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户外花园里。
    凉风习习。
    桓景坐在其中，面前的欧式小桌子上放着一杯冷饮。
    旁边的木桶里还有丝丝入扣的凉意，里面的冰块泛出雾气，几瓶酒还在其中，露出了一个微妙而深沉漆黑的瓶塞口。
    桓景坐了一会儿，抬头，看到唐觅蕊走了过来。
    “老师在辅导他学习了？”他问。
    唐觅蕊点头：“是呀。我给老师看了一下小团子的房间和展品，人家震惊得不行，立刻就想要见见小团子本人。”
    桓景点头，没说什么。
    只有两人单独相处的夜晚，有了一点温馨，又透着一点寂寥。
    唐觅蕊：“以后有老师教小团子的话，我还可以省下不少力气……否则，我都觉得自己完全被他的智商碾压，差点就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了……”
    桓景没说话。
    他喝了一口冷意，看着冰块在其中晃荡着，似乎是在彼此碰撞。
    只有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有些话，终于能够说出来。
    桓景开口。
    “你今天去哪儿了？”
    唐觅蕊微微一顿。
    刚才还在聊着小团子的事情，气氛还挺温馨的。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切换到了其他事情了。
    唐觅蕊有些别扭，在桓景的面前坐了下来，顺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冰饮。
    温馨的气氛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种她所熟悉的彼此试探、彼此观望的感觉，再度上来了。
    “我今天……”
    她斟酌着语气，确保自己在任何一个字上都没犯什么错误。
    “去参加了一个广告的拍摄，然后到了体育馆客串了一场小演出。这些通告本来不想接的，不过你知道的，经纪人的权利很大，而且劝我这段时间的热度刚刚足够，让我趁热打铁，多出现一点，增加曝光率。”
    说完，唐觅蕊就喝了一口水，开始观望起对面桓景的态度。
    说不心虚是不可能的，可是要她承认自己白天的时候其实是去找了秦昊天，并且知道他在这个时候也出现了跟秦昊天一起去了会议室，她还刻意躲着他一直到他离开的时候她走……
    说出这些也是很有风险的。
    桓景转动着自己手里的高脚杯，又问了一句。
    “真的？”
    唐觅蕊点头：‘嗯，当然真的。’
    桓景点头，没说什么，开始观望起今晚的夜色。
    今晚夜色不错，淡淡的月光倾斜下来，还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但月色下的两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
    桓景忽然开口：“我的下属汇报给我，说你的车，出现在了秦氏集团的门口。”
    唐觅蕊心里一个咯噔。
    心想，司机的道行终于还是太浅薄，怎么能比得了桓景身边的保镖呢？他身边跟着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的？
    可心里是这么想的，她在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是么，那可能就是你的下属看错了吧？”
    桓景轻笑。
    “你确定，是他看错了？”
    他虽然在轻笑着，但是唐觅蕊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出任何的笑意。
    他的笑容是相当浅薄的。
    唐觅蕊：“……我又不是你的下属，我怎么知道他的业务水平怎么样？既然他这么笃定说看到了我的车，那怎么当时不顺便跟我打声招呼，我赶着时间，没准还可以搭一个顺风车……”
    说着说着，唐觅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问：“这么说，你今天是去秦氏集团谈生意了？”
    他的下属向来是跟在他的身边的。
    如果说下属看到她的车出现在了写字楼的门口，那么说明当时的桓景也是在那边不远的位置。
    唐觅蕊故作无辜，完美地反推理。
    这一下，他桓景不光无法得出唐觅蕊话里面的几分真假，反而暴露了自己今天的行踪。
    但他也是大大方方。
    暴露了就暴露了。
    “嗯，我见了秦昊天。”他说。
    轻描淡写的一句。
    唐觅蕊嗯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对秦昊天这个名字有太大的反应。
    “哦。”
    桓景又是淡淡扫了一眼唐觅蕊。
    两人喝着冷饮，吹着夜风，在后花园的小院子里独处。
    隔着一张桌子，却是各怀心思。
    “……你现在还跟他有联系吗？”他问。
    “跟谁？”
    “秦昊天。”
    唐觅蕊认真想了想。
    “自从回来之后，似乎就没见过他了。怎么，你觉得我跟他之间有联系？”
    桓景没说话。
    男人在黑暗中静默了片刻，又是忽然出声。
    “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和你关系很好？”
    唐觅蕊扑哧笑了出来。
    她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桓景会认为她跟秦昊天之间的关系很好？
    “没有。准确地说，我跟他之间……不太熟，我对他的了解，也仅仅限于知道是秦家的二公子而已。除此之外没什么交流，要说有，我反而有一点厌恶他。”
    桓景抬头。
    他大概在判断这句话的是真是假。
    终于，他收回了目光：“……那你厌恶我么。”
    唐觅蕊：‘我怎么会厌恶你？’
    桓景：“说不定。”
    他把透明的杯子转了一个角度，迎合着此刻的月色。
    “我怎么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许只是表面迎合我。然后……在心里讨厌我？”
    唐觅蕊抢过了桓景的杯子，一饮而尽。
    “……你这样说就太不够意思了，我可没说过讨厌你的话，从来都没有。”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静静对峙了片刻。
    桓景：“……可你讨厌他，还是去找了他，为什么？”
    这似乎是一个很危险的问题。
    刚才唐觅蕊把杯子里的冷饮一饮而尽，等喝完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好像不是冷饮。
    而是加了冰的龙舌兰。
    这东西很烈，比白兰地烈得多，她居然有一刹那神色恍惚，还想要骂人！
    搞什么！
    原来闹了半天，桓景一直在她的对面喝酒！
    她连忙抢过自己面前的冷饮杯，大口喝了几杯清醒一下。
    荔枝混着草莓的味道在一刹那冲淡了嘴巴里面的苦味。
    剩下的杯子底部的颗粒还微微摇晃了一下。
    唐觅蕊总算觉得好受了一点，重重把杯子给放下。
    对于刚才那个危险的问题，就好像她之前喝的那一杯看上去像是白开水的加冰龙舌兰一样，她恍惚而摇摆。
    最终，她还是突破了一点小小的诡计，没有往陷阱里面跳。
    “……桓景少爷，你还是不要套我的话了。我说过，我可没去找过秦昊天，跟他……也同样是好久没有联系了。”
    女孩似乎已经恍恍惚惚，喝得差不多醉了。
    后劲儿上来很快，而她的酒量向来不怎么好。
    桓景微微动了一下食指。
    这个时候，竟然没有坑到她的一句半句的话。
    他带着几分疑惑，又带着几分试探。
    “可你跟他之间，依然有一些剪不断的联系，对吗？”
    在恍惚着的唐觅蕊的眼中，只觉得此时的桓景就好像是忽然如同气味、如同月色，如同一杯化不开的酒那样诱人。
    他哪怕只是开口说一句最简单的话，但是吐字，呼吸，还有音节跟音节震颤发出来的声音，还有喉结微微颤动的一点点弧度……
    以及，那低沉的音调，似乎是其中有无数的颤抖的颗粒正在摇摆着，碰撞着，每一点细微的颤抖和欲拒还迎的尾音，都好像是要……
    好像是要……
    好像是要……
    置唐觅蕊于死地……
    唐觅蕊迷糊着，微微摇摆，问：“什么……什么……什么剪不断的联系？”
    桓景坐着未动，淡淡开口：‘……即使不和他见面，不和他联系，你们之间还是有牵绊。是活生生的，不可磨灭的关联，对么？’
    唐觅蕊摇摆着。
    她现在已经听不清楚桓景究竟在说点什么了。
    直觉让她觉得很危险，自己的这副混沌的状态，可能会说出什么太过分的话，要么就把自己曾经做过的瞒着桓景的一切全部都和盘托出……
    喝醉之后吐真言，真是太危险了……她怀疑桓景可能是故意的……
    可是……
    即便此刻的桓景只是淡淡地坐着，对她淡淡地开口，在唐觅蕊的眼中，却觉得桓景如此诱人。
    觉得他仿佛是呵气如兰，仿佛是在她的耳畔边，说了什么吐气的诱人的话语……
    又仿佛是用不经意的眼神在撩动着她，那眼神好像天雷地火随时随地都在放电一般……
    或者，只觉得他每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以及头发丝在风中的吹动，都好像是在……
    好像是在刻意地撩拨着她……
    唐觅蕊已经无暇顾及桓景究竟说了什么，只是模模糊糊应着。
    “……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的牵绊吗……好像……好像……”
    她说着站了起来。
    桓景很紧张她接下来会说出什么样的话，眉头微微一蹙，随着她站起来，他的一颗心也吊了起来。
    吊起来的时候，桓景的目光随着她一点点往上，看着她慢慢站起来，又看着她的手在半空之中挥舞了几下。
    “……好像是什么？”
    他有些紧张地追问，唯恐从唐觅蕊的口中会说出什么他不太愿意听到的答案。
    今天，在会议室里，听秦昊天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他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也不会听信秦昊天的一面之词。
    所以，必须要得到唐觅蕊的确认。
    “……好像……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