只是挪一点点位置,都极为艰难。
但人家似乎拿的就是主角命格,郑伯爷只能羡慕嫉妒恨。
自己只不过是给人家说了点世界观上的东西,结果落入剑圣耳中,则是剑道至理。
虽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事儿听起来很美好,
但郑伯爷心里依旧酸溜溜的。
这次顿悟,剑圣大概率不会得到品级上的提升,但对于剑道的理解,对于剑式的认知,将进入一个新的境界。
三品之境,是一个大境界,而且,所谓的厮杀,也并非纯粹按照境界来划分,否则江湖上的人相遇,直接比拼一下境界,低的就算输,也就没那么多的血腥杀戮了。
一如当初薛三杀福王,福王靠嗑药,境界可比薛三高多了,但依旧没什么用。
境界要有,但境界也需要招式和实际理念去扶持。
等同于一样的一支军队,交给一个优秀将领和一个草包将领去指挥的区别。
郑伯爷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他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平复下来了自己的心绪。
唉,
自己为什么不能点拨自己呢?
摇摇头,
拿起茶几上的一壶茶,又顺了果盘里的俩橙子塞入兜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颗脑袋留在了那里,绕过剑圣,走到屋外,回身,将屋门关好。
郑伯爷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剑圣在顿悟,
那自己就护法吧。
仰头,
张嘴,
对着茶壶嘴就是一汽凉茶下肚,带着点淡淡的涩味。
不远处,
肖一波在那里候着,
许是剑圣进来时,没做什么遮掩,所以他才会在外头等着吩咐,比如伯爷传个夜宵什么的。
此时,见伯爷出来,肖一波马上凑上前。
“你,派人去与隔壁邻居说一声,就说他们的男人被找到了,无碍,明日就能回家,话,编得漂亮点儿。
再去给瞎子传个话,就说孩子,还是得好好在学堂里读书。”
虽说郑伯爷不清楚娃娃兵的事,但分管这方面工作的是瞎子,且想都不要想,必然是他鼓捣了什么。
“是,伯爷,属下明白,伯爷,您这里………”
未等他说完,郑伯爷就挥挥手。
肖一波马上行礼下去。
郑伯爷又回头,扫了一眼身后。
将茶壶放在一旁,
摸了摸身上,
却发现没将自己的中华牌铁盒带出来,但此时又不方便再进去拿了,只能作罢。
抬头,
望天,
今儿晚上天气很好,
不会下雨;
这个季节,就算是雪海关,也不会下雪;
如果能下冰雹就好了,
等剑圣出来,看见为了给他护法而被冰雹砸得鼻青脸肿的自己。
唔,
但这样是不是对自己太狠了些?
………
瞎子所住的院子里,
戴立跪伏在瞎子面前,将这些日子的事情做了一个汇报。
汇报完后,
瞎子点点头,
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为伯爵府效力,卑职不辛苦!”
“你身上还有伤?”
“小伤,小伤,不劳北先生挂记。”
“你手下的人,抚恤的事情做好,他们,也是为我雪海关而牺牲。其余人,都有赏。”
“卑职代兄弟们,谢北先生,谢伯爷大恩。”
“嗯,下去吧。”
“是,卑职告退。”
戴立离开了,月馨拿着一条薄毯子走了过来,盖在了瞎子的膝盖上。
“晚上潮气重,回屋吧。”月馨轻声道。
瞎子摇摇头,道;“待会儿还有个小崽子要来,你去给我下一碗馄饨待会儿吃。”
“好。”
月馨去厨房了,瞎子家,没有常驻的仆人,只有一个仆妇在白天时,会来清理收拾一下,洗个衣服。
平日里,月馨都在四娘身边做事,瞎子人只要在雪海关,就永远有事要做,不过,不出意外的话,二人的晚食和夜宵会在一起吃,由月馨下厨。
在燕京城,瞎子除了和温苏桐“聊”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听温苏桐分析了一遍京城局面,还和老人家聊了聊他和他孙女的小日子。
其实,挺平淡的,但温苏桐已经很满意了。
这是一个大争之世,而处于漩涡中的人,依旧能够将日子过得平淡,本就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儿。
瞎子对这个妻子,不能说满意,只能说,很合适。
身为魔王,经历了繁繁种种,你再想说去轰轰烈烈地爱上一个人,真的太难为魔了。
人经历得多了,各方面的情绪,其实就会麻木,阈值,也会高很多。
正如四娘曾对郑伯爷说的那句话一样,
老娘这辈子,怕是不大可能对男人感兴趣了,但唯独主上,是唯一的一个,让我不恶心的一个。
瞎子也曾思考过,为什么大家伙的日子,会过成这样;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人的一切伦理道德,都是以百年来计的。
其实,正常人活不到百岁,七十岁,差不离了,在这个世代,平均寿命只会更低。
所以,有限且不够的生命下,人生被无比紧凑地划分了好几个阶段,这些阶段之间彼此相连,甚至,相容。
小时候,得忙着长大,读书;成年后,得忙着挣一口营生,养活自己,同时,还得寻找配偶,繁衍自己的下一代,下一代出来后,再为下一代去辛苦;
幸运的话,临了存够了钱,还能给自己提前置办一口寿材。
其实,普通人的一生,过得很快,快到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你所面对的情啊、爱啊以及种种的情绪,都来不及去分辨,这到底是真的呢,还是仅仅一种惯性。
就如这夫妻之间,理所应当,两情相悦,但别说是这个时代了,就是在那个熟悉的现代,枕边人,能“相看两不厌”已然是阿弥陀佛了。
所以,瞎子并不觉得自己把日子真的过成日子,有什么不对的。
“北先生。”
狼崽子从院墙那里探出头来。
瞎子从沉思之中脱离出来,对狼崽子招了招手。
郑凡曾给狼崽子取名,叫郑蛮。
入学后,狼崽子曾一度觉得自己的这个名字不好听,因为同学一直喊他蛮子蛮子。
无论燕民还是晋民,在种族歧视这种事上,是无比的一致。
郑蛮不敢去求郑伯爷改名,因为他的名字本就是郑伯爷取的,虽然郑伯爷当初取这个名字时,也很随意。
他就找到了瞎子这里,瞎子给他改了个名字,叫“郑史”。
不过,一年后,狼崽子就又主动找先生,将自己在学社的名字,改为了郑蛮。
这件事,瞎子也知道。
就算是成年人,在面对这种歧视时,也会很受煎熬,但这个孩子,仅仅用一年的时间就走了出来,不再以“蛮”字为耻,反而引以为荣。
一是因为郑凡军中,蛮族士兵开始越来越多;
二则是沙拓阙石的事迹,他对那句“我本荒漠一野蛮”很是神往。
狼崽子翻过了墙头,来到了瞎子面前,有模有样地给瞎子行礼:
“北先生,您交代我的事儿,我做得好吧。”
瞎子点点头,
道:
“好。”
剑圣已经出门许多天了。
“那这次伐楚,我能去不?”
“能。”
“哈哈。”郑蛮开心地笑了。
“但不能让你上前线。”
“我懂,就是让我去帮忙刷马,我也愿意!”
“嗯。”
“多谢北先生,多谢北先生。”
郑蛮又郑重地行了个礼,离开了院子,来时翻墙,去时走门。
恰好这时月馨端着两碗馄饨走了过来,不由地道:
“该叫这孩子留下来一起吃的。”
瞎子摇摇头,道:“和我吃饭,他拘束,罢了。”
月馨笑了,“也是。”
放下碗,分了汤匙,小夫妻二人就坐在院子里一起吃夜宵。
汤很鲜,馄饨皮薄馅厚且不腻,碗面上撒了些许葱花,添了几滴香油,香。
月馨小声道:
“那位家里已经报官了,说他不见多日。”
瞎子点点头。
“是相公你安排的吧?”
瞎子又点点头。
“算计他,要是留了痕迹,未免不太好看。”
显然,月馨是知道剑圣的身份的。
当然,只要不傻,就不会不留意到能住在伯爵府隔壁的人家,怎么可能会是纯正的小门小户?
再者,月馨平日里都和四娘在一起管账,每日都要进出伯爵府,也是和剑圣见过的。
“我只是提醒一下他,他这会儿,应该做些什么,帮他意念通达。”
瞎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还是危险,我可是听说,他的剑,曾杀过司徒家的皇帝。”
“是家主。”
“但和皇帝有什么区别?”
“好像,的确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觉得,这类人,不是好操控的,相公,我是担心你,你不要嫌我啰嗦。”
“怎么会呢,我知,我知。”
喝了口汤,见自己妻子还是担心的模样,瞎子笑了,
道:
“我只是让狼崽子鼓动一下那个刘大虎去报名上前线而已。”
“那个单子,还是相公你让我找风姐姐批的。”
“嗯,我也就做了这个,但我也不知道,剑圣居然会出城帮我们杀楚国探子。”
“相公,您不知道?”
“他是剑圣,我怎么可能操控得了他,我只知道,他应该会做些什么,要打仗了,放着他留在家里不用,未免过于可惜了一些。
他去伯爵府里找四娘,或者等主上回来找主上,也是一句话的事,但这次出征,他必是跑不了的了。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不是好人,但却是君子。
不过,他比我想象中,要更激进一些,到底是练剑的人,脾气也直,不,不能用‘直’这个字,应该叫通达。
拿得起,又放得下,放下后,还能再随时拿起来,啧啧。”
“相公又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记在心里,慢慢品就是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一响,再加三连响,一响,再加三连响。
中间有询问声:
“北先生,北先生?”
“进来。”
瞎子将最后一只馄饨送入嘴里。
肖一波推开门,站在门口,道:“北先生,伯爷让卑职给您带句话,孩子,还是应该多读书。”
“我知道了。”
“先生有什么需要卑职帮忙回复伯爷的么?”
“不必了,我随你去伯爵府。”
“好的,先生。”
瞎子站起身,对妻子道:“劳你收拾了。”
平日里,
月馨做饭,瞎子洗碗。
瞎子洗碗,洗得比正常人还要干净,因为瞎子有洁癖。
当然了,这也属于生活中的一种小情调,既然身而为人,总得活出点人味。
月馨笑着点头,
递给了瞎子一盏灯笼。
瞎子接了过来,
走出门后,
肖一波伸手从瞎子手里接过灯笼,在前头领路。
“北先生,隔壁那位,刚回来。”
“嗯。”
“北先生,您小心脚下,这里有积水。”
“嗯。”
……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梁程拿着一个大瓢,从大桶里将鲜血舀出,顺着棺材口延伸出来的竹管,一路流入了棺材内。
其实,是可以直接倒入棺材的。
之所以要加一根长长的竹管做接引,是因为于冰窖中,血水经过了这么一个距离流淌,等流入棺材后,温度,就很宜人了,带着些许冰凉。
有些人,就是喜欢讲究这种调调。
等舀了大半桶出去后,梁程走到棺材旁,伸手在上头敲了敲,
问道;
“剩下半桶给你冻起来?”
棺材盖被缓缓推开,露出了阿铭的脸,他明明前一秒还浸泡在血水之中,但等其坐起来后,身上,却没有丝毫血渍。
“今儿的血,不错啊。”
“战场上特意挑了些会功夫的野人放的血。”
“有心了。”
“不客气。”
“等下次换你受伤了,我也会对你好的。”
“你,这是在咒我?”
“你还会怕人咒?”
“也是。”
阿铭手臂撑在棺材边缘,道:“又要打仗了。”
“怎么,厌倦了?”
阿铭摇摇头,“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会厌倦呢?我最欣赏的烟花,就是生命的成片凋谢。”
“那你情绪不高。”
“躺太久了,躺得有些懒散,像是找回了冬眠的感觉。”
“被多射几箭就好了。”
“信不信下次你受伤了,我给你旁边整一群死猪来为你提供煞气?”
“我一般,很少受伤,你在主上身边,主上又………总之,你很容易受伤,所以,我下次可以考虑给你放在城内做猪血肠的作坊里。”
“我开玩笑的。”
“我也是。”
阿铭转了个身,从棺材内掏出一个红酒杯,又从棺材背面的冰块里,用自己的指甲取出冰存于中的红酒。
倒了半杯,
轻轻晃了几下,喝了一口。
随后,
将杯子递给了梁程。
梁程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唉,咱们这里,除了瞎子,没人会品酒的,真是糟蹋我东西。”
“四娘呢?”
“她那是项目。”
“你继续休息吧,军营里还有事要我去处理。”
“您忙,我等要出发伐楚时再出来。”
“您休息。”
………
“喂,大个子,你说我师傅去哪里了?我可是担心死了。”
月光下,剑婢坐在小院里,手里拿着一把葵花籽嗑着。
樊力挠挠头,道:
“没看出来。”
“我是真的担心。”
“好。”
“你说,师傅他不会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不辞而别了吧?”
“不会。”
“为什么?”
“感觉。”
“我不该问你的。”
“对的。”
“会不会师傅是嫌我笨,所以不想要我了。”
“有可能。”
“……”剑婢。
剑婢气鼓鼓地道:“你难道不应该说我很聪明很有天赋么,我可是天生剑胚,剑胚唉!”
“好,剑胚。”
“……”剑婢。
樊力蹲下来,开始用一块巨大的磨刀石,磨着自己的斧头。
“我说,大个子,你怎么没想着娶个媳妇?”
“没想过。”
“为什么?”
“女人,麻烦。”
“也有女人不麻烦的啊,你看风先生,你再看北先生家的那位,我觉得都很贤惠。”
樊力闻言,皱了皱眉。
“你喜欢什么样的,来,与我说说,我帮你去物色。”剑婢热情道。
樊力道:“臀大,胸大,块头大。”
剑婢低头,看了看自己,道:
“有,猪圈里多的是。”
樊力裂开嘴,笑了。
“没想到,你也这样肤浅,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对。”樊力深以为然。
“我想吃糖葫芦。”
“好。”
“我想吃何春来的糖葫芦。”
“好。”
樊力放下了斧头,将剑婢抱起,让其坐在自己肩膀上。
一大一小两个人,出了门。
一刻钟后,
正在雪海关内的官营红帐子里喝闷酒的陈道乐与何春来,刚结束酒会,也刚说了一些“悲伤秋风”,就领着各自挑选的姐们儿去房间休息。
他们俩,之前在雪海关从未来过这种地方。
但自打上次被郑伯爷带着去了一趟燕京回来后,
二人都有些意志消沉;
在燕京,
二人被瞎子派去送货入宫,
在宫门口,
二人对视一眼。
两个都曾致力于反燕复晋的热血之士,
什么都没做。
因为什么都没做,所以才最难受。
但回来后,该干的活,还得接着做。
今日大军凯旋,他们得以休假,就一起来喝酒。
酒喝多了,人,也就有些晕晕乎乎的了,晕晕乎乎之际,一些事儿,也就顺水推舟了。
身份啊,
地位啊,
前途啊,
复国啊,
仿佛都被自己身边年轻却经验丰富的姑娘用柔荑一节一节地给掰碎,稀落了一地,踩上去,仿佛还能“嘎吱”作响。
陈道乐在房间里,正在脱衣服,却忽然听闻隔壁传来了一阵声响,随即,就是女子的尖叫声。
他急忙起身去外头查看情况,别的地方的红帐子,闹事的人会很多,但雪海关里,绝对没人敢闹事,因为这是伯爵府的产业,且整个城内,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陈道乐推开屋门,
看见樊力左手臂间夹着已经褪去上衣的何春来向外走去。
何春来脸红红的,不是因为酒;
任谁在那时候,忽然被人拉起来,叫去做糖葫芦,都会很痛苦吧?
陈道乐想笑,且笑了出来。
当初隐藏的一个身份,却牵扯出这般大的因果,你说你当初为什么要伪装成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
而且,你的糖葫芦做得还那么好吃。
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剑婢则气鼓鼓地道:
“看吧,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
瞎子入了伯爵府,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郑伯爷。
靠近后,
瞎子在郑伯爷身侧坐了下来。
“烟。”郑伯爷说道。
瞎子取了烟,递给郑伯爷一根。
二人一起点燃,
两颗烟头,忽明忽暗。
“主上,剑圣在里头?”瞎子问道。
“你还用问我?”
瞎子一本正经道:“有些人,是不能随便探测的,会瞎的。”
郑伯爷疑惑地问道:“你还怕瞎?”
“主上,剑圣在里头做什么?”
“在顿悟。”
郑伯爷没好意思说,被他鸡汤一灌,人就开始顿悟了。
瞎子皱了皱眉,然后,笑了笑。
郑伯爷马上道:“嫉妒了?”
因为郑凡知道,瞎子还没升级,其实,他暗示过很多次瞎子可以努力了,但瞎子似乎一直很平淡。
一样平淡的,还有魔丸。
至于一直很想使劲的薛三,人在千里之外。
瞎子点点头,道:“是。”
郑伯爷找到了知己,
伸手搂住瞎子的肩膀,
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后头屋子,
道:
“我觉得啊,老是和拿着主角剧本的人待在一起,就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跑龙套的。”
“主上也有这种感觉么?”
“你故作惊讶的样子真的很不符合你的人设。”
“属下的人设是?”
“就算是一件事你完全不懂,也能装出十拿九稳的样子。”
“主上对属下的误解,可真深啊。”
“没和你说笑,你说,我平日里练武,不算往死里练吧,但终归,也没懈怠。”
“其实,主上的进步,已经很快了,我们不急,再者,咱们还年轻,主上您,也还年轻,正如新生儿的岁数是从降临于这个世上第一天开始算起一样,按照这种算法;
主上,以及我们所有人,其实还不满五周岁。
一群五周岁不到的娃娃,建立了雪海关,麾下精骑两万余,主上您,不满五岁就已然是六品高手,这世上,哪里能找出第二个像主上您这般的绝世练武天才?”
郑伯爷闻言,拍了拍瞎子的后背,感慨道;
“所以,还是得要文化高啊,你看你拍马屁的角度,总是这么的新奇。”
“主上谬赞了。”
“所以我就很奇怪,为什么这次升级,你不急呢?
三儿人太远,急也急不到;魔丸的话,我知道它为什么不急;
但你呢?”
“其实,属下也是有原因的,属下也想向主上敞开心扉。”
“那就敞开啊,无论是什么秘密,甚至是什么癖好,我都能理解,也都能接受,毕竟,你又不是魔丸。”
“但属下的心扉内,空空如也。”
“什么意思?”
“主上,属下,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你做事最认真,冲劲也最大,而且你最想造反。”
这是公认的。
瞎子笑道:
“主上,属下觉得,认真工作,追求进步,力求最好的发展结果,这不是什么秘密,甚至,算不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属下认为,这些品质,生而为人,都应该有。”
郑伯爷叹了口气,道:
“感觉你在骂我。”
“属下不敢。”
“那你继续说。”
“属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只知道认真做面前的事,就是当初在虎头城最初的那半年,主上还没苏醒时,属下也就做了一笔生意,为四娘弄来了第一桶金开了酒楼;
随后,
属下就在酒楼门口坐了半年,晒着太阳,没再做一单。”
“送符水不算么?”
“主上居然还记得?”
“也不知道那位校尉夫人,改嫁了没。”
“丁豪曾给她送过一笔银子,应该,过得还不错吧。”
这次轮到郑凡惊讶了,道:
“这你也知道?”
“知道。”
“行,你继续说。”
“其实,属下很懒的,人也做过,鬼也做过,不人不鬼的,也做过;
而正是因为,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想做什么,所以才迫切地想要把眼前的事,给做到最好,做到极致。
比如主上您,按照这个发展路线,最后如果不能往龙椅上坐一下,属下觉得是一种遗憾。
所以,属下的积极,是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一停下来,就又要去思考,我,到底要做什么?
属下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才认真做事,认真生活。”
“我懂了,你这是,迷茫。”
“是。”
“没想到,你居然会迷茫。”
“活着,就都会迷茫。”
“是。”
瞎子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大橘子,
剥开,
然后将一块橘肉,送向郑凡嘴边。
郑凡张嘴,接了,咀嚼,嘴角边,残留一点橘子的白絮。
瞎子伸手,指了指自己嘴角,示意郑凡。
“恶心。”郑凡说道。
“如果属下主动伸手帮主上擦去,才叫真的恶心。”
“不,这其实不算最恶心的。”
“哦?”
“那就是你伸手帮我擦去后,你晋级了,如果这样子的话,能恶心我一整年,不,是十年。”
“主上说得我都想真的试试了。”
“别。”
“属下开玩笑的,不过,看来主上对这个很反感,也是,当初的主上,不管是对女后宫还是对男后宫,都是很不屑的。”
“不,其实在后来工作室解散后,为了多赚点钱,我偷偷画过。”
“后宫?”瞎子试探性地问道。
郑凡点点头,道:“你知道么,去安乐死的价格,很贵的,而且渠道还很难打通,我又不想在活着的时候把仅有的那套房子给卖了,所以得拼命赚钱。”
“属下斗胆………”
“闭嘴。”
“属下好奇。”
“闭嘴。”
“那属下去告诉他们。”
“好,你问。”
“女后宫?”
郑凡点点头。
瞎子脸上露出了理解的笑容,道:“为了生活,能理解。”
谁成想,
郑伯爷道:
“我是画过,然后扑了。”
瞎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所以……
“干嘛这个表情?”
“属下,只是有些意外。”
郑伯爷开口道:“为了生活,应该能理解的,对吧?”
瞎子没说话。
“对吧?”郑伯爷又问道。
“唉。”瞎子叹了口气,“苦了主上了。”
“其实,也还好,而且,那个,真的很赚钱,如果那会儿不是我病情越来越重了,早点知道会这样的话,工作室也不会垮台。就像是咱们现在做的香水,自古以来,女人的钱,最好赚。”
“那也是因为主上画得好。”
“我怎么觉得,你又是在骂我?”
“属下不敢。”
郑伯爷从兜里掏出了先前从屋子里顺出来的俩橙子,剥开一个。
自己吃了一块,
然后剥了一块,递送到瞎子嘴边。
瞎子没开口。
郑伯爷瞪眼:“张嘴。”
瞎子张了嘴,接过了橙子,咀嚼着。
“甜不?”
“主上,属下……”
“呵呵。”
郑伯爷笑了笑。
“主上,现在该轮到属下说,最恶心的事是什么了,那就是如果属下吃完这块橙子后就晋级的话,属下会………不!”
忽然间,瞎子身上释放出了一道灰色的光芒,四周,也忽然起风了,一股精神力形成的气旋,开始在四周形成。
话还没说完,
这,
就晋级了。
瞎子伸手,拍在自己额头,发出了一声叹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