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盐案14】
杨循光带着周安安下了楼,楼下赶来接应的人是宋余。
宋余脱了贯穿的西装,穿了件运动服,头上扣一个棒球帽,越发显小,一开口就是熟悉的少年声音:“哥,怎么回事啊?”
杨循光看了眼被吓得不轻的周安安,将她锁进车里,然后靠在车门外和宋余说话:“一言难尽。”
宋余在这小区里习惯鬼鬼祟祟行事,好不容能抬起头,还有些不适应,于是压低帽檐,小声批评杨循光:“不是,我说哥,既然咱都确定了嫌疑人是谁,您就直接去敲门吗?不埋伏点什么?不警惕点什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赌的就是这个。”杨循光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随后说,“康翰死了,现阶段来看,他留下那么一大笔合法钱,周安安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暴露自己,毕竟当个正常人,才能吞钱。如果嫌疑人真是她,她装也得装个样子,这会儿肯定疑心我们找她,一定在家里装小白兔。”
宋余“嗯嗯”了两声,一脸恍然大悟,悟里还透着那么几丝嘲讽——不是装小白兔吗?怎么就你一个下来了?
“就是没想到,被人截胡了。”杨循光叹了口气,“不知道哪来的妖魔鬼怪,把许昼打包进去了。”
宋余看他这么愁,也没好意思再嘲讽,及时收了脸上的表情,跟他一块惆怅:“那现在怎么办啊,哥。”
杨循光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堪堪露出的惆怅立马变成了狐狸笑:“当然是靠你了啊。许昼说屋里那截胡的是她故友,她哪有那么多朋友,无非就是福利院那几个朋友,当初福利院收容的那七个女孩……也就江鸢和李海月这两个能搞出什么名堂,其他真是先天残疾,翻不起风浪,福利院隐情那么多,指不定别的班里有那么一两个另类……”
宋余立马摆出秒懂的姿态:“我这就去查。”
“彻查。”杨循光抬头去看眼前的高楼,“七个女孩的项目只是幌子,都是给院里那帮管理职位的人遮羞的。”
***
许昼在没被许夜领走之前,觉得自己在福利院人缘特好,至少同龄人都很喜欢她,但从现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麻烦事来看,是她自作多情了。
进了康家,将门反锁,等杨循光和周安安离开,客厅里吊着的那盏浮夸的大灯才亮起来,雪白的光把整个屋子照的一览无遗。
那人坐在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各色撕开的小零食,有的还撒了一半,她无心去吃,手上挑挑拣拣,嘴里不见动静。
许昼靠在门边,脸上很疲惫。
能不疲惫吗?亏心的人都这样!白檐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许昼觉得心更累了——上一个江鸢对她的控诉就够多了,这又来了一个。
果然,白檐一开口就是:“十多年前……”
十几年前、十几年前,怎么又是十几年前。
许昼打断她:“能不能换个新鲜的,从这几年开始也行。”
她脸上一点愧疚都没有,白檐的表情开始变得古怪起来——是啊,你许昼舒舒服服过了这么些年,还不让那些苦海里翻腾的人指责你一句了?
她噗嗤一声笑:“妹妹,怪不得江鸢恨了你十几年,你确实挺讨人厌的。”
许昼把背在身后的手垂在腰两侧:“檐姐,我记得,当初我是解释过了的。”
白檐垂下眉目,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檐”这个名儿,当初进福利院,她站在门外不肯进去,老院长亲自出来找她,看着头顶探出去的屋檐,给她取了这么个字。
这名字取得太随便,没爹妈取得那种寄予爱与厚望的名字顺耳,而且这个“檐”字,总觉得有一种在低眉臊眼的寄人篱下感——一辈子站在屋檐底下,抬不起头。
诚然,她这些年也的确抬不起头。
还不都是因为许昼。
白檐的笑里有几分怨毒,凭什么你叫许昼,有这么一个代表美好光明的名字,如果当初你讲点义气,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你心虚吗?”白檐问她,“为什么不敢站出来?现在倒是忙东忙西了?”
许昼懒得理她,可话都问到脸前了,她又不能不说:“没有证据,就算当初我站出来也没用。”
白檐看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火气腾的窜起来了:“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说完又觉得失了仪态,一手扬掉手里的零食,语气渐趋平静,“你就是懦弱,要不然说老天不公平呢,越懦弱的蛆虫,活的越自在。”
当年福利院里,有些不能见光的龌龊事。
那些肮脏的管理者们,有些特殊的癖好,不少女孩都遭了殃,其中包括白檐,她是普通的班的孩子,不像北斗七星班里那七个女孩受人关注,偏又生了一副极好的容貌,所以成了最早的被迫害者。
她个子不高,身手敏捷,又会一些功夫,饶是如此,也躲不过那些贪婪不知羞耻的人。
白檐有心眼儿,她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不甘心在福利院活成了别人随意捏踩的蚂蚁,就好像是她不喜欢“檐”这个名字,她得抬起头,她得让这些人都匍匐着道歉,和那些受害人们真真切切说一句“都是我的错”。
这个想法过分吗?不过分!白檐有时候觉得,自己可以做英雄,她是正义这方的。
但老天不肯向着正义。
许昼是她的同班,也是她当时最好的朋友,至少当时她是这么觉着的,所以她才把冒着生命危险偷来一份“罪证”文件,交给了许昼保管。
之后她又悄悄存下了几根带血的布条,都是关于受害女孩的,只要送到警察局,比对一下dna,不会掀不开这角黑暗。
可揭开事情的那一天,许昼却退缩了,当时在警察局,她满脸希冀地看着许昼,马上就要逃脱噩梦了,只要许昼拿出那份文件,只要许昼肯说出真相,可当时许昼脸色苍白,不住用手绞着衣角,她以为她害怕,还去安慰她:“妹妹,没事啊,你拿出来那东西,他们就再也不敢欺负人了。”
结果许昼睁着一双泪眼,小声说:“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当时五雷轰顶,白檐被她这句震的不知所措,确认了老半天才看清这人的确是她的朋友,不是和对面那些人一伙的,她还是抱着希望:“妹妹,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害怕。但这些警察真的都会保护我们的,你慢慢说,我在这,有什么事我担着,你千万别害怕啊。”
白檐以为许昼只是胆小,她和她不一样,白檐胆子大、有主见,许昼只是个小跟班,她这样可以理解,没关系,她可以慢慢安慰许昼:“妹妹,真没事,我们要相信警察叔叔……”那天她说了好多,嗓子都说干了,腿站的发酸,就靠着一口气勉强保持站立,可许昼还是咬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白檐不喜欢哭,她一直觉得自己得坚强,哪怕许昼这样,她都不能哭,她只是温声细语地劝她,小心翼翼呵护自己心里的这份希望:“妹妹,你说吧,你藏在哪里了,这事和你没关系……”到了最后,她说:“算我求你了。”
白檐不常求人,她心高气傲,哪怕福利院那些高层那么对她,她都没有求饶过。
可许昼是怎么样的呢?
她抬起头,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双泪眼忽闪忽闪的,看得人心里发酸。
白檐愣住了,许昼这个模样,反倒衬得她咄咄逼人,像是个气急败坏找人背锅的小丑。
警察局里那些大人看她的模样带着怜悯,还有人像看笑话一样看她。
是啊,她举报的那几个人,都是福利院的骨干,不但有权有势,还是市里人人传唱的大善人,她只是个被收养的不知感恩的小败类。
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也突然就失望了。
人单力薄,她根本翻不起什么水花,反倒是给人演了一场解闷的戏,现在到了结尾,那些人都觉得这场戏不错,作为主角的她蠢得可爱。
这场闹剧,值得他们抽出半天时间来警察局看她。
白檐冷冷看着许昼,嘴里若有若无地说了句:“随便吧,你会有报应的。”
后来,白檐的路走的更艰难,但靠着自己倔,她还真走到了今天,在周安安家,再次看到了当初那个睁着一双泪眼的小女孩儿。
白檐面上更加平静了,她对许昼说:“妹妹,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当然好了。
也是过了好多年,白檐才查出来是怎么回事,当时有个叫许夜的人打算收养她,文件都签好了,福利院也都批了,那些人就是拿准了这点,料定许昼不会揭发他们——只要她揭发,那这收养的文件就成了泡影,那些近在咫尺的安稳日子也会随风而去,福利院的孩子面对这样的诱惑,都不会撒手。
许昼为了自己,再次将她们推入了深渊。
所以,白檐讨厌许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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