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放不过的东西多了去了。
被迫失去的心爱之物,被抢走的心爱之人,被人误会的往事……因为放不过,所以连自己也搭了进去越陷越深,谁都放不过,更放不过自己。
叶玉絮也曾有过有放不过放不下的东西,不过后来只因为她知道要放过自己,因而慢慢放过自己的执念,去找寻新的、曾经丢失过的东西。
“我不想跟你讲什么大道理,也不会选择原谅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江林羡,你若放过我、我也放过你,你若放不过我、我便奉陪到底。”叶玉絮起身,拉起陶垣的手就准备往外走。
她又不是做任何事都想着要让所有人都无比满意的白莲花女主,她没有那么高尚要原谅那些伤她那么深的人,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江林羡就是在这时叫住叶玉絮的,声线淡的如水,但并不是内心的平静所带来的平淡,“之前,曝光你身份的事,也是我做的,是开学之前我跟着我爸爸去c市出差的时候,对方听说我在a大文博系读书,所以问我认不认识你。”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也是在那时候,我开始决定从你入手实施我的报复计划,让你和叶家陷入舆论之中,体会到当年的曲瑞霖有多么绝望。”
江林羡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叶玉絮,而是望向拘留室的大门,好似在对门外的自由做最后的一点留恋与道别。
因果循环终有报,至此,外面世界的繁华和落寞,好像都与她无关了。
“你说的没错,”江林羡僵硬地抬起手,往自己的眼角轻轻一放,拭去了那滴即将落下的眼泪,“之前那几年,我对你的情谊都是真的,开心是真的开心,笑也是真的笑,我是真的想与你交好。”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其心里,多少情谊都会被偶然的一点误会磨灭,一如江林羡,只可惜现在回过神来想起当初的好又有什么用,时间不会倒流,叶玉絮也不会原谅她。
江林羡的头发没能好好的打理,如今乱成一团,却正好遮掩住了她失落的神色,“你就当我是被仇恨蒙住了双眼吧,叶玉絮,请你不要恨我,也不要原谅我,如你所言,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叶玉絮愣在原地,好似只能感觉到手中被陶垣紧紧握住的力道,半晌后木讷地回过头去看着江林羡,唯一的一点阳光从狭窄的窗口挤出,洒在江林羡周身,只有惨淡可言。
她原来不是这样的呀,原来的江林羡,好像自己就是个小太阳,周身随时散发着令人感到舒适的光辉,好像永远闪闪发光,好像永远都不会有烦恼。
如今看来,或许她在许多年里,心中一旦想起多年前偷偷爱慕之人的坠楼惨状,在承受无尽痛苦的同时,心中的郁结和仇恨长年累加,终于在得知她真实身份的那一刻爆发,害得他人不得安宁的同时,将自己内心的安宁也就此葬送。
江林羡是先于陶垣和叶玉絮走出拘留室的,不同的是,陶垣和叶玉絮晚点的飞机飞回a市,而江林羡,将留在这里,等着法院对她一系列行为的审判,两个女孩儿的人生轨迹从此形同陌路,谁都说不上来有什么,不过遗憾而已。
久违的烈阳亮得有些刺眼,但叶玉絮还是顺着支在头顶上方手指间的指缝中望了望那轮灿烂无比的朝阳。
她差一点、就见不到了这样的太阳了呢。
她差一点、就要失去自由了呢。
收回目光,叶玉絮紧了紧手上的劲儿,将陶垣的手握得更紧,紧到余生都不会再放开。
一直等候在警察局门口的记者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叶玉絮虽然精神状态不大好,但还是能够勉强应付,而她也必须要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去尽力应付这样的局面。
事件的主人公是她,她不能永远让陶垣来帮她解决问题,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叶玉絮,她因为陶垣而有了更多的勇气与信心,连应付这样的事情,也有了许多底气。
记者们八卦的自然是关于盗窃文物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江林羡已经决定放过自己了,那叶玉絮也放过她,给她一个机会,因而并没有告诉记者们她被陷害这件事背后的故事与真相。
记者们不会傻到不知道自己去查,但叶玉絮相信陶垣一定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并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
反而今日陶垣的话格外多,先是感谢了记者朋友们的关心,而后又向众人夸赞了叶玉絮如何遵守职业道德规范,绝对是a博一位合格的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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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有一个不成文的风俗,进过局子里的人,无论是有罪还是被冤的,出来的时候都要沐浴净身,洗去污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这个习俗叶玉絮并不知道,是陶垣说的,不过看他那认真严肃的模样,也就暂且相信了陶垣的话,在回a市前跟着他去了之前他们下榻的那家酒店。
陶垣并没有要避讳什么的意思,也想让叶玉絮涨一点不要轻易相信他人的记性,所以选择了他们之前住的那间套房,叶玉絮在浴室里沐浴,他就在外面等着。
之前那身衣服是不能要了,让季满买来了新的衣服,陶垣一向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自己凭手丈量的尺寸,一套dior的最新款套装穿在叶玉絮的身上,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合身。
距他们回a市的那趟航班起飞还有一段时间,一连折腾了好几天,叶玉絮也真的身心俱疲了,换好衣服倒床就睡,连一直在外面等着她的陶垣都被她直接无视。
她很累,陶垣知道,每日心惊胆战不说,还要面对众人的猜疑与不信任,多少人连番上阵对她进行盘问,同样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能不累吗?
更何况,体力劳累是一个方面,多多休息就能够恢复过来,可心呢?被曾经的好友伤得体无完肤,陶垣不知道叶玉絮需要多久才能够恢复过来,但他一定是希望尽快。
借了酒店的厨房一用,陶垣趁着叶玉絮睡觉的时间简单做了几道她最爱的菜,用餐车推到房间的时候,却发现叶玉絮已经醒了,坐在外边阳台的躺椅上吹着风。
陶垣下意识地就觉得不妙,自己曾经答应过她不会让她在醒来的时候看不见自己,今日又食言了。
放下餐车,陶垣倒了一杯热水出了阳台门,虽然叶玉絮极力想要掩饰,但陶垣还是警觉地瞧见了她眼角那滴被她极快拭去的泪。
“在想什么?”陶垣并没有揭穿她,她既然不想被他看见,那他就会当做没有看见。
爱情需要坦诚,但也需要给对方一点私密的空间,没有谁生来也永远属于谁,每个人都属于他自己。
陶垣给了一个台阶,叶玉絮怎么可能不下呢?拼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但也知道有多么难看,所以还是不敢看着陶垣,只是盯着远处h市的风景看。
这儿的风景与a市是不同的,h市多山,处处都是低矮的丘陵,公路盘缠,交叠成趣,叶玉絮甚至能够一下午都站在阳台上、勾画楼下不远处立交桥的纵横交错。
只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没了这样的热情和兴趣。
“我在想……该怎么感谢你。”没过多久叶玉絮回过头,还是一如往常的笑颜如花,只是她的心里是否真的如她脸上所表现的那样,陶垣知道,一定不是。
这话怎么说?陶垣带着满腔疑问望向她的眼,她的眼里满是黯然神伤,所谓皮笑肉不笑,或许往往能从那一眼之中望出是非究竟来。
“如果说人生中遇上的所有事都是由无数条线构成的话,被江林羡记恨和遇见你,分明就是两条永远不会交叠的线,无论我会不会遇见你,她都会记恨我,这是在很早之前就埋下的因,以至于在今日结出了恶果。”
“但我又是那么幸运遇见了你,遇见了一个如此相信我的你,”叶玉絮伸出手去,握着陶垣的手摇了摇,“可能如果没有你,现在被关在里面的,就是被冤枉的我了,所以我在想该怎么感谢你的出现,感谢你帮我排除万难呀!”
这个小机灵鬼。
陶垣揉了揉叶玉絮的脑袋,把她抱在怀里坐着,温热的唇扫过她的细颈,最终停留在她的耳边,“不如,以身相许可好?”
叶玉絮的脸上染上一片红晕,陶垣早已习以为常,可她却并不躲闪他的猛烈攻势,反倒抱住他的脖颈,在他的肩上细细地蹭着。
“其实……我还要感谢你无论何时都极其相信我的那份心意,也感谢你没有因为我惹出这么多事而嫌弃抛下我。”
叶玉絮多怕呀,在被关在冰凉的拘留室里时,她怕的不仅仅是会被人诬陷承受牢狱之灾,还怕陶垣会就此扔下她。
她虽然感动于陶垣不介意她的尴尬身份,但确实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接受一个有案底的妻子,他的家庭会不会接受一个有案底的儿媳,一切仿佛是一张巨大的网,死死地束缚着她,捆绑着她,令她越挣扎、越在自己不自信的想象里越陷越深。
可陶垣没有。
也正因为他没有,所以才让叶玉絮心里的内疚逐渐蔓延开来。
“陶垣,其实在第一次听到你名字的时候,我除了想到陶潜的《桃花源记》以外,还总想起《诗经?周南》里的桃夭,”叶玉絮趴在陶垣的怀里,像往常一样、手指轻轻抠着他胸前那颗衬衫的扣子,嘴里还不忘喃喃着那句世人皆耳熟能详的诗篇,“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你不是问过我,喜欢《诗经》中的哪一篇吗?”叶玉絮如今回想起当时,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她多怀念当时呀,“我说是《鹤鸣》,你很惊讶,你以为女孩子一般都会喜欢《蒹葭》、《关雎》或是《桃夭》。”
“我喜欢那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陶垣,我沉闷太久了,也太想出人头地证明给我爸爸和周围的人看我的喜爱带给我的实力了,”叶玉絮的眼眶渐渐湿润,连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变得闷闷的,“我不是没有想过《桃夭》的美好,只是那太美好了,我不敢多想,哪怕在遇见你之后,我有想过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但……但我好像总是做错事,总是将你的生活闹得不得安宁。”
叶玉絮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实在是让她有些伤感自己的命途多舛。
“那有什么?”陶垣低下头轻吻了她的头发,发间残留着的香气沁人心脾,再多的不忿也全都一扫而空,“我喜欢热闹,更喜欢有你在的热闹,我能够给你的承诺是,有生之年,无论你怎样闹腾,我总有办法为你收尾,所以、尽管闹腾。”
叶玉絮才不喜欢闹腾呢!叶玉絮只想要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牵着他的手过完余生,再也不想像这两次一样闹腾下去了。
“其实呀,我刚才不仅仅想了这么一件事……”少女婉转的声音如夜莺清啼,尾音绕梁,缠绵进陶垣的心里,“其实我……蛮伤心的,伤心自己失去了一个朋友。好歹,我也曾真心待过她。”
长久以来,叶玉絮都是孤独的,是江林羡的热情感化了她,才不至于她长期处于孤寂之中,可是现在,她连这样一个朋友也失去了,尽管她伤她很深,可失去带来的失落伤感,永远都在所难免。
“既然已经失去了,那就向前看,”陶垣也曾失去过,虽然情境没有一处相同,但好歹都是失去了,“玉絮,人如果一直停留在过去,陷在遗憾里无法自拔,那才是最遗憾的一件事,你会错过前进路上的很多风景,也会失去更多。”
“你怎么会知道,在你向前看、大跨步向前走的时候,不会再遇见更好更值得珍惜的朋友呢?生命中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有留下的,才是最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