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无月无星,苍穹天空漆黑一片。
暗合着河畔两人的心情,暗沉,空寂。
“今天天也晚了,等明天天一亮你们母子就马上回谷柳城,我会另外拨一批人给你。”萧谷诚手上拿着只打火机一按一开,橘红色火焰在他手心跃动。
虽然萧谷诚戒烟已经有好几年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偶尔那烟瘾还会冒出来。
只是因为想着他们母子,一直把那烟瘾压着,也压住了。
“……诚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叶柳对着静静流淌的夜河而立,间或粼粼水波还会照亮她精巧美好的面孔。
“我也知道,谷柳城比秦州安全。”她低声道。
“既然知道,就听我的。”萧谷诚的眸色比这漆黑的夜色更深。
他对丧尸厌恶至深,真的是受够了丧尸时不时的骚扰。甚至在叶柳生产那天,他就是因为在城外围剿丧尸,连儿子初生的第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次诸多城池难得众志成城立下同盟令,虽然里面夹着些利益龌蹉,但大家对丧尸的憎恶永远是不会变的,两个种族也是永远对立的,所以他想要利用好这次机会,尽可能的多歼灭丧尸。
不过,他一个人来面对这些就可以了,他们母子最好能待在最安全的地方,等着他解决了一切之后归来。
“不,”叶柳转身,面朝着萧谷诚,“我懂,可是你不懂。”
她的容颜冷漠如斯,如同冰封在冰川最深处,依旧美好如初,却没有沾染上人气。
“柳儿,你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不可理喻吗,去纵容一个三岁小孩的任性行为,我知道你溺爱儿子,但这么危险的事情是可以随便纵容的吗,”萧谷诚低吼,“他要是到时候在秦州有个什么差错,我们会相互怨恨一辈子。”
“假如,假如,假如……”假设的条件太过残酷,萧谷诚都说不出口,假如……假如铭儿因为他们夫妻的一时疏忽被抓成丧尸呢,他们是杀了儿子,还是带回家?
“我会保护好他,并且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弱。”叶柳不知道该如何向萧谷诚解释萧铭的前世今生。
她该怎么说,她难道说你儿子前世因为魂魄不全所以是个痴傻儿,可是这世他的魂魄正在努力地回到自己的肉体之内,虽然还没有完全灵体合一,但因为力量在慢慢回归,所以他的直觉可能准到令人发指。
这些该怎么说,说了就会扯到前世今生,扯到那些她极力想要回避的事情……
他们明明是世间最亲密的人,可那些藏在暗处的事情却把他们隔得很远很远。
“柳儿,你这么理智的人,竟然也跟着儿子一起胡闹。”萧谷诚摸了摸口袋,还好他身上早就不带烟了,于是冷声问道,“我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和你吵,你就给我一句话,你走还是不走?”
最好是给他走。
叶柳又望向了如同忘川般深沉的暗河。
“……诚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讲一个我曾经做过的梦。”
“不要用这么劣质的转移话题来敷衍我。”萧谷诚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女人。
“你安静一点,听我说好吗?”她沉静如水的眼眸渐渐安抚住了他,“听完之后你再决定要不要赶我和儿子走。”
“我哪有赶了,我是在劝你们回去。”在叶柳沉寂如死的眼神下,萧谷诚无奈,“好了好了,你说,我听就是。”
“诚哥,我曾经做过一个很长的梦,像一辈子那么长……在梦里,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我嫁给了他,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叶柳没想到她有朝一日竟有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原来也不是那么痛苦了。
这么寥寥数句其实就已经把叶柳前世的一生都概括在里面了。
她不禁看向身畔的男人,是他给她的力量吗?
是他的关心,他的在乎,他的珍惜,给了她力量吗?
听到叶柳爱过其他人,即使只是在梦中,萧谷诚的眸色也沉了沉,冷冽如寒。
不过因为她那沉寂、追忆的语气,令萧谷诚不知不觉跟着听了下去。
“……曾经爱到想为他死过,那种汹涌澎湃的感情,令自己觉得一腔血肉可以为他阻挡任何灾难。只要他还在,我就不怕。有时候太累太苦,身体一倒下就感觉再也站不起来了,可因为自己很爱很爱他,所以不断地告诉自己,坚持住,坚持住,他一直在我身边,这样告诉自己最后也挺过来了。”
“那样疯狂的自己,为爱愿意牺牲一切的自己,现在想想都有些不可置信。那么愚蠢的女人,根本不可能是我……”
“……其实,我能那么爱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人格魅力超乎寻常的强大,在逆境中尤其明显。我们经常一起共患难,享福的时候很少。在饿到连人肉都没得吃的时候,也啃过泥巴。可就算是在那样的困境里,他也能笑着把泥巴捏成包子,递给我,许诺我等挺过去后就给我一个真正的包子。”
因为是他给的,所以就算是泥巴她也心甘情愿。
后来,他真的给了她很多很多包子,不仅是包子,他给她的永远比他许诺的更多。
“最初的时候,两个人力量都不是很强,有时候还会被人欺负,他为我向别人下过跪,求过人。有一次很凶险很凶险,两个人都差点死掉,我算是有点姿色的吧,当时他如果把我送人就可以破开僵局,可他没有。”
他说,他萧谷诚的女人,连一片指甲盖都只能是他的。
“很多次很多次,我都觉得自己挺不过去了,因为我,其实是一个意志很不坚定的人,活着既然比死了还难受,那么为什么不去死。但是跟着他,他紧牵着我的手,竟然也一步一个脚印走了过来。”
“我给他生过一个儿子,那天好大的雪,好多的血,我的眼里只看得白色和红色,是他用牙齿咬断了脐带。儿子力气小吸不出奶,他就帮儿子去吸,他用了死力,可最后吸出来的是血。后来他又连夜爬了几座山,抓到了一只孕期的母鹿,可是儿子根本喝不进,喝一口吐一口,他就口对口渡给儿子,儿子是那样被他养大的。”
他甚至在儿子出生的第二天就去结了扎,说只要一个就够了。
“真的很好是不是,他给过我最好的,也给过我最坏的。”
只是那样的幸福太转瞬即逝了,眨眼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后来在他给她最坏的时候,她就把他对她的好反复拿出来,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
“他受到很多苦,吞过很多血和汗,在没有任何外在的助力下,他凭着自己的拳头一步一步往上走,所以等到他最后爬到鼎峰时,他……他变得很暴戾、凶残,冷的时候可以让人骨头发颤,甚至为了一句不称心的话都可以大开杀戒,滥杀无辜,根本毫无道理可讲。我觉得我能体谅,我能懂,因为我是和他一起受过苦过来的。”
“太多次的死里逃生,让他对人命很淡薄,不仅是别人的命,还包括他自己的命。”
“可当他把那些苦砸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不懂了。我曾经以为不管他怎么变,他还是他,还是我最爱最心疼的男人。他会紧紧地抱住我,他会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我一个微笑,照亮我的世界……可到了最后,他作为最了解我的人,拿我最害怕的东西来不断的伤我。他牢牢抓住了我所有的死穴,我无处可逃,他就那样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消磨我的爱,我哪里痛他就戳哪,还使劲地戳。”
戳到鲜血淋漓,生不如死。
“在梦的最后,我全部的热情,全部的爱真的都被他给磨完了……”
“还好,那只是一个梦,虽然很长很长,但看到被泪沾湿的枕头,我很庆幸自己从梦里醒过来了。”
因为那样,就再也不用去做无谓的等待,再也不用去面对他已经死亡的消息。
“……梦境来自于现实,你梦里的那个男人是谁?康家健,还是……我?”萧谷诚喉结有些发痛,砂砾在刮磨着,他干涩地吞咽了几下,才发现自己唇间的声音近乎于无声。
叶柳恍惚抬头的时候,只见粼粼闪烁的水波就在眼底,而她不知不觉地陷进了回忆里,讲了前世的一小半。
在见到萧谷诚阴暗交错的面孔后,叶柳伸出柔荑包住了他坚硬如铁的拳头。
“不,那不是康家健或者你,那是第三个人,”叶柳答得坚隐刚毅,眸子却不知道怎么的还是带了暗痛,“那是一个畜生!!!”
“……真的不是?”萧谷诚的拳头轻颤了一下,却连稍微抬起来都做不到。
为什么在听到叶柳斩钉截铁的回答后,他蓦地松了一口气。
……可能那些如地狱般暗痛的包袱,是他所承受不起的。
“不要胡思乱想,说了那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虚假的人物而已。”叶柳轻声答道。
前世的萧谷诚和今世的萧谷诚怎么可能不一样。这世的他,每个动作都在述说着他多么爱铭儿,他的每一个想法都是在为铭儿着想,她能感受得到。
而前世的那个畜生,后来宁可陪在其他女人生的孩子身边,却舍不得来看一眼自己重病的儿子。
理由?借口?苦衷?
呵呵,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是很简单的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