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奇跟着毛文龙在卫所内转悠了一圈,军港、炮台、靶场、军火库等军事设施,都只远远的看了一眼。
孟奇恨得牙痒痒的,啥都看了,啥都没看明白,毛文龙肯定是在报复自己。
但知道也没办法,这是军事机密,保龙一族也没权过问。
其实,孟奇最好奇的地方,是地下研究所,可转了一圈,也没发现疑似入口的地方。问道:“毛将军,不知研究所的防卫措施做得如何?”
毛文龙回头,眼神不善:“孟大人,你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吧。”孟奇不悦,“哼,若不是你们丢了火药配方,能出这许多事?”
毛文龙没有反驳,出了奸细,他有责任。想到孟奇的身份,如果说上几句‘玩忽职守’之类的话,军旅生涯就完了。
“孟大人,”毛文龙行至江边停下脚步,感慨道:“你及时送来消息,让我提前有了防备,奸细没机会再做乱。我个人是非常感谢你的。”
毛文龙伸臂指点,从卫所内各处设施划过,道:“但一些机密之处,不仅不能带你参观,只字不能提,这是规矩,还望孟大人见谅。”最后,手臂指向神女峡尽头,水道消失处。
孟奇看向水道尽头,已经明白,也承了毛文龙这个情。
刘海说过,附近地底有溶洞、有地下河。那么,这条水道不会无故消失,肯定连接地下河。只要开一道水门,货船就能驶入,运送军事设备也方便。
只是,那一片山壁长满青苔与杂草,根本看不出门户所在,开启方式或许更加隐秘。
孟奇心想:“看来是我多虑了,山阴卫建成一百年,防御措施早就做到了极致。”
二人往回营帐,没走几步,孟奇停下。
似乎有处关键被忽略,山阴卫从外部无法攻破,如果内部出了问题呢?事实证明,山阴卫是有奸细的。
“毛将军。”孟奇问:“如果我是奸细,我会在关键处安放炸药,炸毁了炮台、军舰,山阴卫瞬息可破。”
毛文龙一呆,又摇头道:“不可能,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些事。”
孟奇道:“可是,你今天不是出去了吗?”毛文龙在笑,却已经紧张起来,“走,去军火库看看,炸药的存放,都有记录的。”转身就走,脚步变得急促。
就在这时,神女峡水道尽头响起了枪声,又很快沉寂下来。
二人回望,以为是幻听,那是研究所的入口,神女峡最机密之地。
没有考虑时间,二人向着枪声响起处飞奔而去。
“咚,咚……”
军港内敲响了警钟,钟声悠扬,尚未传开……
“轰隆!”
一声更大的轰鸣占据了耳膜,山阴卫动了起来,零星的枪声再次响起,各种嘈杂之声此起彼伏,有休息的军卒跑出营房查看情况,有巡逻的队伍持枪警戒。
爆炸离得很近,孟奇二人被震得跌倒在地,耳中嗡嗡作响。断木、碎石飞上半空,一根粗黑的炮管从天上掉下,砸到身边,又滚向远处,碾碎了一片栅栏。
真的出事了,孟奇用力的甩着脑袋,才稍稍清醒,毛文龙已经跌跌撞撞的跑了开去,还一边大声的嚷叫着什么,听不真切,耳朵里只剩下嗡鸣回响。
“轰轰轰轰轰轰。”
不知道多少地方同时被炸毁,或是五声,或是六响,孟奇晕眩中在原地转了一圈。
眼中只有一片冲天的硝烟,还有四处跑动,又跌倒的士兵。他已经搞不清楚状况,这些士兵,是被冲击波震倒?还是被暗枪射杀?
军港已经枪声四起,乱作一团,分不清敌友。
看向江面,原本三艘威武的战斗舰,两艘已经冒起了浓烟,缓缓的向着江中沉去。另外一艘正在逃离军港,炮衣掀了开来,向着江面疯狂倾泄着炮火。
“他妈的。”
孟奇找了掩体躲起来,子弹乱飞,一个不小心,擦着就是一个窟窿,他还不想死!
哪里来这么多船?
江面上各种风帆被风吹得鼓涨,大船小船顺流而下直扑而来,很难数得清到底有多少!
军港内的炮台已被悉数炸毁,仅剩一艘战斗舰十几门炮。虽然及时开火,并取得不小战果,但根本不顶用,风帆已经靠得近了,几乎可以看见船上的人影。
南燕军!燕王来了!
十几艘大船靠近了碎石滩,大船搁浅。船舷下张开了巨口,无数骑兵跃马而出,马蹄奔驰在浅水中,践踏起大片水花。
大船的甲板上有炮管伸了出来,指向碎石滩的尽头,那里有阻挡战马冲锋的障碍。即使是水泥石墙,也经不住十几门火炮不停的轰击。
轰轰轰,没有校射,十几门炮同时开火。
实心铁弹大多数落入卫所内,让卫所内的交火也暂时停了下来,南燕军根本就不顾及叛军的性命。
也有一枚铁弹幸运的击中围墙,砸出了一个小坑,女墙内的士兵没有退后,镇定的等着骑兵的到来。
看到这种情况,孟奇知道该撤了,等到敌人的炮火轰开围墙,骑兵冲进来,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江面上也完全没有优势,那一艘战斗舰势单力孤,如果现在逃跑还来得及,迟一些怕也会跟着完蛋。
毛文龙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听他说过,峡谷内有一条栈道可以离开,孟奇延着山壁小心的向着谷内掠去。
情势发展到了最坏,孟奇也无能为力,离开之后要直接去江州,让江州卫所出兵拦截,绝不能让燕王将研究人员带回南燕。
或许仍不够?得让滇边守军出动才行。只这江面上,就不少于五千南燕军,还有一千骑兵,以及几百条各色船只,想来山阴也有燕王培植的势力。
“唉,一切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到燕王敢破釜沉舟,不管结果如何,一场战争在所难免了。”
孟奇靠着一身本事,躲过了零星的士兵,分不清敌友,只能尽量避开所有人,前进的速度很慢。
即便如此小心,还是没能绕过去。未走出三百步,峡谷里面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那起码是几百杆枪互射才能造成的动静。
孟奇趴在隐敝处,小心的观看突然的枪战。视线中,两只相同装束的军队,排着整齐的队伍互相射击。
同时,也看到毛文龙的身影。可以确定,近处是自己人,守着研究所入口的是叛军。
如此看来,燕王已图谋多年,已经将山阴卫完全渗透,几乎一半的军队叛变了。
交战双方人数相当,各有三百多人,武器训练也不相上下。可叛军方面有半身墙作掩体,打完一枪又缩回墙后装填,另一队人又起身射击。
双方都是三段击,仅仅三轮射击,毛文龙一方就躺下了近百人,叛军方面只有十几人中弹。
毛文龙却没有下令撤退,仍然一步一步的向着研究所推进,只要再近一些,对方的掩体就会失去效果。他相信,只要再前进三十步,叛军一定会先一步崩溃。
孟奇看得心痛不已,这毛文龙莫不是傻的。
“毛将军。”几步纵跃,就到了毛文龙侧后方,躲在山石后,喊道:“毛将军,快撤吧,围墙快塌了,骑兵进来就走不掉了。”
毛文龙只回头看了一眼,又跟着士兵一起向前迈进一步,举枪瞄准,打倒一人,原地蹲下,开始机械式的装弹,后面一队士兵迈步向前举枪射击。
伤亡已经逐渐拉进,叛军方面虽然人多,却已开始慌乱,他们知道这些同僚的意志有多么坚定。
曾经,他们自己也拥有相同的信念。可是今天,他们装弹的手却在发抖,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
轰隆,轰隆……
江面上的炮击还在继续,战斗舰已经驶出军港,像一只受伤的老虎,被无数的狼群追赶。
踏,踏踏……
千骑奔驰的而来,在军营内扫荡,明晃晃的马刀闪着寒光,轻松一拉,就有鲜血喷溅,死神的镰刀已经近在眼前。
孟奇大吼,“快走啊,你他妈傻了吧。”再也顾不了那么多,疾奔而走,跑上了栈道,跑出了火枪射程之内。
孟奇终是没有独自离去,返身死死盯着毛文龙,看看这个傻比怎死?“你死不要紧,要带着这么多英勇的战士一起死吗?”
“撤。”毛文龙终究下了撤退的命令,马蹄声已经很响了,掩体后的叛军看到胜利的希望,不可能崩溃了。
幸存下来的军人不到一百人,听到命令后开始有序徹退。叛军也没有再开枪,任由毛将军带着人离去。
毛文龙走在最后,与他一起的还有一名士兵。毛文龙拍了拍士兵的肩膀,说道:“去吧,炸了军火库。”
“是。”士兵坚定回应。立定击胸,抱着火枪钻进了一条暗道。
孟奇对这个士兵很眼熟,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他叫林东,一个绳结打得很好的小兵。
见毛文龙终于上了栈道,孟奇好奇的问:“那个士兵干什么去了?”毛文龙道:“走吧,他有他的任务。”
不说算了,孟奇转身就走,身后却传来毛文龙的话声,像是自言自语,或是专门讲给孟奇听。
“林东不是奸细,我一开始就知道。那年在金陵,他老娘送他入军营,告诉他没有军功不能回家,他跪着磕了三个头应了下来。
自此,训练他最刻苦,操帆也是一把好手,剿匪他总跟着陆战队,不喜欢用枪,总是拎着大刀片子冲在最前。
他是一个好兵,只是缺少一个机会。炸军火库不是我的命令,是他自己要去的。”
孟奇默默地走着,沿着栈道,跟着沉默的士兵,一直往上穿进了冰凉的云雾中。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云层看到了太阳,阳光照在云海之上,熠熠生辉。
天边是蔚蓝的,云海像波浪,耀目刺眼,缓缓流动。
突然,云霞翻滚,有海中巨鲲搅动了波涛,天崩地裂,狂涛巨浪倒卷,拍击在神女峰上,消散无踪。
孟奇不得不扶着一根巨木才能站稳,他知道小兵完成了使命。小人物造成了神女峰的巨震,像是一场地震,震中就在神女脚下。
军火库被成功炸毁,巨量炸药的爆炸掀飞了云层,露出了一个空洞,可以直接看到云层下的江面,还有那隐约的帆点。
却没人知道,这次猛烈的爆炸,让地底溶洞群也发生了变化,某种奇特的地质变迁正在酝酿。
这是神女峰在咆哮,不论身在山阴,或是百里外的徐家沟,都能清晰的感受到神女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