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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玲珑心(二十七)
    “大哥,萧凛,我回来了。”阿颜笑看着失态的两人,轻声道。
    此时的阿颜,铅华洗尽,又恢复了五百年前她还未踏出深幽谷时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安瑜失神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颜浅笑道:“大哥如此吃惊,可是不认识阿颜了?”
    “你——”他迟疑地看了看阿颜,不怪他回不过神来,实在是因为阿颜此时的容貌还是二十年前的模样。
    二十年过去了,他和萧凛都已经老了,而阿颜却还一如既往。
    萧凛缓步至阿颜的面前,颤抖着手抚摸上她的脸。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他日日夜夜思念着眼前的人,以至于夜不能寐,而他刻进骨子里的人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让他呼吸都不禁放慢了几分,就怕一个不小心眼前的人又消失不见了。
    “阿颜……”他低声呢喃,轻轻摩挲着手下细腻的肌肤。
    安瑜见状,轻声一叹,悄悄地退了出去,将这里的空间交给了他们俩。
    阿颜伸手握住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笑得眼睛都红了:“是我,我回来了。”
    萧凛紧紧抱住她,放在她腰间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阿颜。”
    “你不该想起来的。”阿颜轻声道。
    放开她,萧凛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向来平淡如水的眼里充满了笑意:“阿颜,虽然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一直都活在回忆中,也痛苦着,但我甘之如饴,因为回忆里有你,有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日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容颜不改,还是这么美丽,而我却已经老了。”
    这世上最无奈的就是英雄迟暮,美人白发!
    阿颜闻言,低低一笑,环在他腰上的手不由得收紧了几分力道。
    靠在他怀里,她柔声道:“不,不是老了,而是变得稳重了。况且,在我心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萧凛,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你与南夏的战事。”阿颜抬起头看他,“你跟我离开好不好?这场战事,你们不是南夏的对手,你是大盛王朝的不败战神,如果你败了,大盛王朝的百姓一定会责怪于你的。”
    萧凛对上她的双眼,那双水眸里对他的担忧不加掩饰,他心头一软,低头吻住她的嘴,不过三秒,他的唇就从她软绵绵的嘴巴上离开了。
    以拇指抚摸着她的唇角,萧凛正色道:“阿颜,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谁是一定不败的,也没有谁是一定会败的。我是大盛王朝的将军,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皇上,也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百姓。我既然是他们的将军,那么我就有责任守护他们。这个天下,唯有他们是无辜的。”
    阿颜咬了咬唇:“不对……萧凛,我乃是修行百年的桃花妖,那些凡人与我来说,并无什么关系,所以,我不在乎他们的生死,我只担心你。”
    “那你的家人呢?阿瑜和你父母,你也不在乎他们的生死了吗?”萧凛后退了几步,看着她淡淡地道,“阿颜,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虽嚣张,却善良,对陌生人也能抱以善意,为什么你现在却可以说出这种话,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我……”阿颜心里一阵苦涩,她特意求了公子,让她回来见他,而他却指责她心狠。
    阿颜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角,眼里升起一股雾气,视线渐渐变得朦胧,一不小心,一滴泪就掉了下来。
    连忙用手背擦去脸上残留的泪,阿颜抬起头,平复自己的心情,骄傲的自尊逼着她与萧凛直视,语气也冷冷的:“不是我变了,而是我本性就如此,我是妖,又怎会懂你们人的感情?我从来就不善良,心狠手辣才是我的本性,在你们凡人的眼里,妖不都是如此吗?“她似乎重重咽了一下,“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是这个样子,是你从来没了解过我。”
    你凭什么指责我?就凭我爱你吗?可是,我不是其他人,爱你就会任你随意折辱。
    她扭头而去,转身的刹那,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一出大营,阿颜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临渊,擦了擦泪水,收拾了一下心情,慢慢地走了过去:“公子。”
    “我说过,他不会和你走的。”临渊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回去吧。”
    “公子……”阿颜跪在他面前,“求公子救救他,阿颜愿意舍弃自己的所有修为,只求公子能救他。”
    临渊居高临下地看她:“救他?一介凡人罢了,即便舍了你所有的修为,也救不了他。你与他之间,纠缠了几世,是时候该放下了。红尘不了,你的修为将再也精进不了,甚至还会成为你的心魔。”
    阿颜嘴唇咬得发白,心凉了半截,无力感像冰冷的泉水一样从心底流过,脑子里一阵火辣辣的疼:“可是,只要公子愿意出手,他……”
    “阿颜,不要忘了你的本分。”他的声音低沉,话里带着警告之意。
    “是。”阿颜流着泪,低低地道。
    临渊冷漠地看着她,广袖挥过,阿颜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公子为什么不帮帮阿颜?”浮生从他身后走过来,不解地道。
    听见这个声音,临渊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柔和了下来,转身看她,含笑问道:“都听见了?”
    浮生点点头。
    “既然听见了,为什么不再开口让我帮她?你应该知道,只要你为她求情,无论她求我什么,我都会答应的。”临渊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道。
    浮生闻言,沮丧地低下了头,闷闷地道:“阿颜她是很可怜,尤其她和萧凛经历了那么多,我差点就忍不住要让公子帮帮她了,可是……”小姑娘不安地伸手攥住了男人的衣袖,“可是,浮生知道,公子这么做有公子的用意。浮生不想让公子为难。”
    “傻瓜!”临渊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浮生不会让我为难,只是你说得对,我这么做的确有我自己的用意——阿颜她和萧凛之间的缘分已断,此生都再无可能。若强行留下萧凛,只会害了阿颜。”
    “世世轮回纠缠,她早已耗尽了他们之间的缘分。而且,她之前就已经用她的修为报了萧凛的恩,今生已不再欠他。若再掺和进这些俗事里,于她修为不易。”
    浮生听得一知半解的,但还是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明白了。
    “那这场战事……”
    临渊沉沉地眺望南夏大军的方向,冷然道:“萧凛他们不是虞歌的对手。这场战争,他们必败无疑!”
    往生阁。
    阿颜失神地坐在往生阁的后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公子是为了你好,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冷淡,可其实对我们妖他是非常宽容的。而且……”雪音看着她,轻轻叹气,“你和他之间早就没了缘分,公子只是不想你再参与进去,人间尘世,能脱身则脱身。”
    阿颜将头靠在她的小腹上,哽咽道:“我知道,可是我喜欢他,我已经追了他几世,我忘不了。”
    “那就交给时间。一个人的心里无论有多大的伤口,有多深的执念,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被治愈,被淡化。对我们妖而言,百年时间不过弹指一瞬间,转眼即逝。”
    阿颜点点头:“我会放下的,给我一些时间。”
    雪音复杂地看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眼里突然多了一抹缱绻。
    ……
    萧凛揉了揉眉心,嘴角逸出一抹苦笑。
    他何尝不知道阿颜是为了他,只是正如阿颜所说的,她是妖,与这些事情没有半点干系,既然如此,那就彻底推开她,不让她扯进这些事情中。
    “对不起,阿颜。”他低低地道。
    “你可真狠心,阿颜一定又伤心了。”安瑜从外面进来,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一样,然而却没有一分责怪的意思。
    萧凛没看他,转身回了案桌后研究战事:“你不也是赞同的吗?”
    安瑜沉默。
    是的,萧凛的做法他的确是赞同的。
    在世人眼里,安颜已经去世了,而这场战事他们没有把握能赢,如果安颜要带他们离开,那么安颜的身份必定瞒不住。
    虽然他与安颜身份不同,但他终究是她名义上的兄长,他还是想要在最后的时刻里护住她。
    “罢了,还是研究计策吧。”安瑜长叹道。
    次日。
    南夏大军和大盛王朝的军队相互对峙,此次,位于南夏大军前方的是虞歌和皇甫离,他们都注视着对面的男人,神色有些许凝重。
    萧凛看着她,神色没有半分波动:“虞歌,没想到终有一日,你我会两军对峙。”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萧叔,虞歌以往多亏了萧叔照拂,虞歌感激不尽。只是,我如今是南夏的皇后,必然要为我的臣民们做打算,所以,对不起。”虞歌看住他,轻声道。
    萧凛摇摇头:“我不怪你。”他的视线落到她身边的皇甫离身上,忽然笑了,“你能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作为长辈,我为你真心感到高兴。你以前受了诸多苦难,他能给你幸福,我们乐意至极。不过,两军对战,你我就是敌人,不必手下留情。”
    虞歌盯着他许久,最终移开了目光:“萧叔,我已经动手了。”
    “我知道。”他颔首。
    虞歌眸子一黯,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不由得捏紧了几分,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她抬头看去,就看见了皇甫离正担忧地看着自己,心里一震,所有的不舍、难过在这个男人面前皆化为乌有,只剩下坚定。
    “虞歌还是要说声对不起,不过,虞歌不会罢手,所有欠我的,我都会一一拿回来。”她手抬起,猛地一挥,“进攻。”
    “是!”
    南夏大军在她的命令下与大盛王朝的军队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虞歌和皇甫离在后方远远地看着这场厮杀,突然,虞歌扭头看皇甫离:“皇上,你怕吗?”
    皇甫离闻言,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再有半个时辰,八皇弟他们就该回来了。只要撑到那个时候,我们就赢了。”虞歌握紧了他的手,“皇上可怪过我?”
    皇甫离轻声笑了出来,连胸口都微微地震颤,指尖落到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我就算会责怪天下人,也不会怪你。如果你到最后下不了手,就放过他们吧,我不想让你后半生都活在愧疚之中。”
    他看得出来,萧凛和安瑜在她心中的分量不轻,尤其是萧凛对她说的那番话,更像是一个温和的长辈对疼爱的晚辈的祝福和欣慰,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不愿意让他们死在南夏大军的铁蹄下,毕竟,安瑜还是她的老师。
    虞歌拒绝了:“我了解萧叔和安叔,他们宁肯战死沙场,也不会临阵脱逃。我就算真的放了他们,他们也不会走的。一切顺其自然吧,若是他们真的……便为他们厚葬吧。”
    皇甫离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第一次为让她和大军一同出征的决定而有了几分动摇。
    对于南夏大军来说,这是一场苦战,南夏大军的防线一退再退,就连萧凛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怎么回事?南夏大军的人数比我们多,为什么却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萧凛皱起眉头,望着不堪一击的南夏大军沉下了脸色。
    安瑜脸色倏地一变,沉声道:“不好,京城……小歌儿一定是抽掉了人马,绕到我们后方攻打京城去了。她可真是敢!”
    不得不说,同样是出谋划策的安瑜很容易就能猜到虞歌的打算,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自己从小就看着长大的弟子。
    此言一出,饶是萧凛也不由得心头一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沉声道:“京城那边我们来不及去支援了,那么,这里我们就必须赢。只要活捉了皇甫离,京城的危机自然就解了。”
    南殊和安凉彼此看了对方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出了吃惊。
    南夏大军本来人数占了他们上方,可当南殊带来了三十万大军后,明显的就是他们要压南夏一头,而此时两军对垒,虞歌竟然还敢从中抽掉军队去攻打京城,虽然一旦京城被破,他们就输了,可虞歌又怎么能保证在京城被南夏攻破之前他们不会先击败南夏?
    显然,这是一场豪赌。
    准确的来说,是十万——虞歌抽掉了二十万大军去攻打京城,而这里只余十万大军对上萧凛的接近四十万大军。
    只要在虞歌他们还没有败退之前,皇甫奚和卓彦能及时赶回来,那么,大盛王朝就输了。
    相反,如果皇甫奚和卓彦没能及时赶回,就算京城被破,两军最多也是打成平手。
    虞歌显然是算计好了,这对其他人来说是豪赌,而于她却是哪边也不亏。
    这点,萧凛想到了,安瑜自然也想到了。
    “如何,被自己的弟子算计的滋味如何?”萧凛偏头斜了一眼身边的人,戏谑道。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她是我的弟子,输了我也不亏。”安瑜淡淡一笑,多了一份洒脱。
    萧凛笑而不语。
    不多时,大盛王朝的攻势明显的猛烈急躁了许多。
    而南夏大军人数少于对方,所能承受的压力也已经频临极限,只要大盛王朝再来几次强攻,只怕虞歌他们就要受不住了。
    双方一阵激战,虽然南夏大军人马疲乏,但是仗着地势和虞歌的计策却也和西陵大军打了个旗鼓相当,坚持了半个时辰。
    而眼看南夏大军就要被击败,大盛王朝就要取胜之时,皇甫奚和卓彦带领人马赶回来了——
    远处响起了沉重的马蹄声,即使远远地也能让人感觉到大地震动的声音,那是千军万马疾奔而来的声音,为首两人便是一身白衣的皇甫奚和卓彦,他们身后是二十万大军。
    南夏将士疲惫的脸上绽放出光彩:“援兵来了!”
    “援兵来了!兄弟们,给我杀!拦住他们,保护皇上和皇后!”
    “援兵来了!”整个战场上都响起了南夏将士的欢呼声,然后双方的战斗也更加激烈起来。
    看见卓彦他们,皇甫离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了,轻轻吁出了一口气,他看着虞歌,温柔一笑:“小歌儿,八皇弟他们回来了,我们赢了。”
    虞歌心下一动,与他并肩而立:“我们赢了。”
    “南夏所属,给我杀。”皇甫奚驰马疾奔而来,清越的声音里满是杀气。
    远远看着这瞬间就改变了的局势,萧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多了一抹锋芒:“阿瑜,你带殊儿他们走吧。”
    安瑜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们已经败了,大盛王朝不复存在。歌儿她看在往日的情分不会杀了我们,但是,我身为一军主帅,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可你不同,你还有妻儿,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要为弟妹考虑考虑,还有阿凉。”
    安瑜扭头去看安凉,心里一阵难受:“晤风……和我一起走吧。”
    “不了,我在这个世上早就没了牵挂,生死都无所谓。”他深深地看了南殊和安凉良久,才轻轻地出声,“殊儿,阿凉,你们要永远记得,男人死,也要死得其所,可是在那之前,你们要首先为你们的家人考虑。这是我最后能教你们的。”
    “不要去反抗,歌儿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只要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这个天下的主人是谁,我都不在乎。所以,不要去报仇,歌儿会做得很好,去吧。”
    安瑜咬紧牙关,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如果他孑然一身,他自然会是和萧凛一样的选择,可他不是。
    他的妻子自嫁给他以来,就一直在为他提心吊胆,而且她的身体虚弱,也经不得再一次的打击。
    他心有牵挂,做不到为这个国家,为那个一心算计他的帝王而献出生命。
    拍了拍好友的肩,萧凛笑了:“我所牵挂的那个人,已被我伤了心。我很羡慕你,同时也很庆幸,你心中还能有所牵挂。走吧,这次,我看着你们走。”
    南殊狠狠地咬紧了后牙槽,攥紧了手,一言不发。
    萧凛看他那倔强的模样,不禁无奈一叹:“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你的父母呢?长公主殿下为你担心了那么多年,你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南殊浑身僵住,猛地跪下,闭着眼给他磕了三个头:“萧叔——”声音带着低沉的沙哑,似乎有些情绪晦暗。
    萧凛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肩膀。
    南殊睁开眼,一双眸子通红,眼底深处布满了狰狞之色。
    “晤风。”安瑜复杂地看他,声音涩然。
    “照顾好自己。和许清一样,离开京城,不要再插手朝廷中事了。”
    安瑜微微颔首,拉着南殊和安凉转身离去,只是他的脚步却犹如千斤重,每一步都踏得那么艰难。
    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将会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