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章坐在马车上调整了心绪,到宫中时已经消了气,换上一副兴致很高的神情。
宫宴在乾明宫举行,柔章先去那边望了望,果然没见到玉烟染,她心有不甘,抬脚就往凤藻宫去,宴饮前,女眷多要去拜会皇后娘娘,她就不信堵不到柔缈!
“去告诉驸马,本宫先去参拜皇嫂,让他随意。”柔章吩咐一旁的宫女。
“是,长公主。”
当柔章风驰电掣般赶到凤藻宫时,果然,玉烟染坐在一群命妇当中,脸上挂着得体僵硬的笑容。
玉烟染听闻她来了,只是抬起眼皮十分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与平时并无二致,是以谁也看不出这两人现在竟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柔章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玉烟染没有见到她就变了脸色或者起身离开,至少说明接下来的谈判她还有机会。
可是,这么多人在场,她也不可能将玉烟染强拉出来。
好在,玉烟染坐久了也觉得不痛快,她跟皇后打了个招呼,自己带着婢女出了凤藻宫。
距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她晃晃悠悠去了栖翠廊,这里四面开阔又无人,显得十分安静。
玉烟染站在栖翠廊中央,面朝雪镜湖。此时残荷已清,湖面上碧波千顷,景致甚好。
洞庭被她支去回廊尽头了,此刻这里只有她一人。
身后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玉烟染亭亭而立,没有回头。
“羊大人怎么没有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不怕他找不见你么?”
“公主,夕出来前与太子殿下打过招呼,夕能与公主在此相见,也是缘分。”
玉烟染嘴角又控制不住抽了抽,这个羊夕简直是说谎话不打腹稿,明明是他跟着自己来的,还说什么缘分,缘分个鬼!
真当她是个不谙世事娇养闺中的天真公主,他随便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将她哄得跟他回西罗!
她转过身,目光中已似有一片千顷碧波荡漾,清澈温柔,荡漾着天真无暇,嘴角勾着浅浅笑意,微微歪着头看羊夕,看起来娇俏灵秀。
“羊大人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什么样的?”
羊夕笑得翩然,又靠近一步,温情地看着她,脉脉道:“世上缘分都为天定,若纠结于两人之间是否有缘分,那只能说,这两人缘分尚浅,只有臣与公主此般,情起无意间,水到渠成,才能终至深重。”
“哦?是吗?本宫对大人何时情起无意,又何时终至深重了?”玉烟染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羊夕轻叹一声,“公主这般说,是在考验微臣对公主的真心吗?”
玉烟染偏头想了想,忽然笑了一下,“兴许是呢,羊大人对本宫有多少真心,能说说吗?”
羊夕似乎被难住了,他笑着解释,“公主,真心岂能用数量衡量?不过既然公主问了,夕敢言,夕对公主之心,日月可鉴!夕愿生生世世执公主之手,替公主抚平一切哀愁优思,伴公主平安喜乐!”
玉烟染不知旁的姑娘听到这样一番甜蜜誓言会作何感想,她只知道她此刻只想对着羊夕深情款款的脸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坦白说,羊夕的誓言完全是纸上空话:生生世世做不得数、活在世上也不可能永无哀思,他都不知她心中所想,自然也给不了她喜乐。
是以她判断,羊夕为她描述的未来根本就是一场镜花水月,她对这种虚无幻想中的感情实在毫无兴趣。
在她看来,羊夕用这些没用的废话向她示好,就跟空手套白狼一般,毫无诚意,她忍不住想,这人到底有什么底气说出这番话后以为自己会对他另眼相看?
虽然她心中思绪已经过了千千万,但脸上还是一派天真单纯,像是听了他的话还未反应过来。
“羊大人可愿听听本宫的真心?本宫听说,当年父皇南征,曾遇过一番险境,在危急关头,是本宫母后救他与靖国众士兵逃出生天,于是本宫便想,倘若有一日我身处危局,可能有一人愿为我忘却得失,为我以身涉险?”
羊夕又上前一步,直走到玉烟染面前,他含情脉脉地凝望她,道:“公主,其实眼前便有人能做到,公主为何不张开眼睛看一看?”
“既然如此,羊大人可要替本宫记得他的模样,别让他逃了,待本宫长大些,可招他为驸马。”
羊夕高兴地笑起来,温俊的脸上笼罩着兴奋的光芒,玉烟染将该说的都说了,只淡淡一笑,绕过他离开了栖翠廊。
洞庭见玉烟染从回廊那头走来,赶忙跟上去,“公主,您没事吧?”
“没事,”玉烟染神情淡漠,只是嘴角略微抽搐,她无奈撇了撇嘴,想来是方才被羊夕那番话刺激到了又不能立时发作。忍得太辛苦,“什么时辰了?”
“公主,再有不到三个时辰就开宴了。”
玉烟染不由自主停下,仿若自言自语道:“宫中众人要去乾明宫参宴,一定要路过这里吧?”
“是的公主,您......”
“你去请柔章长公主来,就说我在点丹亭等她。”
“可是过一会儿这里将路过很多人,您在点丹亭见柔章长公主......”会被所有人看见了。
“你去吧。”玉烟染没理会她的暗示,抬脚往亭子上走去。
洞庭见劝不过,只得去请,她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今日的公主透出一种破釜沉舟、成败一念的决心和勇气,冷静沉着得让人害怕。
她强压下不安,去寻柔章长公主。
柔章在凤藻宫坐了没一会儿,也寻了个由头出来,洞庭来找她,她求之不得,立刻便跟着去了。
在往假山上走的时候,柔章想起玉烟染那诡异的拳脚功夫,不自觉手捂心口,后怕不已,于是也没拒绝宫女的搀扶,带着两名宫女杀上点丹亭。
她杀气腾腾地上去,玉烟染却闲闲地坐在亭子里,正正对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四皇姐,你最近那么急着见我,所谓何事?”
柔章咬牙,忍了半天,才吩咐跟上来的两名宫女,“你们俩退下吧,这儿没你们事儿了。”
两名宫女只得躬身行礼告退,心中却暗道:柔章长公主有病,让我们跟着爬上来,什么都没做就下去,平白耍我们玩呢!
于是最后亭子里只剩下柔章、她的贴身宫女、玉烟染和洞庭。
柔章一脸戒备地站在离她最远处,生怕她再扑过来给自己一拳,“柔缈,你冷静一下,我有几句话说。”
“哦?四皇姐有话请讲,我可从未拦着四皇姐讲话啊。”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你将你手中那本花名册给我,我告诉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如何?”
“四皇姐怎么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你一定想知道,是关于你那两位坠崖的朋友的。”
玉烟染眼中溅出火星,她捏紧了拳头,尽量保持镇静,挑眉道:“你想让我将那本花名册直接呈给皇兄吧?”
“不不,我是想说,那两人兴许没死!”
玉烟染闻声抬头,忍不住上前了两步,眼底满是迷茫。
“我的人下到崖底寻过,没有发现尸体,只有一片血迹,所以,兴许他们没有死!既然没有死,我们之间的恩怨其实并没有那么深不是吗?柔缈,其实我——”柔章再说不下去了,因为玉烟染已经快她一步奔到她面前,双手揪住了她的衣领。
“柔章,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竟用这种鬼话哄我?”玉烟染咬牙切齿,她一向澄明纯净的眸子里风云涌动,像是要将她撕碎。
柔章一点都不会怀疑,玉烟染真的会动手!
她的心腹已经在反应上来前就被洞庭冲上压制住,动弹不得,现在,在这高高的点丹亭上,没人能救她。
正当她绝望之时,她偏头望去,远处的宫道上有一抹亮丽色彩,像是一大团斑斓色彩的云朵飘过来,那是皇后娘娘带着众女眷路过这里前去乾明宫。
她一下子有了底气,偏过头狠狠道:“柔缈,你给我放手!本宫警告你,要是你敢动本宫一下,本宫绝对不会放过你!”
玉烟染显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的人群,但她似乎一点也无所谓,她清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在柔章眼底无限放大,显得狰狞诡异。
她轻柔地道:“四皇姐你怕什么?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哪里舍得呢?我只想让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而已。”
柔章瞳孔皱缩,后背汗毛倒竖,她忽然觉得十分不妙,整个人都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