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可谓是平地惊雷。
别说窦章,便是惠仁帝都霎时握紧了手中的茶盏,茶水微晃,溢出了几滴落在他的手背和桌面上。
他看着宓葳蕤平静的神色,心中惊疑不定。
只是此时场合不对,便是有再多疑问,终究只能全都咽回肚子。
惠仁帝并未怀疑宓葳蕤所言真假。
毕竟欺君罔上的罪名,可不只是说着玩,既然这般信誓旦旦,若是用药未能见效,后果可想而知。
“宓少师可有把握炼制出这药?”
惠仁帝用丝帕将手背上的茶水擦拭干净,眼中的厉色充满压迫感。
宓葳蕤却从中看出了一丝迫切,“臣花了七日的功夫,已炼出了三枚散丸,不过还未来及寻人试药。”
其实这丹药出自他手,完全没有寻人试药的必要,但在惠仁帝这,这一步到底必不可少。
“既然药丸已经炼出,国师尽快安排药人试药吧。”惠仁帝不再绕弯子,直接吩咐道。
窦章躬身应诺,紧接着便听宓葳蕤接着说道:“启禀圣上,这丹药炼制起来颇为繁琐,若仅由臣一人怕是要耽搁皇上龙体,臣恳请皇上允国师与臣一道炼制此药。”
此话如乍入烈火烹油的水流,每字每句都恍若在耳边炸开,被蒸腾的水汽犹如残存的尾音,让永华宫的气氛更为鼓噪。
窦章心中复杂的情绪来回翻涌。
丹方对药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大部分药师,终其一生都只能照着流传下来的丹方炼制与他人一样的丹药。
能做到国师之位的,无一不是自创了新的丹方。
这丹方或益于民生,或利于国本,总之这些新的丹方都会被视作神狐对伽邑国的庇佑,且若非必要,这丹方都会被制方之人捏在手中。
然而如今宓葳蕤仅是为了龙体康健,便主动提出与他一同炼制。
单看这份心思,已足够难得。
毕竟即便宓葳蕤有点小心思,对惠仁帝隐瞒病情,也不会有人觉得此事有何不妥,总归惠仁帝这病乃是顽疾,就是治不好也能找出一套说辞。
何必多一个人来分功劳。
惠仁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神色间的满意之色尽显,“国师当真为朕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啊!此乃朕之幸,伽邑之幸!”
惠仁帝的夸赞没多久便不胫而走。
先是在宫内,几日后,连宫外都隐隐有传闻,这宫中除了国师,还有一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宓少师。
宓葳蕤听着决明说着进来的传言,神色不由更为放松。
“师父还在青云阁闭关?”
在听雨楼,宓葳蕤一向谨慎,若有外人在,称呼窦章从不会直接指名道姓,免得被人发现不妥。
“是,国师大人已闭关了三日,不出意外,今日应当便能出关了。”决明回道。
宓葳蕤笑笑,没说话。
闭关前,窦章有多信心满满,这三天就会有多难捱。
他给窦章的丹方,并未做任何手脚,甚至还特意当着窦章的面,毫无保留地将整个炼制过程演示了一遍。
不仅如此,此方在医治惠仁帝顽疾的效果上,也未曾虚言,确实是对惠仁帝有益无疑。
只是方子是好方子,但拿到手里的人能不能炼出同等效力的丹药。
便要另说了。
窦章以为看了他的炼制过程便能炼出丹药,殊不知这方子来源于长洲山,炼制的基础便是不断用灵气萃取药材中的精华。
没了灵气,即便能炼制出药丸,药力恐怕也只能勉强划在下品丹药的范畴。
如今窦章已没有丝毫灵气。
可想而知,闭关的结果会是如何。
“前日造办处的汪公公遣人来,说是要与国师大人商量下裁制春服一事,当时回了对方,说国师大人正在闭关,不过今早,那边又派人催了一回,说是宫中各处都已妥当,就差青云阁了。”决明这几日一直跟着宓葳蕤处理青云阁一应事务,已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宓葳蕤虽计划着要将窦章尽快拉下马,却也不愿在事成前惹太多麻烦事。
“你去回了汪公公,让他晚膳后来青云阁。”闭关三日,即便没有炼出丹药,窦章也不会再拖下去。
国师负责的事务远比想象的要多。
也正因如此,依靠着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烦琐事宜,国师的来往名册之上,不知不觉间便包含了伽邑国大半个朝堂。
宓葳蕤想取而代之,但不想给惠仁帝和窦章一种他急于揽权的感觉。
毕竟若是让这两人对他起了防心,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绊脚石或是拦路虎便能说得过去的。
午时过后,日头稍稍偏西。
窦章先是让药仆备了热水,梳洗过后,才缓缓走出青云阁。
不过三日的功夫,宓葳蕤只觉得窦章瘦了不止一圈,眼下的青黑浓重,可见日夜操劳,被炼药折磨的不轻。
宓葳蕤看在眼中,好心地将近几天青云阁的事物一一讲给窦章听。
平板的话音,让窦章觉得原本就隐隐作痛的脑袋此时愈发的疼,宓葳蕤的做法给他一种对方故意为之的感觉,偏偏宓葳蕤所做的挑不出错。
窦章觉得恐怕是自己炼药未成,心绪烦躁的所致。
“我知晓你是个稳妥的,不必每件事都禀报与我。”窦章闭着眼,头痛地挥挥手,“造办处那边,你遣人告诉汪公公同往常一样即可。你若无事,便去看看药人试药的情况如何,我先去一趟永华宫。”
宓葳蕤目送着窦章离开,带上决明直奔飘渺宫。
飘渺宫是宫中试药药人的统一居所,位置就在冷宫旁。
若是单听名字,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会以为是个好去处,实则飘渺宫正对应了白露山的虚无台,连药仆资质都达不到的人便会被发配到此处。
遣散出宫?这事想都不用想。
每年从各地选拔药仆的过程,比选宫女太监的要求还要来得高,且药仆也不同于宫女太监,进了白露山与青云阁,便要全心侍奉神狐,是以选的多为不怎么记事的三四岁孩童。
也不像宫女太监,时不时还能给家人递个信。
若是遇到主子开恩,隔几年保不齐还能与家人见一面,要是运气好熬出了头,说不定还能得了恩准出宫颐养天年。
以上种种,做了药仆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当然,相应的,若是能被选作药仆送进白露山或是宫中,给的银子要比净身的太监还要高个两倍。
民间流传的说法是,药仆不同于太监宫女,需得有天赋才能入选,因为难得,所以给的银子多些,实则不然。
这银子说白了,买的是命。
为保国师传承,便是死,也只能死在宫中或白露山。
去飘渺宫这种地方,想来便不会太过愉快。
但宓葳蕤没料到,不过刚迈过门槛,便看到管着药人的粗使太监肆无忌惮地挥着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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