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夜色重重不知路,却见明月挂枝头
    许鸢/叶寒记得小时候、妈妈带她去参加蝴蝶标本展览会,当看着会馆中五彩斑斓、大大小小的蝴蝶时,其中有一幕让她记忆特别深刻。
    那是在专门介绍、如何制作蝴蝶标本的展台处,演示人员边说,边从一旁装满活蝴蝶的玻璃箱中、抓出一只蝴蝶出来,然后将它还在不断扑动的彩色翅膀、用两指压住,将它的身体展平在雪白的标本框上,紧接着,就用一根细小的钢针、朝着蝴蝶的身子刺了下去。
    她那时太小,当看见那一幕时、连忙把头埋进了妈妈怀里,不敢再看,可脑中却不停回想着那只蝴蝶、被钢针一点点扎进身体时,它那两只轻盈美丽的翅膀、还在轻轻抖动着,想再飞起来,可惜却再也没能飞起来过。
    当青川强行进入她的后ting时,她不由自主想起、那只被制作成标本的可怜蝴蝶,活活被钢针刺进身体,那得多疼多痛,而自己又何尝不是、那只被钢针活活刺入身体的蝴蝶。
    梦魇似鬼煞紧追不舍,叶寒瞬间睁开眼来,当看见头顶上方熟悉的金顶云帐时,她才知道梦中那惨痛的一幕、并非是虚无,那夜青川对她做的都是真的。
    “醒了。”
    还来不及伤心落泪,耳边忽传来的声音似利刀,一把瞬间将她的思绪斩断,叶寒不由转过头来一看,“解神医。”
    床边案几上,要给叶寒上的药已准备妥当,解白起身走到木架盛着清水的铜盆,拿着面巾打湿拎干,然后走回至床边坐下,给叶寒轻轻擦拭去、刚睡醒的疲容,边回道:
    “你已经睡了一天了,想着你这个时候也该醒了。”
    西窗柳影窈窕,暮色温柔,听着解白说的话,心下算算从现下黄昏醒来、推回至昨夜夜半昏迷,自己果不睡了有一天。
    不经意间又忽想到昨夜,思绪顿时如开闸的洪水,让她控制不住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
    昨夜她本是在长宁宫等阿笙回来、庆贺十岁生辰,可阿笙没等到,却把他给等回来了,还……对她做下这些畜牲不如之事!
    臀后轻轻一动、就生起钻心的疼痛,清晰提醒着叶寒、自己昨夜的悲惨遭遇,可气怒还不及上头,她就难掩着急、向解白问道:“今日阿笙可曾回来过?”
    昨夜阿笙未回,再怎么他今日也会回来一趟,与她解释解释、与她说会儿话。若他回来看见自己这般模样,一气之下做出些过激之事,可怎么办?
    母子连心,解白怎会不明白叶寒心里的担忧,连忙回道:“你放心,阿笙没有回来过。”然后安抚着叶寒重新躺下,与她细说道:
    “听东宫那边传信的说,阿笙昨夜离开麟德殿宫宴后,被他那几个小伴读拉着在东宫、又喝了一场,一个个都酩酊大醉闹了一宿,今日全被太子三师禁足东宫、面壁思过,估计到现在还在抄书认罚呢!”
    听见阿笙没回来过,叶寒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这两年多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她这个当娘的已经让阿笙担心的太多了,她不能再拖他的后腿了。
    “你身上这伤、寻常食物都吃不得,方才我已吩咐膳房的人去端一些流食来,一会儿才能送到,在此之前,我先帮你把药换了吧!”
    见叶寒也醒了,解白挽起衣袖净手,准备开始给她换药。
    见解白伸手就去掀被,叶寒神色微慌,略有尴尬,连忙婉拒道:“解神医,你还是把药给我自己擦吧,要不你让常嬷嬷进来、帮我上药也行。”
    虽然知道昨夜自己身上这伤、也是解白医治的,可当时自己毕竟是昏迷中、毫无知觉,看过了也就看过了,但现在自己醒来、意识清醒,若还这样大大咧咧露给他看,毕竟是涉及女子私密之处,她终归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解白听后垂眼笑笑,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哭笑不得,然后抬起眼来还是与叶寒说道:
    “你那处伤口在身后,你自己不好擦,而且伤口内部撕裂严重,常嬷嬷无行医经验,若一个不稳,到时候受罪的还是你自己。还是我来吧!”
    医者坚持,叶寒这个病人也不好再拒绝,只好抱着满心说不出的尴尬、让解白帮她上药。
    只是在当解白帮她翻身的时候,为避免身体接触过密,她双手都是抵在他的胸膛上、尽量保持着一定距离,可让她疑惑不解的是,解神医这个大男人、怎么这胸膛这么软,就像是……女人的胸脯一样。
    叶寒被自己这一猜想惊到,连忙抬起头来看向解白,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笑意浅浅、颇是坦然。
    “你……是女子?”
    叶寒真是怎么也没想到,自云州就相识十几年的解白……竟然是女儿身!
    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叶寒抬着头看着解白、满脸惊愕难消,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来。
    许是伪装被识破过,解白反应很是平静,扶着叶寒的双手、将她稳稳翻过身来落定后,这才与叶寒说道:
    “你这小丫头看着聪明,却到现在才瞧出我是女人,你家那位可是见我的第一面、就瞧出来了。”
    面容可改,声音可变,身型可塑,但人这气息深浅粗细、却做不了假,对青川这种内功深厚的人来说,一听便能辨出她是雌、是雄。
    叶寒趴在床上,听着解白的话,边反省着自己的大意。
    青川偏执霸道,尤其不喜她身边有男子出现,就连阿笙他们的儿子、他都容不下,暗中使尽手段、将他搬离走了长宁宫,又怎会突然大度转性、将解白安置在她身边?原来她以为是因为解白医术高明、能帮她把手治好,没曾想这其中还有这么一道缘由。
    后/庭突然传来的舒服清凉、将叶寒的思绪拉回,她偏着头看着站在床边、化作成男儿身的解白,很是好奇,“解神医你为何要女扮男装?”
    虽说这世间教条对女子限制颇多,但以解神医的医术,完全没必要化装扮男、行走世间。
    解白听后,脸上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意,然后边替叶寒上着药、边解释道:
    “我本是医药世家出身,自幼便跟随家父学医,继承衣钵,只是这乡人愚昧,见我是个女子开堂坐诊、颇有偏见,以致于甚少有病人来我家问诊看病,后来我听说云州繁华、民风开放,便搬去了云州,但为避免世人再生偏见,我索性就女扮男装行医治病,也可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这小丫头吗?”上完第一道药,等药效吸收期间,解白将被子替叶寒盖好,坐在床、边与她继续说道:
    “其实我在云州行医时,最开始并非一帆风顺。我本以为我掩去了男女之别,就可抹去世人心中的偏见,却哪知这世间成见、除了有男女之别,还有老少之分。得病的人见我年轻,就认为我医术不佳,宁愿去找那些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求药,也不找我治病。
    我当时年轻气盛,对此很是忿忿不平,想不通:只要能治病,为什么一定要分什么男女老少,就像这药一样,只要能救人,为何要分出什么高低贵贱。
    直到我后来遇见、来请我去给夫人治病的朱老夫子,我才终于明白,这人心里若有成见,看别人什么都是不对。我行医这么多年,不以为个人成见看人的,除了参透世事的朱老夫子,就是你这个看人都一样平等的小丫头了。”
    医术精绝天下,神医名冠四方,谁能想在此之前、还有这么一番艰难波折,叶寒不禁感慨道:“活于世间,女子不易,不过解神医你能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来,着实让人佩服。”
    叶寒的话让解白心生触动,亦有感而发说道:“谁说不是。在这世上做人难,做女人更难,有时候回想起那些曾经历的苦难,我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不过好在都已经过去了。”
    说完,解白难得调皮眨着眼,又告诉叶寒一个小秘密,“对了,忘了告诉你,其实冬青不是我的徒弟,而是我的儿子,要不然我怎会被你家那个土匪、拿捏得这么惨?”
    “……”,这解白身上的瓜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听着叶寒这个吃瓜群众都有些缓不过来,有些懵住。冬青是她的儿子,“那你丈夫呢?”叶寒心里好奇着,也不禁问出口来。
    解白观察着叶寒伤口上的药、吸收得差不多了,这才随口回了一句,“死了。”
    “啊?”叶寒又被惊住,身子也不由跟着抬了起来,还好解白及时将她按住,要不然她那处伤口估计又得裂开了。
    戳中人家的伤心事,叶寒心里多有抱歉,但见状,解白却忍不住摇了摇头、笑了出来,拿着竹片沾着药膏、给她细致涂抹着伤口,边与她说清详情:
    “我原夫、原是与我一起学医的同门师兄,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后也就水到渠成、成了亲。我们感情本也不错,只是后来我在外行医、一天到晚抛头露面,然后关于我的闲言碎语也就多了起来,他听多了对我也渐生冷淡疏远,常常多有怨言。
    我不是委曲求全之人,他若不爱我也绝不强求,后来便请了两家族长,当着众人的面做了和离,再加上药堂生意不好,我索性就关了药堂、带着父母举家搬去了云州,从此便与原夫断了音信。
    我也是到了云州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想着给自己留个血脉,便把孩子生了下来。我父母怕他们百年之后、我孤儿寡母受人欺负,也曾想再给我寻门亲事,但都被我拒绝了。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也渐渐想明白了,女人并不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你看我现在一个人不也过得很好。”
    听闻原是一场误会,叶寒心里这歉意才终于落下,不过她看着孑然一身的解白,忍不住感叹道:“你活得这般自在洒脱,真让人羡慕。”
    解白听后,忽停下手中事转过头看着叶寒,意味深长与她说了一句,“这些你本来就有,为何要羡慕我?”
    暮色悄去,西窗落晚,殿中夜色沉沉早来,解白上完药早已离去,叶寒却陷入沉思、迟迟走不出来。
    之前解白与她说的那番话,就像一枚炸弹炸,醒了她过往的回忆、曾经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也曾醉酒指月闹长夜,也曾路见不平打流氓,也曾描钿画眉爱斗俏,也曾亲上战场保家国……可如今回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却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都恍若隔世,好似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自在”、“洒脱”、“她本来就有”,她……有吗?叶寒望着眼前这一方被金碧辉煌的殿宇、笼罩住的无尽漆黑,心里怀疑不已,而窗外月上柳梢,皎华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