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马店,走江湖的下九流暂居之地。
他们对风险的抵抗能力很低,但他们是最快获知消息的一群人。当他们有了主心骨,自觉的遵徇一种规矩,他们就能活得更好,某些时候也能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刘海没能从这里获知杀害丁翠凶手的消息,实际上他此刻已经忘了这件事,因为他再一次看到了牛大,这几乎让他心神巨震。
经过黄执事的分析,刘海在脑中已经初步勾勒出了一条清晰的脉络:云来客栈的打斗中,牛大被俘。燕王的暗探对牛大进行了审讯,最后因为某些原因将他灭口。
追溯到最初,居然是自己将人引过去的。消息还是泄露出去了,这两天的努力又一次变成了白费。
刘海有种被命运捉弄的感觉,那是比老爷子的五指山还要沉重的命题,它看不到摸不着,但切切实实的存在着。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独自的抱怨和无谓的怒火,只会显示自身的怯懦。
刘海抱拳,已经不敢再轻视这个黄半仙了:“多谢,你们提供的消息,对我帮助很大。”
“不敢,不敢,刘捕头有所得就好,希望能早日找到凶犯,为冤死的无辜讨回公道。”黄执事小心翼翼的应对着,刘海的每一个神情变化都落入了他的眼里,这位爷现在心情不好,自己还是少说为妙。
“走吧。你们的龙头还在屋外吹着冷风呢。”刘海想要打趣一下,但语气却是苦涩的,给人感觉很怪。
柳湘云在院子里赏月,月亮真好看,比那些尸体好看多了。手心手背快速的摩擦,时不时还对着嘴哈一口暖气,真的好冷。
柴房门打开,二人走了出来。
柳湘云将额前的青丝顺到耳后,简单的一个动作,气质立马就变了,滑腻的声音带着自豪,说:“刘捕头,可有收获?”
她并没意识到危机,按照之前的分析,牛大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自然也不会泄露什么消息。她更不知道幕后的黑手是燕王,拥兵十万的一方诸候。
“埋了吧。”刘海没有看一眼柳湘云,绕开两步径直的走了。
月下美人自讨个没趣,只得狠狠瞪了黄半仙一眼,“你不用跟来了,找人把这些尸体埋了。”
黄执事应了声,夹着尾巴逃了,这二人惹不起,脾气一个比一个怪。
刘海在小屋前驻足,他本来有许多事要与老爷子商量,可现在却没了心情,感觉到身后轻微的脚步身,他知道柳湘云跟了上来。
“我不进去了,你跟老爷子说一声。”刘海声音冰冷,比寒冬的夜还冷,心更冷!现在能够将线索指向刘家的,只剩下了……
柳湘云莫名其妙,我又没惹你,这甩脸子给谁看啊,哼!姑奶奶不伺候了。
刘海是直接从后院翻墙离开的,他想喝酒,却不愿在前院喝,喝酒当然要找三斤,只是不知道这个点三斤会在家或是在豆腐坊。
夜风中,刘海兔起鹘落在红墙绿瓦间掠过,月光下,一道黑色的人影飞速的奔跑跳跃。
高墙不是障碍,屋宇变成坦途,踩得瓦片哗哗作响疑似飞贼作案,山阴的居民终于理解县衙为什么大动干戈全城搜捕。
豆腐坊在乌衣巷附近,是赛西施的家,豆腐摊是挨着豆腐坊搭建的一个偏摊,豆腐摊两面已经插上了木板挡风,灯火只能从靠街一面洒出来。
刘海最终落到了豆腐坊的屋顶,他没敢跳到豆腐摊上去,他怕那个简陋的木棚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他蹑手蹑脚的前行几步,这次没有踩破一片瓦,不然明天在房顶上捡瓦的人肯定是三斤。
透过屋顶缝隙刚好可以看到三斤的身影,不过刘海却没有下去,因为三斤的对面坐着赛西施,两人正在谈话。
三斤:“今天见到了一个故人。”
赛西施安静的听,安静的看着眼前人,他很少邀请她喝酒,也很少主动说话。
三斤:“他告诉我,原来的伙伴只剩下四个人。”
赛西施:“他们都去了哪里?”
三斤:“死了。除了我是自己走的,他们都死了。九十九个人只剩下四人。”
赛西施将酒倒满,与三斤的酒碗碰在了一起,“喝吧,今天我请你。”烧刀子辣口辣心,赛西施喝了一大口,脸登时红了。
三斤:“谢谢你。”
赛西施:“小事,不值几个钱。”
三斤:“谢谢你的豆腐坊,这里像是一个家,让我很安心。”
赛西施笑骂道:“可是你这呆子,天天坐在这里,让我的生意差了不少。”她掩嘴吐出一口酒气,眼波如水般清澈。
三斤将整碗的烧刀子喝干,抹去嘴边的酒渍,眼神有些迷惘,“也许,我坐不了几天了。”
赛西施心中一惊,急忙伸手抓住三斤的手腕,她心惊肉跳,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为什么?你知道我没有怪你?这几年有你在这里,我才能过上安生日子。”
三斤将右手放在赛西施的手背,轻轻握在手里,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你是个好女人,是我耽误了你。”
赛西施脸上有泪珠滑落,眼前的男人遇到了困难,他的伙伴全都死了,他会不会一去不返,他走了我怎么办。
赛西施将另一只手也伸了出去,四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她眼神中带着祈求,语气坚定的说:“你带我走,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三斤沉默不语。赛西施紧张的等着他,却见他坚定的摇了摇头。
赛西施绝望了,想要将手抽回,却被紧紧的抓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而下,声音也变得哽咽,“我知道你嫌弃我,我一直都知道。那些人都说我是扫把星,说我克夫。还有人说我是狐狸精,说我跟乌衣巷里的姐儿一个样。我以为你不一样,可这么多年你一直这么冷,原来你也嫌弃我,原来你也将我看作,看作……呜呜呜。”
三斤:“袅娘莫哭。我不走,当然不会带你走。我只是不能每天过来了,有些事情要解决。”
“真的。”赛西施罕见的露出小女儿的一面,破涕为笑,眼睛像是弯弯的月牙,眼角的泪痣使她散发出无穷的妩媚气息。
这样的情形,让刘海怎么进去,心中为三斤高兴的同时,他也不得不重新找一个喝酒的地方,只得悄悄的离开了,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乌衣巷,正是一醉解千愁的好地方。
不管何地,有人的地方就会分个三六九等,朝秦馆就是乌衣巷最上等的青楼。
章幼卿是朝秦馆的清官人,才貌双全、艺名久著,传闻她的才情可与秦淮柳如是比肩。
花木扶疏,雕栏缭绕,一曲高山流水奏毕,余音绕梁,洗净铅华,奈何听曲之人并不懂得欣赏。
“公子心不在此,小女子便不再献丑了。”珠帘拂动,女子轻裹红罗,面罩薄纱,若凌波而来,声音婉转中带了三分娇嗔。
刘海盘坐于榻前自斟自饮,兰陵美酒浓香袭人、醇厚绵软,玉碗盛来剔透如琥珀,不知不觉已有三分醉意。“我本就是喝酒而来,姑娘何不坐下来共饮。”
“公子,似有心事,不妨趁着月色吐露一二,或能稍解忧愁。”章幼卿轻掀罗裙跪坐于侧,身姿绰约赏心悦目。
“别叫我公子,听着别扭,我也不用人服侍,你可以坐到对面去。”刘海是来买醉的,而不是买肉。何况他有自知之明,除非用强自己根本做不了这章幼卿的入幕之宾。
章幼卿乖乖的挪了位置,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若非妈妈强拉硬拽,她连喝酒也不愿作陪。
“那我叫你什么?”她声音娇柔似有些委屈,能令男人呵护怜惜。
刘海问:“你不认识我?叫我名字就可以了。还有,你这面纱能取下来吗!”
章幼卿暗恼,哪有一见面就叫人取下面纱的,真是不解风情。但她神情与动作却更显楚楚动人,“对于公子的身份,小女子有所耳闻,只是从未见过,今日一见果然英姿不凡。还请公子见谅,若要小女子除去这面纱,非是金银俗物可以办到的,还得有相应的诗书才情打动妾身才行。”
“哦!你还挺有性格嘛。”刘海有些烦躁,这朝秦馆的妈妈是怎么回事,叫这么一个货来陪我喝酒。
“嘻嘻,公子谬赞,如此良辰美景,仅是枯坐饮酒岂不无趣,公子若是有心,可以献上佳作,诗词歌赋均可,或许今夜小女子就为公子破例摘下这层薄纱呢?”
章幼卿心中不满越盛,等着看这捕快出丑,心想呆会儿一定要好好取笑一番,不是谁都能让她取下面纱的。
刘海到是能抄上几句,不说绝世佳句,让这娘们宽衣解带还是没问题的,可他根本没这个心情,脑子里有个想法在酝酿,让他心神不宁,只想大醉一场。
“你走吧,换个姐儿进来。”刘海将玉碗顿在案几上,美酒倾倒沿着桌面向下滴落。
章幼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先前还在为一名书生抚琴,却被风四娘硬拉了过来。
原本以为这人也是自己的倾慕者。男人嘛,来这里的目的无非就是一亲芳泽,谁曾想……“公子,奴家有哪里做错了?”
刘海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冰冷,“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