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一声，脚尖点地。
    淅闻声止步，静静地看着紧闭的玹正门，气氛忽然凝重。
    他知道她从天而降，且落在他的身后，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地绕在他耳畔，她的一切，都是那么得熟悉。
    但他没料到她会追来。
    城墙上的守卫兽人们，无意看到这尴尬的一幕，关乎蛇兽族的首领和这座城的城主，谁的瓜都不敢吃。
    更何况还是他们夫妻二人的瓜。
    艾冉很清楚，淅此刻为何在这里。
    但她还是不明白，她前前后后驱赶他无数次，他都没有走，今夜，她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却想着离开。
    现在的她，已彻底成了这片土地的兽人，即便是人形态，也有着羽兽的气息，她再也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
    可当那双紫色的竖瞳从恋人的背影中注视到了决然时，她才恍然发现，身为人类，才是她最敢爱的时候。
    那时，她手无寸铁，却敢独闯狼兽族领地去救他；现在，她连他为何想着离开都没有勇气询问。
    最后，还是淅先开了口：
    “石城，还是你自己建设吧，我就不参与了。”
    作为她的结侣雄性，他对她的每一个承诺，都在认真履行，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因为杼匀布了局，他以为出事的人是她，他吓得不轻，后悔跟她争执，只要她平平安安地待在城里，让他去制陶坊捏泥巴他都愿意。
    但很快，淅就明白了，他这是在瞎操心，她根本就不需要他，她即便到了问题，她也能自己解决。
    甚至，还觉得他碍事。
    若不是为了回避他，她又何必从帛楼离开，跑去那么远的祠堂。
    “这座城，本就是你的，岂能因为我，害你四处奔波，以后，不用这么麻烦了，哪里舒适你就待哪里，想召见谁，就召见谁。”
    这三更半夜的，她跑得不累，他看得都累。
    “淅，我有理由……”
    艾冉欲言又止。
    谁都知道这个男人宠她，宠得都没有原则，可现在，他要想离开了，不就是要结束这段没有下线的宠爱吗？
    那艾冉还有底气诚实地告诉他回避的原因吗？
    他是不爱杼匀，可他也允许了杼匀在他身边存在了数百年，无论他如何漠视这段关系，但在旁人看来，那无疑就是陪伴啊！
    若没有情深，有何来挚爱？
    艾冉从不否定杼匀这段情，她只是不敢往深处想，想多了，就会怨他，怨他为何让一个他不爱的人如此爱他。
    她是在感情里缺了席，一缺就是数百年，可她是自愿的吗？
    表面上，她在御孁族享受荣华富贵，被所有人捧着，不受外界任何伤害，远离杀戮，就连坐在院子里盼着恋人归来的模样都是那么的美好，可实际上，她不过是被豢养的活祭品，等待的不是她心爱的恋人，是她祭天的归期！
    若这份纠缠了数百年的纠葛是罪过，那错的那个人，绝不该是杼匀一个！
    淅有错，艾冉更有错。
    她是没有资格去憎恨杼匀的，也没有资格去埋怨淅为何让另一个女人相伴他这么久，甚至久到酝酿了一段比她还执着的爱。
    是的，艾冉没有那么恨杼匀，哪怕杼匀三番五次地寻她麻烦，想置她于死地，但艾冉更多的，则是羡慕。
    尤其是她杀死杼匀以后，她更加确定她爱淅，远不足杼匀纯粹。
    “是啊，你做什么事没有理由呢？”
    淅抿嘴笑了笑，“你总是有你的理由，你总是对的那一个，那就大大方方地去做便是，从今往后，我不再给你添堵。”
    “……”
    艾冉语塞，挣扎。
    说吧，说出来，误会就解开了。
    艾冉不停暗示自己。
    但她要如何开口？
    就在他于玹正门前紧紧拥抱她的时候，她下令一众雄性在杼匀苦求最后见他一面时活活绞死了她……
    听到这些实情，他还会像在蚁族地宫的时候一样吗？
    艾冉现在已经没有把握了，她甚至不敢告诉淅实情，因为没有人可以跟一个死去的人争夺在世的同情，尤其是动手的那个人。
    “死得好，死得活该，就该死……”
    这种话，论谁说，都不可能由淅来说，他烦杼匀的时候，也只是将杼匀推开，是到了杼匀伤害了艾冉，他才忍无可忍。
    她，不是一般的雌性，哪怕她一直觉得自己不被淅在意，备受漠视，但她就是个特殊的存在。
    甚至在她憎恨艾冉霸占了淅全部的爱时，艾冉也介意她杼匀的存在。
    因为淅对杼匀，是真的有情。
    朝夕相处那么久，共同经历了那么多，即便没有生出爱情，也一定是一份让另一半在意的情义。
    杼匀是以一个备受欺凌的弱者形象闯进了淅的视角，与其说是见义勇为，倒不如说是感同身受。
    淅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下长大的，他太清楚杼匀这样的兽人有多无助，有多恐惧这个黑暗而不公的世界。
    从淅救下杼匀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奠定了一层关系，这跟艾冉的关系是截然不同的。
    艾冉便是妡児，妡児是一道光，是淅一直追逐的光，但从骨子里，他很清楚，他们之间是有差距的。
    他爱她，愿意把自己的命都交付给她，但他是有所保留的。
    他长期浸泡在腥臭的血液里，扎堆在腐烂的尸体中，他是不敢把这些阴暗而丑陋的东西让她看见的。
    但杼匀不一样，她见过淅的每一面，她了解淅的每一个情绪，就连淅如何爱人，她都一清二楚。
    从某种层面讲，杼匀确实比艾冉更为亲近。
    杼匀扣响淅的门，呈现的一个感同身受的弱者形象，随后，她误会了他的沉默寡言，但也不离不弃，还陪他安静。
    那么温柔的一只小雌性，又在那个糟糕的大环境下，是没有人会去厌恶她的。
    而淅默许了杼匀的追随，就说明她的存在没有让他感到不适，他甚至还承担了这份多余的责任。
    杼匀向淅哭诉，说她在用整个生命围绕他，他却没有丁点感知。
    可事实上，淅不是感情里的麻木者。
    他比谁都敏感，因为缺失，所以更懂体会，这也是他无意间捕捉了妡児一道光就无法自拔的原因。
    他应该是注意到了杼匀对他的感情，这才助杼匀晋升能级。
    相助他人升级，并不容易。
    落杉也是因为勇士血脉才顺利升为强者，而杼匀不过是一只普通血脉的雌性，助她升为尊者，淅为此费多少力，可想而知。
    而正是因为常人不可能办到的事淅也为杼匀办到了，杼匀才恍然明白，淅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要爱她的意思。
    他为爱的人，可以冒着生命危险逼迫自己以非正常的方式变强，在他的意识中，他觉得只要他强就可以，守护爱人，那是他的事。
    而杼匀呢，让她变强，她就可以独立，可以脱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