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这样的想法,郑芝龙很从容。他笑吟吟地和对方聊着没营养的话,心里想着最好对方先开口提及此事,自己就能更主动。
夏天南没让他失望,主动把话题引入正题,不过内容却出乎他的意料。
“本官此次前来,有件大事要和飞虹将军商谈……”
“飞虹将军只是坊间谬赞,夏将军直呼我姓名就好。”郑芝龙“谦虚”地纠正对方的称呼。
夏天南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真地直呼姓名:“郑将军的船队数以千计,人马数万,兵精粮足,敢问福建一带还有谁敢捋将军虎须?”
这个人选当然只能是刘香了,荷兰人似乎也可以算上潜在的对手。郑芝龙不明白他的意图,沉吟起来,没有立即回答。
夏天南继续说:“郑将军自然心知肚明,我在广东也有所耳闻,无非就是刘香和荷兰人了。”
“哦?”郑芝龙略有些疑惑,知道刘香不稀奇,可是荷兰人表面上和自己的关系不错,他又从哪里推断而来的,“荷兰人在东番岛还算老实,夏将军又怎么肯定荷兰人会和我作对?”
我自然知道,历史课本上都有,不光是你,你儿子以后也要和荷兰人死磕。
当然这些只能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只能找个理由自圆其说。夏天南煞有介事地分析:“可能郑将军不知道荷兰人在欧罗巴那边有什么样的称号,不列颠人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都称他们为海上马车夫!”
这个郑芝龙还真不知道,他来了兴致,多了解一下潜在的对手自然不是什么坏事:“还有这种绰号?有什么来由吗?”
“不列颠等国的商船都有火炮,船也用坚木制成,而荷兰人的商船几乎没有武器,而且用的是普通木头,造价便宜一半,这样成本下降,运费也便宜不少,竞争力自然要比不列颠等国的商人要高。这么做自然是有代价的,荷兰商人的每次出海都是用命去赌博,一旦碰上海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过一旦安全归来,赚的也比同行多。即使这样,荷兰人还不满足,为了获得更多的利润,他们还改进了船的设计,把船肚子造的很大,甲板很小,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大肚子孕妇……”
“这又是为何?”郑芝龙颇为不解。
“在欧罗巴,经商是要交税的,而海商交税的依据是看甲板的大小,甲板越宽,交税越多。这种大肚子船船舱大、甲板小,运的货物多,交税少,每趟赚的钱自然就更多。因为荷兰人的经商观念和这种奇特的船型,才被世人称为海上马车夫——这个称呼其实是带有贬义的。”
虽然明朝的商税基本上就是个笑话,但郑芝龙还是能够理解逃税的概念。夏天南的描述把荷兰人的贪婪和寡廉鲜耻刻画得入木三分,非常传神,让他会心一笑。
夏天南继续介绍:“荷兰人骨子里是商人,而且是贪得无厌的商人,眼中只有利益,只有武力才能驯服他们。或许眼下他们老老实实地呆在东番岛,实际上是慑于郑将军的武力,只要你露出一丝破绽,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背后给你捅一刀。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霸占整个大明和日本、南洋的贸易,而不是躲在大员做个低眉顺眼的受气小媳妇。”
郑芝龙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夏将军见识广博,分析丝丝入扣,本官不服不行。这么说来,荷兰人注定是我的对手,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正是如此。以郑将军之见,刘香与荷兰人联手,你的胜算有多大?”
郑芝龙踌躇起来,刘香的人马加上荷兰人的船炮,很难说有多大的胜算,如果朝廷鼎力支持,估计也是五五开。但他不愿在夏天南面前示弱,说道:“刘香属下都是乌合之众,荷兰人战船很少,郑某何惧之有?”不知不觉间,他又用上了江湖口吻。
“呵呵。”夏天南看出了他的虚张声势,“光一个刘香,自然不是郑将军的对手,可是荷兰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的战船在欧洲都是顶尖的,只是苦于数量太少,才选择韬光养晦。一旦他们联手,刘香出船出人,荷兰人提供大炮,甚至直接参战,恐怕没有郑将军说的这般轻松吧?”
郑芝龙眉头皱了起来,其实他也担心双方联手,若是单个海上势力,他不怕任何人——包括琼州营在内。
“据我所知,荷兰人很快就要派一个新长官来到大员,带来了新的战船,其使命就是摧毁大明沿海的力量,让朝廷答应从此中断与所有西方国家的贸易,只与荷兰人贸易,并且开放贸易港口——大明与荷兰人的战争很快就会到来。”夏天南适时再抛出一枚重磅炸弹。这个也不是他虚构的,历史上确有其事。
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荷兰东印度公司于1633年,也就是明年,会派出汉斯·普特曼斯出任台湾长官,率领十多艘主力战舰发动了对中国沿海的攻击,企图迫使明政府答应他们的要求——而替明王朝出战的正是郑芝龙本人。
正如他所料,郑芝龙不淡定了:“此话当真?”
如果真如荷兰人所愿,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郑家。郑芝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消灭了福建沿海大部分势力,迫使对日贸易的重心从月港转移到中左所,一旦对荷兰人放开贸易港口,那么中左所就会被打回原形,他之前的努力也就白费。更重要的是,中断与葡萄牙、西班牙等国的贸易,只与荷兰人贸易,就意味着对日贸易的霸主从他郑芝龙变成了荷兰人,这片海上就是荷兰人说了算,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郑芝龙站了起来,来回踱步。不管夏天南的消息是真是假,以他对荷兰人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很大,势必要采取行动,未雨绸缪,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