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所检查得出的正常,不过是相比于其他植物人案例身体指标的正常,可相比于正常人,唐俏还是极为虚弱。
握着叶玉絮的手始终提不上力,还是叶玉絮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才没能无力地搭下,唐俏全身都没有力气,但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即便屋里的其他人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但好在还有这个女儿,熟悉而又亲切。
唐俏戴着呼吸面罩,像是想要说什么,眼眶氤氲,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可始终还不如一个久违的拥抱来的直接热烈。
叶玉絮俯下身紧紧抱住了唐俏,多年来的担惊受怕好像都因为这样一个真实的拥抱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痛哭,心怀愧疚,也心怀感激。
唐俏被叶玉絮抱着,眼光正好落在了叶玉絮身后的陶垣身上,陶垣不忍心破话这一温情氛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向唐俏问好。
还是站在一旁的阿姨见到陶垣和唐俏对视,告诉唐俏这是玉絮的男朋友,叶玉絮才回过神来,拉过陶垣向唐俏正式介绍陶垣,“妈妈,这是我的男朋友,他叫陶垣。”
许是被陶垣眼里望向叶玉絮的神情所感染,唐俏突然忆起许多年前也曾有过一人那样深情地望着她过,只可惜物是人非,她也只能在女儿的温言细语里、在心里悄悄地回忆自己的年少欢喜了。
“很好……”唐俏仔仔细细地端详了陶垣一番,对陶垣很是满意。
“可不好吗?”一旁的阿姨也听到了唐俏的这一句很好,笑了起来,“今年过年的时候啊,陶先生听说玉絮一个人在医院,二话不说就从a市那么远的地方跑来接玉絮一起过年了,真是有心……”
“阿姨,”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阿姨这么一说,叶玉絮倒有些害羞起来,也担心病房外的叶敬远会听见,“说好了不说这事儿的。”
“这是好事儿,怎么不能和你妈妈说?”虽然唐俏的逐渐恢复就意味着自己的即将失业,可八年的感情真真切切,阿姨说着说着也有些动容,“你当时也是这么骄傲的告诉你妈妈,这是你的男朋友呀。”
往事历历在目,下意识间叶玉絮也有些恍然。
过年到现在也不过才三个月的时间光景,怎么她却感觉自己和陶垣已经走过了很长很长的时光了呢?
难道真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久了,连时光推移都开始变得模糊没有概念了?
“阿姨您快别说了,”这种类似于私奔的事,叶玉絮才难以启齿呢!“您帮我去食堂打一份米糊回来吧。”
米糊是要喂给唐教授的,叶玉絮心想她昏迷了八年,成天靠着吊瓶葡萄糖维持生命,也一定很饿。
阿姨闻声而去,在叶玉絮的注视之下,走出门口像是见到了什么人,还点头问了问好再离去的,叶玉絮忽然想起自己并不是一人前来医院的,犹豫踯躅了半晌后,方才小心翼翼地问着唐俏,“妈妈,爸爸他……在外面,您……想见他吗?”
这样一个直白的问题直击唐俏的心脏,本就虚弱的她顿时呼吸一滞,心跳都漏了半拍。
如何不想见,只是说好了老死不相来往,她岂能食言?
更何况她记得,自己不曾告诉过叶玉絮她的生父是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唐俏支支吾吾地开口,“你爸爸……”
叶玉絮突然意识到唐俏根本不知道这八年来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可若要一件一件讲给她听,眼下来看未免太费时间,干脆只先告诉她一部分让她先消化消化。
“妈妈,我已经知道我爸爸是谁了,”叶玉絮说的小心翼翼,还是担心以唐俏现在的情况究竟受不受得住这些事情,“在你住进医院的第二周,小姨就告诉我了,也告诉了爸爸,是爸爸亲自来把我接回家的。”
唐俏似乎很是生气,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波澜,但一旁心率仪上越来越高的数值证明了这一切,“你小姨呢?叫她过来!她不信守承诺!你叫她过来!”
唐俏越说气越急,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叶玉絮也急了,担心唐俏出事,赶紧安抚她,“好,我会去叫小姨来的,不过妈妈,你和小姨有什么承诺?”
“没什么……”唐俏自然不会告诉叶玉絮,反倒惹了叶玉絮许多猜疑。
“其实妈妈,这不怪小姨的,”叶玉絮跪立在病床旁,与唐俏平视,心平气和地劝说她,“您出事,扔下我和玉蕊,我那时候才只有十三岁,怎么可能独自带着只有两岁的玉蕊活下来?”
“小姨不可能养我和玉蕊,我有爸爸,小姨自然也想的是要把我送回爸爸身边去,我和玉蕊不可能和小姨姨夫一起生活,自然只能和爸爸生活,否则我和玉蕊就真要饿死在街头了。”
叶玉絮故意多次在唐俏面前提起玉蕊,摆明了是要提起她刚才才得知的那件事,陶垣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得很,可唐俏却不会想到自己当年的小女儿已经开始会旁敲侧击,顺着她挖的坑跳了下去,“玉蕊呢?怎么不见玉蕊?”
叶玉絮虽然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她也大可以再等等,等唐俏的状态再恢复一些之后再与她对质这件事,可叶玉絮就是忍不住,就是想要问清楚。
先是回头看了看陶垣,眼神示意他先出去一下,陶垣也知道这是母女两人之间必须要解决的事,所以干脆留给两人独自解决。
“阿姨,您想吃苹果吗?我帮您削。”陶垣顺手拿起小茶几上的苹果的水果刀,显然不是要等唐俏回答的,不过是找一个借口,拿着东西就出了门,眼下整个病房里,就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没有得到女儿的立刻回答,唐俏的心里有点慌,“是不是……玉蕊出什么事了?”
“没有,她很好。”叶玉絮打消了唐俏的无端忧虑猜忌,她只是还在犹豫,该怎样问出口。
“没有就好。”唐俏明显地松了口气,可看在叶玉絮的眼里,却还是有一点点失望。
以前她还小,她不告诉她这件事很正常,可现在她都已经长成了,都已经这么大了,许多她应该知晓的事情她还是不肯告诉她,这算什么?
叶玉絮越想越觉得委屈,原本想好的一切说辞都已经觉得无用了,干脆直接开门见山问出了口,“妈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玉蕊是小姨的女儿?”
唐俏果然脸色一变,但好在还算平静,没有激动伤了身。
不过平静是表面的,只是不想被瞧出一样而已,“你在胡说些什么?别乱说话,你知道你这一句话会给你小姨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吗?”
“我当然知道,”叶玉絮的脑子里无比清晰冷静,“所以我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只是……只是想要向您确认一下而已。”
“你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可别轻易相信了,玉蕊是我亲自从福利院抱回来的,和你小姨没有关系。”唐俏依旧想要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还是否认着。
叶玉絮无奈,只好交待了实话,“是陶垣查到的,难道妈妈你要看到dna检测报告上99.99%的吻合度才肯承认吗?”
叶玉絮的倔强固执与唐俏如出一辙,即便有如此铁证,她还是不承认,反倒质疑起陶垣来,“陶垣为什么要去查玉蕊和你小姨的关系,他想做什么?”
“他没有想做什么……”叶玉絮声音哽咽,下一秒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他是因为我,他想要帮我走出来……我总认为是因为我才把您害成这样的,如果不是我想要一个妹妹,你就不会去孤儿院领养玉蕊,如果没有领养玉蕊我们就不会知道她有自闭症,如果不知道她有自闭症,您就不会精神恍惚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我都在怪我自己。”
叶玉絮的一番话令唐俏感到震惊,她当然不会知道在自己昏迷过后的这么多年里,叶玉絮的内心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可陶垣告诉我,即便我没有提想要妹妹这件事,您也会把玉蕊带回家里来,因为她是小姨的女儿,您必须要帮小姨养她。”
“他让我不要再自责,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妈妈,如果没有陶垣,我真的会因为这件事而内疚一辈子的。”
叶玉絮越说越觉得委屈,好像这么多年的内疚自责都在这一刻山洪暴发,让人招架不住。
“可您还不肯告诉我真相,您知道我有多失望吗?”叶玉絮的眼泪止不住,干脆趴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上痛哭起来。
唐俏也很心疼啊,她怎么会想到自己当年这一失足,竟然给向来心思敏感的女儿带来了这么多的伤害。
“那……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唐俏艰难地抬起手,摸着叶玉絮柔顺的长发,这孩子的头发随她,“是我自己不小心,你怎么能怪到你的头上呢?”
“我当然知道了,”叶玉絮突然来了脾气,“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把这些事情的过错往自己的身上揽,我知道这样不好,害人伤己,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唐俏从不知原来女儿会这样想,安慰她的同时,也不免感叹遗传的相似性。
“你现在想通了不是很好吗?既然已经想通了,也知道事情真相了,又何必还要来找我质问一遍?”唐俏在大学里曾辅修过哲学,若论这些思维套式,叶玉絮是敌不过的。
来质问唐俏的确是无意义的,可叶玉絮何曾服输过,“我就是想要知道,当初您为何要瞒我。”
叶玉絮原以为唐俏会不愿意说出原因,谁知道她在叹了口气后,像是追忆往事一般将一切原委缓缓道出,“玉蕊是我的筹码,之意你小姨帮我隐瞒住你的身份,我也自然就会帮她隐瞒住玉蕊的身份,这是一场交易,也是你刚才问我的承诺。”
所以唐倾告诉了叶敬远叶玉絮的身份,那就是失信了。
不过唐俏却没打算要将玉蕊和唐倾的关系公诸于世,唐倾告诉叶敬远,不过大约是笃定她不会再醒,又不愿两个孩子生活无依无靠,所以选择让玉絮回到她爸爸的身边,眼看着玉絮如今过得这么好,她便不会多于计较这件事。
“那既然妈妈并不计较小姨的失信,那我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叶玉絮停止了啜泣,突然严肃起来,“妈妈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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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唐俏昏迷了八年突然苏醒这件事,在医学界算得上是一个奇迹,虽然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解释原因,但医院还是想要宣传宣传,也想借此机会同医学界同僚共同研究探讨这件事。
可最终这样的想法被叶敬远给强烈否决了。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外界对叶玉絮生母的身份有诸多猜忌,他都是悄悄把唐俏安排在这里的,也正是因为看中了这里是叶家的产业,里面的人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之后才入职的,断然不会在外面多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可如果此事宣扬出去,难不保会有人怀疑,如果被那些娱记查出这些,谁都没法安生地过日子。
叶敬远自己倒没什么,关键在于,他不能让唐俏原本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他已经打乱过一次了,决不能再有第二次。
所以他本来是打算只在唐俏睡过去以后站在床边看看她而已,并不打算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可谁知,叶玉絮竟来告诉他,唐俏想要见他。
尽管有当初老死不相往来的毒誓,可叶敬远哪里会计较这么多,迈入病房的脚步蹒跚,心里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悸动。
曾经的少女姿容依旧,只是疲惫虚弱的状态狠狠地揪着他的心,多少年了,他从不曾想过还会有今日,有这样一个与她再面对面的时刻。
“玉絮都告诉我了,”唐俏有些累意,但还是强撑着精神,“多谢你,疗养院里的开销,以及这么多年来两个孩子在叶家的一切开销,我日后会一点一点还你的。”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婉转动听,只是说出的话未免太过伤人,他想说不用,可却被唐俏看破了心思,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不喜欢欠人的。”
的确,她唐俏的确不喜欢欠人,否则也不会在二十多年前说出那样决绝的话。
“我让玉絮叫你来,是还想求你一件事,”唐俏眼神涣散,可提起女儿时眼里却还有光,“你能不能,别再干涉她和陶垣之间的事了?让她自己决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