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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行道难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衰烟雨任平生。
    被笑容感染的苏昂,不自觉的想起了两句诗词出来,一句是唐伯虎自己的《桃花庵歌》,对方就好像诗词里的桃花仙人,娴静、淡雅,悠游林下,任时光流转、花开花落而初衷不改。
    另一句则是恩师苏轼的作品,也就是《定风波》的起笔,任他狂风暴雨,我只和竹杖草鞋相伴,披一蓑烟雨,唱一首前世今生。
    而苏昂也注意到了,在有着洒脱笑容的脸上,唐伯虎的眼睛闪烁锐利的光芒,在悠然、洒脱、娴静和淡雅中,多了一丝放荡不羁的味道,这和印象里的唐伯虎很符合,用苏昂的感觉来讲,就是——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十二朝大家有八千八百八十八人,唐伯虎在其中算不上出类拔萃,也算不上垫底,怎么成了‘话事人’?而且,为什么他说自己‘命不久矣’?”
    被唐伯虎牵着的苏昂,职业病似的开始计算唐伯虎,以及十二朝大家的动机,忽然怔一下,站在了原地。
    手掌猛的一停,唐伯虎也不意外,转过身体,上下打量苏昂。
    “想明白了?”他轻声问。
    点点头,苏昂继续往前走。
    显然很满意苏昂的洞察能力,带着苏昂给十二朝大家敬茶的时候,唐伯虎的笑容,也不自觉的多了一丝……
    月明星稀,南宁里的镇碑之外,却传来仿佛九幽呼啸冷风的声音。
    人族守镇碑,鬼灵荡四野,精怪啸山林,除了界碑覆盖的范围,以及部分的重要行道外,大瑶国对野外的掌控真的很弱。
    “修身,齐家,治国,还有平天下啊……”挑亮油灯的烛火,苏昂低声感叹。
    其实,修身和齐家,苏昂都有比较明确的认知了,但谈到治国,除了百姓、文杰、任侠,以及方士以外,还要考虑外界的鬼灵精怪,这一点,也是大瑶国诸多官员、强者都在纠结,并且争斗的事情。
    盯着眼前跳跃的烛火,苏昂忽的笑了,自己只是一介白身,连县考都没考过,秀才都不是呢,谈什么治国的道理?现在最关键的,是从南宁里通向陈安县城的那条行道。
    “和外面的山林相比,行道虽然比较安全,但也有可能遇见鬼灵精怪,另外,还要考虑左更的追杀……”
    想到这里,苏昂敲响了小奴鸢的房门,门内传来焦急的迎合声,等待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往窗外看去,夜色已经深了,趴在肩膀上的芷兰儿把七彩翅膀盖在身上,也已经睡着。
    “拜师用了不少时间呢,那些十二朝大家,啧啧,挺有意思的。”
    想起十二朝大家,苏昂忍不住露出一丝轻笑,那些文豪名仕有些很敞面,摆摆手,就当拜师圆满了,但也有些古板的老头很是在乎这种师徒关系,得一板一眼的看自己礼数齐全了,才肯放人。
    “准备米粮。”
    很快,小奴鸢出了房门,在苏昂的吩咐下,舂米做饭,弄了些干粮清水,又把家里剩下的几百枚半两钱,全部装进了行囊里。
    掂量下行囊,苏昂摇摇头,把半两钱拿出来一半放在桌上。半两钱就是铜钱了,却要重了一点,自己要轻装上路,不适合带了太多。
    “在南宁里的时候,你自己事事小心,只要我活着,左更没胆量对你下手,但如果听到我死掉的消息,不要犹豫,立马逃走。我死了,左更一定会杀你灭口!”
    “主子是要做大事的人,不会死!”小奴鸢拨浪鼓似的使劲摇头。
    “嗯?”苏昂看过去。
    “这,叔……叔兄不会死……”
    声音干涩,很激动,窈窕的小身体都在颤抖的小奴鸢,好不容易喊出了‘叔兄’的称谓出来。苏昂这才满意,露出笑容,转过身,走出房门。
    外面有些冷了,在他肩膀上的芷兰儿吹了夜风,揉揉惺忪的睡眼,叫声‘苏昂’,从院墙的上面飞了出去。
    “会飞就是好,不过,听说成为举人的话,我也可以飞行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苏昂感激芷兰儿,但也不以为芷兰儿会一辈子陪伴自己,笑一笑,推开有些斑驳的院门。
    嘎吱!
    南宁里大门口的小木屋,残破的房门发出嘎吱的声响,一个耄耋的老者,弯腰驼背,提着一盏油灯走了出来。
    这是南宁里的里监门,虽然只是个看大门的,但和左更这个里长一样,都是大瑶国级别最低的吏,苏昂还是弯腰,叫了声‘辛夫大人’。
    “摆出验传。”辛夫抬了抬干枯的眼睑。
    从行囊拿出两块竹简,苏昂把东西小心的靠近油灯的光。所谓‘验’,就是用来在客栈投宿的证件,‘传’,是用来通过郡、县、乡、亭、里,以及各种关卡的证件了,在大瑶国,一般是一起检查,相当于二十一世纪的身份证。
    眯起老眼,辛夫仔细的检查过后,又誊录了,摆摆手:“走吧!”
    得到通行许可的苏昂却是不动,想了想,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行囊里。
    “莫给钱,老儿知道你想老儿帮你什么,但那左更说过,要是你想离开,第一时间要禀报于他,当然,也不是不能通融,只需你回答小老儿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苦笑着,苏昂松开抓着的半两钱,把手从行囊里抽了出来,他不是没想过翻墙逃走,但不检查验传的话,就算通过了县考,等待他的也很可能是大瑶国的律法。前身可是犯过事的,仲兄苏尔拿爵位保他,等于是保释出狱,在得到属于自己的爵位之前,再次触犯律法,都是两罪并罚。
    那下场,不会比死掉好了多少……
    举起油灯,被烛火光芒照射的辛夫一片肃穆,稍后问道:“你要走文杰的路,那么,小老儿问你,何为治国?别拿衣、食、住、行,或者爵、士、卒、农、商、百工这方面的事情糊弄小老儿,小老儿要问的,是鬼灵精怪!”
    闻言,苏昂瞪大眼睛,愕然盯着对面恍然仿佛高大了不少的老者。
    “你是谁?”苏昂干涩的问,记得这两年听说,里监门吹嘘过他自己,曾经是第八级的爵?
    “答!”辛夫言简意赅。
    被逼问的苏昂攥紧手掌,他考虑过这种问题,但是在大瑶国,这已经属于比较高端的矛盾了。
    想起给予自己大恩泽的芷兰儿,再想想唐伯虎说的‘治国平天下’,苏昂斟酌了一阵,轻轻的吐出了十六个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声音虽然清淡,却字字铿锵,弯腰驼背的老者辛夫一下子挺直了身体,愕然惊呼道:“皆是王土?尽是王臣?你对鬼灵精怪没有偏见!可知非我族类者,其心必异否?”
    “那也要看是哪一种了。”
    话说白了,苏昂也不藏着掖着,瞅一眼挂在老者挺拔身躯后面的‘驼背’,侃侃而谈道:“南宁里有几十户人家,外面的是不是都属于异族?陈安县有民户数万,是不是隔壁的洞图县也属于异族了?我瑶国的疆土有一十一郡,包含行道、山林、河流、湖泊,难道里面的鬼灵精怪,不是我瑶国的百姓?”
    “谬论!谬论!”
    辛夫踉跄后退,刚刚逼问苏昂的他,一张老脸涨得好像熟透的番茄,忽然又哈哈大笑,拍手道:“可是,某喜欢你这样的谬论!走吧!按规矩,里长要三日一查里监门检查过的验传。左更是咱们南宁里的一霸,某拖延不了三日,但拖延一宿,谅那只贪婪无度的豺狼,也懒得啃某这副没肉的老骨头!”
    “如此,苏昂谢过。”
    拱手作揖后,苏昂转身就走。
    一直盯着苏昂背影的辛夫,瞧着苏昂隐没在夜色里,忽然抓住脸,扯下耄耋的老皮,露出一张威武的中年面孔出来:“行道难,行道难,痴情郎苏昂,是某误信传言?还是某误会了你?你这样的人要是死在行道上,真是可惜了!”
    “嘤嘤,那你保护他一路,可以么?”
    耳边传来的声音惊动了辛夫,整个人矫捷的蹿到一边,一柄闪烁银辉的大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手心,可当看清说话的是谁时,他的嘴唇,忽的一阵发抖。
    “我问你,保护他到陈安县,可以么?”
    小小的芷兰儿飞在半空,声音更加清晰。
    “不,不行!”辛夫把嘴唇都咬破了。
    “可是我,没有战斗力呀!”芷兰儿落在辛夫的头顶,带起一阵七彩迷离的光晕,不过小指指节大小的身体,慢慢的模糊起来。
    稍后,身体再次凝聚,口齿不只是清晰了数倍,也带了十足十优雅的高贵:“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离北,伤如之何?”
    身体僵硬的辛夫,翻着眼皮往自己的头顶看,他是那么用力,以至于只剩下眼白了,仍然不敢让停在头顶的芷兰儿感觉不稳当一点。听到芷兰儿给苏昂的送别话语,他慢慢的,好像身体有千钧重担的跪在地上,哭成了一个泪人。
    “您有令,辛夫不该拒绝!可是,上禀百花娘,辛夫有难言之隐……”
    好像想起了什么,辛夫把闪烁亮银光辉的大剑丢了出去,大剑凭空断裂,剑尖化作细小的蚊虫,追上苏昂,悄悄落在苏昂飘洒的头发上。
    没成年,还是白身,苏昂现在,只能散落着头发。
    “能做的,某已经做了。”
    辛夫满是热切的举起双手,像是要托起什么一般,又叹道:“可是,行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