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穿着工装,跟工人一起上班一起下班的张小蕙渐渐适应了这样规律的生活,那些借来的、买来的经济学方面的书,她也看的差不多了。
这天,她在上班时间偷偷溜出去逛街,想给小龙买几件新衣服。
那孩子长得快,几个月前还合适的裤子,现在穿着就成九分裤了,衣服袖子也不时短出一截来。
“姐,不用再给我买新的,我新衣服够多了。”小龙说。
小兰撇撇嘴,“就是,可多了,就是全是一个样子,又肥又大的运动服。”
“哟,”张小蕙笑,“只是质疑我的审美呢?不然给小龙买衣服的工作交给你怎么样?钱我出。”
“姐!”小龙尖叫,“我不要穿二姐买的衣服,你看看她穿的什么样啊,难看死了。衬衫后面拖条尾巴,跟我师父家的花狗一样,裙子上系那么宽的带子,上面还缀一块塑料做的假宝石。”
“你懂什么?这是现在最流行的!”
“我不要流行,我就要穿姐姐买的运动服。”
小兰翻个白眼,“听到没,你儿子看不上我买的衣服,要你亲自去买。”
她现在总把小龙叫成她姐姐的儿子,她姐姐和弟弟都不反对,她自己也觉得没什么不对。她姐比弟弟大出十几岁,跟妈妈一样照顾着弟弟,比妈妈更厉害的是,她给这个家带来了更多的金钱,让大家的生活质量上升了好几个台阶。而且,她脾气也比她妈妈好多了。
小龙是幸福的,他根本没有像其他没爸没妈的孩子一样,变成墙边的一株营养不良的草。他的身边有用一己之力替代了爸爸妈妈的人,给他勇气,给他能量,让他茁壮成长。
想着早上跟弟弟妹妹的对话,张小蕙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沉浸于自己的心思中的她,差点跟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撞在一起。
张小蕙正要道歉,就听那年轻人一叠声地说这,“对不起!”
“不不不,是我应该说对不起,是我撞了你。”
“张老板太客气了,是我没长眼睛,冲撞了张老板。”
这什么人啊?就是撞了她一下而已,怎么都能扯到冲撞上?她是什么女王陛下吗?或者说是老虎的屁股,根本就摸不得?
张小蕙笑笑,不再说话,然后打算走自己的路。
那年轻人赶紧跟上她,“张老板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张小蕙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而后抱歉地摇摇头,“对不起啊,我眼拙,记忆力也不好,所以想不起你是谁了。”
“正常,张老板是贵人,贵人多忘事嘛!”
这人的语气听着让人极度不舒服,他努力说着恭维的话,脸上也扯出谄媚的笑,但一切都显得太生硬。应该是个初出茅庐,然后学人混社会的年轻人。
“你,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施书记有请您去他办公室一叙。”
啊,想起来了!
张小蕙恍然大悟,这人是施成钢的秘书啊,她以前见过他的。
“您想起我来了?”年轻人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看我这脑子!”张小蕙拍拍自己的脑袋,“真是对不住啊!”
“不不不,您不用道歉。您是贵人,贵人多忘事,正常,正常,正常!”年轻人机械式地重复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施书记的车就在那边停着,您请!”
“啊?还要坐车?”张小蕙啼笑皆非,“从这里到县委,步行最多五分钟。”
“我知道,但是,领导是这么安排的,我们还是严格按照领导的意思来,好吗?不然给领导知道了,我很难做的。”
张小蕙已无力去吐槽这个年轻人了。
真是刻板又胆小啊!
她每天在办公室坐的时间很长,好不容易有个在街上走走的时间,却被人强迫着要去坐车。话说,不按领导的意思坐车去,会有什么不同吗?路上这么堵,说不定步行还会比坐车到的早呢。
只是,看年轻人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张小蕙不忍心为难他,只好说,“好吧,我们严格执行领导的意思。”
“谢谢您的理解,谢谢,您请!”年轻人又是一阵点头哈腰,看的张小蕙哭笑不得。
这样晃来晃去的,他的头不晕吗?
县委院子里原本是种满了金钱松、马尾松、云杉、侧柏之类的常绿树种的,被山水县城的人戏称为“公墓”。
这“公墓”有个后门,通向一个住宅区,所以,经常有人为了抄近路回家而穿过县委大院。这里的历任领导都没觉得这是个什么事,就任由那后门开着。
这施书记刚来的时候,大家都没觉得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当他花了一个月时间,了解清楚了他的“地盘”后,一切就迅速在改变。
这种改变在他找了个据说很神的风水先生,当做心腹带在身边后,就更加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首先,院子里的所有常绿树木被砍掉,然后就是,那个用来给住宅区里的居民抄近路的后门被彻底堵死。再后来,办公楼的每一个道门都贴上了簇新的对联。
不是新店开张,不是红白喜事,大夏天贴对联,这件事在民间一时传为笑谈。
此刻,张小蕙坐的车停在了院子里,然后她从车上下来,看到了那些在不久前贴上去的对联。
其实,除了贴对联的时间有些奇葩外,白色的建筑物,配上红色的对联,其实还比较好看。
“施书记的办公室在二楼,您请!”那个秘书弓着腰,带着她往二楼走。
楼道打扫的一尘不染,每个楼梯口放一个白色痰盂,这让张小蕙觉得有些难受。仿佛那些躺在那白色陶瓷敞口容器里的痰里的细菌在悠悠地飘出来,拼命往她的鼻子里钻一样。
张小蕙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
“张老板,你没事吧?是不是感冒了?要纸吗?”
真是贴心啊,她只是做个摸鼻子的动作而已。对她都这么贴心,那对他的领导呢?
张小蕙不由得想起了前世看的古装电视剧,里面的军机处大臣坐在掏空了的椅子上拉粑粑,旁边站着的几个侍女,有人替他打扇,有人替他擦屁股……
啊啊,真是的,伺候自己祖宗也没有那么尽心的吧?
来到一间门牌号是201的房间前,秘书轻轻敲了敲门,压着嗓子说,“施书记,张老板来了。”
那声音像极了太监,张小蕙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她算是见识到了,这男人没阉割,也是能发出太监的声音的。
“请她进来吧!”施成钢浑厚的声音响起。
对了嘛,男人就该发出这样的声音!
张小蕙意味深长地看了那男秘书一眼,“我进去了?”
“您请,您请!”秘书推开门,又是一阵点头哈腰。
趁自己没被他晃晕之前,张小蕙赶紧进去了,并顺手关上了门。
“小蕙来了?”施成钢放下手里的文件站了起来。
“是!你好,施书记,你找我?”
“对,来来来,坐!”施成钢说着走过去,将张小蕙刚刚关上的门又打开了,“咱们谈的是工作,没什么不能让人听见的,门就别关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他以为自己是来跟他谈不能让人听见的,不是工作的事的?
张小蕙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又觉得自己太婆妈,想太多了,人家施书记肯定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人家可是她公公的朋友,如果按这个排的话,都是她的爷爷辈了,怎么会说那么没品的话?
有人送来了茶,不过不是刚才那个秘书,然而,他跟那个秘书有同款的谄媚的笑容,以及能把人晃晕的点头哈腰的动作。
怎么回事啊这些人,跟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
人家都说,有什么样的一把手,就有什么样的下属,可是,施书记看起来那么正派,人又那么好,怎么会培养出这么一群喜欢阿谀奉承的下属?他们的这些本领,该往哪儿用啊?
“小蕙啊,喝茶!”
“谢谢施书记,这是雨前龙井吗?”张小蕙随口问了一句。
她始终没有好好研究茶,周围也没有讲究这个的朋友,只在林天佑那里喝过茶,而林天佑的最多的茶叶就是雨前龙井。
施成钢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张小蕙,“你说的是你公公喝的茶叶吧?我这个可比他的那高级多了,是在清明前采的龙井。雨前是上品,可这明前龙井啊,是珍品。”
“哦!”张小蕙点点头,她对这些实在是不感兴趣。
施成钢却完全理解成了别的意思,“没什么大不了是不是?哈哈,到底是山水县城的首富,见过世面,不会被我的这些破玩意儿唬住。”
张小蕙现在要是还听不出来施成钢话里的恼意,那她就不是活了两世的、人生开挂的重生者,而是如她的表面那样,是个涉世未深、有一点小聪明的毛丫头。
“不是那样的,施书记,我这个人吧,生活比较粗糙,从来不喝茶,所以对这些一点都不了解。”
“这样啊?那你平时喝什么?”
“白开水!”
“哈哈哈!”施成钢笑,鄙视和自满的情绪满溢,“你个小姑娘也太省了,赚那么多钱不花,留着要干嘛?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活着就要好好享受,钱权这些东西,死了可是带不走的。”
天呐!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面时,给她留下那么好的印象的施成钢吗?
他长得跟《人民的名义》里的那个正面角色一样,说话的口气,行为,无一不像,再加上他跟林老爷子认识,所以,在张小蕙的心里,将他自动归为了可信赖的“白名单”里。
老爷子提醒她要提防他,可那也只是说他野心太大,怕他想做的事太多,最后兜不住,将她都给连累了。老爷子可没说这人的三观有问题,而且问题还非常大。
活着就要好好享受?
呵呵!
关键是,你享受的是你自己赚来的吗?就你的那工资,还能买来“茶中珍品”?别笑死人了。
不过,张小蕙知道自己不是审判者,而眼前的这个人,目前她得罪不起的,所以,她笑了笑,“我手里没多少钱的,钱都投点心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