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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跪见
    “咳咳………咳咳…………”
    “惹上风寒了?”
    “可不是。”
    “天儿热了,反倒是容易染上,得注意。”
    “呵,现在想想,倒不如在冬日里,就这么去了,反倒是能走得无牵无挂一些,也省得被你这狗一样的东西害到如今这般田地。”
    “不讲理了,不讲理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回家看看,你却这般言语,岂不是寒了世间万千天虎道弟子的心?”
    薛义落下一子后拿起身边的茶壶,对着嘴,嘬了一口。
    茶是天虎山的茶,天虎山最大的两笔买卖,一个是符篆,一个就是茶叶。
    天虎山的符篆好用不好用,难说,因为有人喝了符篆泡的水病好了,惊为天人,有人喝了后马上就蹬腿了,则说是内心不诚。
    但天虎山的茶,最鼎盛时,曾让乾国文人争相采购,那是真正的有口皆碑。
    张文仁拿出一条帕子,捂着嘴,继续咳嗽着,年迈的他,看起来很是憔悴。
    反观坐在其对面的薛义,二人年龄相仿,但薛义的头顶上,仍然倔强地保留着半边黑,气色有比张文仁要好得多得多。
    一阵咳罢,
    张文仁将帕子收起,抬头,看着这位昔日的师弟,眼里很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子艳羡。
    能不艳羡么,
    那燕皇,居然舍得拿出当年大夏天子赐予的燕鼎让其吸食自家龙气来修炼,
    这是多少炼气士,十辈子都修不来得大机缘啊,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一头会修炼功法的猪,被这般喂养,也都能登堂入室了。
    且谁又能想到,当年那个资质在诸位师兄弟中不算出奇的师弟,日后竟然能走到如今的地步,堪称大燕国师;
    而他张文仁呢,文仁文仁亦是闻人,只不过幼年上山后,师傅改名文仁罢了。
    如今的他,“家国”被灭,同时,苟且保存下来的道统,这尊天虎山,也已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张文仁再落一子,道:
    “师弟,这盘棋,今日是下不完了。”
    薛义闻言,点点头,同时道:
    “师兄也不让让师弟。”
    两个年岁在民间都能当太爷爷的“老者”,说话时,竟然流露出一股子年轻兄弟间的跳脱。
    张文仁很坚定地摇摇头,道:
    “我不能让你,从小到大,我都不会让你。”
    “但小时候,师兄弟们都瞧不起我这个燕蛮子,只有师兄你,愿意对我搭把手。”
    “这只不过是最大的瞧不起罢了。”
    薛义闻言,点点头,感慨道:
    “师兄何必如此?”
    “设身处地,你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你就不会再问这句话了。”
    “也是啊。”
    “燕军入晋,靖南侯入主历天城,这座毗邻历天城的天虎山,我是如何委曲求全保下来的,你可知道?”
    “知道。”
    “我身上流着的,是闻人家的血,若非为了保下师尊留下来的道统,我闻人张,何必这般卑躬屈膝?
    我直接下山,去找那田无镜比划比划,岂不来得爽利?”
    薛义摇摇头,道:
    “你打不过靖南侯。”
    “………”张文仁。
    “你我之辈有二用:一则为窥测天机,二则为风水格事,归根究底,无非是人间帝王鹰犬,只不过毛色看起来更柔顺一些罢了。
    番子为帝王窥觑臣工黎民,我等为帝王窥觑天机,其实,没什么区别,所以在我燕国,密谍司下辖着炼气士。
    说一千道一万,咱不是专门咬人的狗,修行一辈子,想着和老天爷打架,但终因为一辈子都没见着老天爷在哪里,所以这架,一辈子就都没打成。
    没打过架的人,修为再高,也终究打不过那些专司咬人的狗,彼此分工不同。”
    “你薛义心甘情愿地想当狗,就以为天下人都愿意当你燕人的狗?”
    “老天爷不也是把咱们当狗么?修行一辈子,见不到个人,岂不是被当狗耍了?”
    “你………”
    “师兄,都这会儿了,咱就不能说一点儿温情些的话么,非得这般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真正儿的脖子入土的人了,吵着架下去,多没体面?
    就是到了师傅面前,咱不还得假装和和气气师兄弟和睦好宽师傅他老人家的心?”
    “你刚来时,师兄我还是很温情的,想着有你的面子在,日后在这位燕国侯爷身侧,也能睡得踏实一些。”
    “现在不是更踏实了么?完全不用担心了。”
    张文仁闻言,眼皮耷拉了下来,
    “呵,确实。”
    不用担心了,因为死定了。
    “师兄,我得下山了,日落之前,我得下去,师兄,你也早点率门人,做些准备吧。”
    “柴火煤油已经辈好了,新衣也都翻出来了,白蜡符纸,也都预备妥当了,就是有一件事想求求你。”
    “何事?”
    “天虎山道统的历代祖师祠堂,能不能保下来?”
    薛义摇摇头,道:
    “师兄的意思是,让我求情?”
    “是。”
    “我不提这一茬,兴许还能保下来的,毕竟我燕人虽说不信这些,但到底心里头还有些许敬畏;
    我一提,那就必然保不下来。”
    “那你这燕国国师,又有何用?”
    薛义怅然地点点头,道:
    “别人兴许会卖我这个面子,但田无镜,他会卖谁的面子?哪怕是我家陛下,都是欠他田无镜的,欠得都还不上了,哪里还能奢望他去给人面子?”
    “你又何苦,你又何必……”
    薛义叹了口气,
    道:
    “唉,师兄,被你说得,我都开始觉得靖南侯夫人是我杀的了。”
    “你脱不了干系。”
    “是,我脱不了干系,我就不该来这里,我来这里,就是最大的错误。”
    “这是你的无妄之灾,那为何要牵连到我天虎山上?”
    “因为靖南侯夫人是在天虎山出的事,不管是不是我做的,不管与我是否有干系,天虎山,必然跑不掉。”
    “我天虎山,毫不知情!”
    “但靖南侯要出气。”
    “他出气,就得那我天虎山做祭品?”
    薛义愣了一下,
    回过头,
    看向自己的师兄,
    道:
    “对啊。”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薛义笑了,道:
    “靖南军要灭了你,与你何干?”
    “…………”张文仁。
    薛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道袍,确认没什么纰漏后,开口道:
    “师兄,还记得以前咱众多师兄弟一起下山游历进**求探么?”
    “记得。”
    “每次,都是我先进去探勘后,再喊你们进来。”
    “是。”
    “那师弟我,这次再为师兄探一探这黄泉,师兄随后再走时,心里想必能踏实不少。”
    话毕,
    薛义一声长笑,
    整个人飘然而下;
    山下,
    靖南军甲士已经将这里包围,
    一名名甲士左臂绑着白布,弓弩、兵戈,整齐肃立;
    只等城内那位一声令下,就会杀上山去。
    到时候,什么百年道统,什么祖庭圣地,都将成过往云烟。
    薛义走了下来,
    他的身份,这里的靖南军都清楚,但饶是如此,当他的身影出现时,靖南军上下,无一人对其下跪行礼。
    士卒未挪戈,将领未下马;
    当朝国师的名号,在这里,似乎一点用都没有。
    这位被宫内太监宦官们称为老祖,称为太爷的存在,在此时所承载的,是靖南军上下的怒火。
    这一幕,让人意外,却又让人觉得完全在情理之中。
    薛义抬头看了看天色,
    道:
    “劳烦通传一下靖南侯爷,就说薛义请准下山。”
    无人离开,也就意味着无人通报,这是一种………不需要解释的态度,也是这支靖南军的态度。
    甚至,薛义在一些将领的眼中,还看见一种期待的情绪,他们不仅仅是对自己这个国师的头衔毫无畏惧,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地向杀了自己,哪怕自己也是一方强横的炼气士,哪怕自己祭用燕鼎修炼多年。
    但这些南征北战的精锐,他们对于人间的高手,本就没有多少畏惧,毕竟一场大战下来,死去的高手天知道得有多少。
    薛义盘膝在山道上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开始透露出一股子深邃,他是奉燕皇之命,特来历天城为靖南侯将出生的孩子赐福,同时“洗髓健体”的。
    整个大燕,之前只有三个皇子曾受过他的“赐福”。
    一个是大皇子姬无疆,他是燕皇第一个孩子。
    一个是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姬成朗,因为他是嫡长子。
    第三个,则是六皇子姬成玦。
    让自己千里迢迢过来,数十年来第一次出京,就是为了给靖南侯第一个孩子赐福。
    在薛义的怀中,还揣着燕皇亲笔写的家书,给田无镜的家书,里面还有燕皇亲自为孩子取的名。
    那个口含天宪,御笔勾勒的男子,甚至还絮絮叨叨地在家书里写了,若是男孩可以叫什么,若是女孩可以叫什么,想得很是仔细,也写得无比细腻。
    但眼下的局面,
    却忽然之间危如累卵,
    薛义清楚,
    燕之所以强,强在一军一侯。
    军是镇北军,侯是靖南侯。
    若是这一遭,因为这事,靖南侯反了,那大燕………
    薛义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
    其身边,被一众虎贲环绕,
    唯有那山间的清风依旧轻抚。
    良久,
    薛义又将盘膝打坐的姿势,
    变成了跪姿;
    大声道:
    “大燕国师薛义,跪请靖南侯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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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吴中戈和厉害了哦成为魔临第八十四位和第八十五位盟主。
    这段剧情不是为了吊大家胃口,也没有故意去断章,毕竟追到这本追到这里的,都是铁杆读者了,咱没必要断自己人。
    我尽量多更一点,谢谢大家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