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陶垣真的来了。
虽然已经是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了,叶玉絮也早就修完了大学里所需要的学分,现在她完全只需要等到毕业时的答辩就可以了。
但她总觉得闲着没事做太无聊了,所以干脆利用必修学分外的两分可额外超出的学分去选了一门选修课。
这门课很冷门,授课的老师是一位明年就要退休的老教授,老教授在a大教了一辈子的书,在他职业生涯的最后几年,却因为教学方式不为学生所喜欢认同,近年来上他课的学生越来越少,如果不是因为老教授的心愿是能在讲台上站到退休的那一刻,可能学校早就撤课了。
这样的人文情怀实在是不多见,再加上老教授还是袁梁浅当年的恩师,既然是恩师的恩师,所以叶玉絮无论如何都得来捧捧场。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能在这儿碰上周奕尧。
周奕尧是计算机专业的,这是历史学院的专业课,他来做什么?
叶玉絮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坐第一排了,埋着头在本子上乱涂乱画转移着视线,也希望能别被周奕尧看见,谁知他不但看见了她,还走到了她的身边。
“同学,我可以坐里面吗?”他的声音是一如往常地轻柔,难怪是她高中时代会为之倾倒的男神。
可是现在的叶玉絮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叶玉絮了,她不会对过去的事情有任何留恋,周奕尧也一样。
“当然可以。”叶玉絮抬起头,回以礼貌的微笑,然后把桌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单肩布袋中,换到了后面的空位置,离周奕尧远远的。
阶梯教室这么大,空位置又那么多,怎么他偏偏就要坐在她的旁边呢?
叶玉絮还没将包里的书和笔在新换位置的桌子上摆好,就感觉到一片阴影挡住了自己脑袋上的那一盏灯,然后是一阵风在自己的面前刮过,抬起头一看,是周奕尧,他翻过了她所坐这一排的桌子,坐到了她身旁的那个位置上。
“周奕尧你想做什么?!”他们后面一排已经有人注意到前面的动静了,叶玉絮实在是不敢声张,只能压着声音质问他。
她真的很想远离他,可教授已经到了教室准备着教案了,她如果再换位置,而周奕尧再做刚才那种事,那可能整个教室都知道都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了。
叶玉絮不想这样,她宁愿只有后面一排的人见到在那里猜来猜去,也不愿整间教室的人都知道,一传十十传百,她还要不要在学校顺利地度过这最后一学期了?
可周奕尧像是耍无赖般,竟避重就轻地回答她,“我来上课啊。”
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叶玉絮皱眉,他们是不是都会在一段时间之后褪去严肃内敛的外衣,然后露出自己无赖的本来面目?
可陶垣在她面前耍起无赖来,叶玉絮会觉得幼稚甚至可爱,但周奕尧……叶玉絮现在只觉得无比恶心。
“教室这么大,你不可以坐其他地方吗?非要和我挤在一起?有意思吗?”叶玉絮忍着那股恶心劲儿,咬着牙尽量让自己显得有恶狠狠的气势些。
但周奕尧今天像是要一路无赖到底一样,“教室这么大,我当然是想坐那儿就坐哪儿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叶玉絮不是不能够明白——教室这么大,我想坐离你远些就离你远些,想和你坐在一起就坐在一起,你管不着我。
叶玉絮当然管不着,叶玉絮现在只想拿上东西就走人。
可她刚一起身,上课铃就打响了,老教授看到她起身像是要走的样子,皱了皱眉叫她,“同学,快坐好,上课了。”
都已经被老教授点名了,叶玉絮知道自己现在走出教室一定很不礼貌,只好换了一个就近的位置坐下。
可那老教授却自认为自己懂得很多,见叶玉絮没有坐回原处,而原处又有一个像是和她认识的男同学,为了活跃课堂气氛,竟拿了她和周奕尧开玩笑,“怎么?和男朋友吵架了?年青人,性子怎么这么急躁?”
叶玉絮被刚才周奕尧的话弄得已经极不舒服了,现在再加上老教授当着整间教室虽然为数不多的人面前说周奕尧是她男朋友,她这个易燃易爆的脾气顿时就上来了。
“老师,”叶玉絮站起身,在阶梯教室上俯视着不远处自以为是的老教授,“他不是我男朋友,请您不要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说这样的话,我男朋友知道了会介意的。”
台上的老教授明显愣住,刚才来不及收回的笑容挂在他的脸上,再加上底下学生们的窃窃私语,气氛一度尴尬到了极点。
最后还是周奕尧开口澄清了这一切,“老师,我的确不是她男朋友,我们只是同学,我刚才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她生气了而已。”
学生给了个台阶,教授怎么可能不下,呵呵干笑了两声,开始了本学期的第一课。
因为上了课,所以周奕尧也不能大摇大摆地走下座位又翻过桌子挨着叶玉絮坐,这一节课叶玉絮提心吊胆地还是没听进去多少,只想等着快点下课,她能够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节大课中途会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叶玉絮才不管会不会被老教授记名逃课呢,只要能够离开这样一个尴尬的地方,被记名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老教授居然又叫住了她。
叶玉絮眼睁睁地看着老教授颤颤巍巍地走下讲台,然后步履阑珊几步一阶梯地朝她走来,然后郑重地向她道了一个歉。
“抱歉啊同学,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向你道歉。”
一位年近花甲彬彬有礼、为他所热爱的事业奉献了一辈子的老教授,向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年轻学生道歉,叶玉絮怎么可能还会计较刚才的事呢?连忙说着没事其实她也有错,起身为老先生让座,虚心地听着这位人生过了一多半的老人的悉心教导。
“你,”老教授指了指过道那边的周奕尧,示意他也来,“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说话得经过脑子好好思索再说出来,我虽然不清楚你说了什么,但是能把一个女孩子气得要走,那你这句话就是有问题。”
“她是女生,你得让着她。”老教授指了指叶玉絮。
好在老教授是面对着周奕尧的,且老年人眼神不大好,没有瞧见叶玉絮此刻对周奕尧翻的白眼。
谁需要他让啊!叶玉絮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他们什么关系?若真有什么事了,也不需要他让着什么,叶玉絮只接受陶垣对她的忍让。
老教授交待了两句变没有再说刚才发生的那件尴尬事了,反倒像是自己想起了什么似的,坐在他面对了几十年的座椅上,看着承载了他全部职业生涯的教室,喃喃自语,“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什么事是重要的,什么事如过眼云烟。”
叶玉絮虽然才不过二十二岁,她的人生才仅仅过了五分之一而已,但她依旧能够明白老教授说的这句话,
什么是重要的,什么不重要,她心里清楚得很。
比如陶垣是她很重要的人,比如周奕尧就只是她人生里带给她一段错误但有着惨痛教训的过客而已。
老教授上去继续准备下一堂课的内容了,而叶玉絮也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却被一旁的周奕尧把笔袋攥在了手里,“你没听刚才吴教授是怎么说的吗?你要知道人生里有什么事是重要的。”
“我听得很明白啊,”叶玉絮并不想做坚持要从他手里夺过自己东西的这种愚蠢之事,呆在原地冷静自持,“周奕尧,我们彼此都是有男女朋友的人,我们已经分手了,变回陌生人不好吗?”
“为什么要变回陌生人?”周奕尧的声音明显有些怒不可遏,“我们不能做朋友?”
“本来是可以的,”相比于周奕尧,叶玉絮的情绪稳定冷静多了,“但你自己想想你做的那些事,你觉得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你现在居然还能腆着脸质问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做朋友?我告诉你,我们不是仇人就是我对你最大的慈悲宽容了!”
这笔袋我不要了好吗?您拿去吧嘿!
叶玉絮扭头就走,却被周奕尧一把拉住。
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叶玉絮,吴教授说你应该知道什么东西是重要的,我看你其实也不知道,”周奕尧把笔袋交还给她,“我也选修了这门课,这意味着我们这一学期都会有一天晚上在这间教室相遇,你总不能因为我,这门课不上挂科吧?”
“挂科又怎样?”叶玉絮厌恶地赶紧收回自己的笔袋,“这本来也是我多出来的两分,不要也罢。”
“挂科可是会在成绩单上显示的,”周奕尧一句话叫住叶玉絮,“哪怕补考重修也消不了,你确定要为了我这个陌生人而在你那么完美的成绩单上添一笔污点?”
他的话的确戳到了叶玉絮的脆弱之处,她的确最看重自己的成绩单,也的确没有为了这个陌生人而毁掉那么完美的成绩单。
反正陶垣答应了晚上会来接她,她也不怕这个人一直缠着她。
叶玉絮乖乖地在教室里坐到了下课,离得周奕尧远远的,并在还有半个小时下课的时候发了定位给陶垣,只希望她一下课一出教室就能看见他。
他答应了她会来,可叶玉絮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第一次,叶玉絮那么希望陶垣能够兑现他的承诺。
陶垣没有让叶玉絮失望,他来了,站在教学楼不远处的昏黄路灯之下,孑然一身的样子惹来不少女孩子的眼光,可眼角的笑意满溢却让人一样看出了这是名草有主的人。
换下了平日里整洁的一丝不苟的高定西装,陶垣穿上了一身休闲装,就像是和他们一样的同龄人,站在人群中丝毫不扎眼,但又多了一分历经世事的成熟。
他里面是一件叶玉絮第一次为他买的灰白色衬衫,而外面黑色风衣的衣摆随着仲春的风起舞,像是要将不远处一眼就看见人群里那个人的叶玉絮的魂给勾去。
周奕尧走在后面给叶玉絮送她落在教室里的围巾,暗夜里,她只看见一个踏着灯火的姑娘在慢慢离他远去,留下一个幸福的背影给在身后孤苦伶仃的他。
那个他曾经忽视现在才知道珍惜的姑娘,正飞快地跑到那个她现在所爱之人的身边,紧紧地拥住他,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在放学的人潮之中若无旁人地拥吻,他曾经也可以这样,只是他错过了。
周奕尧永远不会忘记,刚才在教室里叶玉絮取下围巾后,他回头看见她衣领处的肌肤上,那几道若隐若现的吻痕。
再加上如今展现在他面前的那样刺眼的一幕,本来还心存侥幸的一丝希望,也就此破灭了。
陶垣自然没有忽略叶玉絮向他跑来时,身后那个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她背影看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像是在酒会那天见过一面的季东隅的那个堂弟,但还能用如此眼神看着叶玉絮的人……难不成这个小姑娘还有另外的爱慕者?
陶垣顿时有了一丝危机感。
敌方比他更年轻,且在学校里能和叶玉絮朝夕相处,虽然不及他有魅力,但是他的小姑娘那么容易被人说服,难不保有朝一日会被骗走。
嗯,他得想办法好好料理料理她的这些追求者才行。
虽然隔了有一些距离,但陶垣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感受到那个人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们流转,陶垣心想着反正难受的也不是他和叶玉絮,索性接过叶玉絮的包,拉起她的手十指交叉相握,与她结伴而去。
他故意没有把车开到教学楼下面,就是想要拉着叶玉絮的手,在这晚风习习的a大校园里漫步。
穿过教学楼、梧桐道、绿茵场,穿过这些个曾经留下过他的青春而她正在将她青春挥洒留下的地方,就好像,他们是相识于此,相识于彼此的青春年少,在最好的年纪,曾经也携手漫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