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达心中暗自羞愧,脸上一阵发热,但是他却并没有因此就想要改变自己的做法。他也没有改变自己做法的余地。红珊瑚碧玺已经送给了谢精省,想要回来是不太可能的。而他也是付不出乔玉甄买碧玺的钱的,强说自己要给钱,也会让乔玉甄感觉到他虚情假意。
对这些金达并没有想的时间太长,很快他的思维就更多的转到他可以借此攀上更高层次上去了,眼前似乎已经绘好了一副美好的前景,未来他可以做副董事长、常务副董事长……一路的高升上去。
只要他能攀爬到更高的位置上去,到那个时候,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风风光光的高管显贵,又有谁能知道这风光的里面包裹着怎样肮脏呢?
就像今天所见的谢精省一样,下面多少人都在敬仰谢精省这些高层上司啊,按说他们应该是管理者学习的楷模才对啊。但是实际上呢,今天自己送给他红珊瑚碧玺的时候,他也没有展现出清廉的风范拒绝收下啊。
反而谢精省很平淡的将东西收了下来,平淡到似乎他送的真是只是一件不值钱的小玩物而已。金达就此估计谢精省并不是第一次收受下级经理送来的礼物,他一定是经常会遇到像他这种登门拜访的人的。
金达估计将来他也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处分的,他依然会受尊崇,依然会位高权重,依然会出现在电视新闻里面,大谈特谈法规道德职业操守之类的废话的。
被乔玉甄送回到方达大厦,已经是深夜了,但是金达却好长时间没有睡得着,这倒不是他在内疚什么,而是他憧憬美好未来搞得自己有些兴奋过度了,居然就失眠了。
曾经金达还觉得热衷功名利禄是一件很浅薄的事情,但是今天他才知道想要不去热衷,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原来他真真切切的就是一个浅薄的人。
这一刻金达是真心有点佩服傅华了,傅华虽然也是身在职场,却总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对待这个职场,并不沉湎其中,甚至当初他要帮傅华升迁,傅华显的都不热衷。
对比自己,金达就觉得想傅华要保持这种冷静的姿态原来是这么不容易啊。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金达对傅华也感到很不屑,既然你厕身职场其中,就应该知道这是一个极为肮脏的场所,还要那么清白干什么啊?你不觉得你跟这个职场是格格不入的吗?你侧身其中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是肮脏的了。你还想保持清白,就有点既想做失足女又要树牌坊了。
金达这时就想起了自己的职业经历,他感觉到自己这么多年来在职场上所做的就是在跟现实妥协,不断的妥协,直到今天他妥协到失掉了底线。不但失去了底线,他还有乐在其中的感觉,他已经失掉了当初的那份坚持。
想想当初他为了原则去跟徐正对着干却被赶到经理人培训中心学习的情形,物是人非,金达心中竟有几分滑稽的感觉。
第二天早上,傅华去见到金达的时候,对金达的模样是感到惊讶的。金达满眼血丝,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的样子。但是金达又两颊泛红,精神头也很足,显现出一种莫名的兴奋状态,看上去似乎又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情。
金达的这一次的天都之行本来就是有些突兀的,昨天他并没有什么公开的行程,现在他兴奋的一夜未睡,说明一定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令金达特别高兴的事情。傅华就猜测金达这一次的天都之行其实是有别的事情要办的,而这要办的事情很可能是对金达有很大好处的。
再联想到金达和乔玉甄最近关系密切,金达为了乔玉甄在海川一再的做出违规的行径,如果仅仅把金达这么做的原因解释为郭逵引荐了乔玉甄的缘故,显然是不太准确的。
郭逵那个人也是很讲原则的,他一定不会为了乔玉甄而让金达去做违规的事情的。
因此金达对乔玉甄这么好,一定是有别的原因的。起初傅华认为金达这么做是因为迷恋于乔玉甄的美色,但是现在看来,恐怕不是这样子的,很可能是乔玉甄为金达引荐了某位职场大佬,为金达打开了一条上升的通道,才让金达不惜放弃原则来帮她的。
傅华对金达是很了解的,知道金达向来是很看重他的职业生涯的,估计只有在职业生涯上有了某种希望,才会让金达兴奋到一夜未眠的。
想不到金达居然是这样一个职位迷啊,傅华在心中不由的就越发有些看轻金达了,原本他是把金达当做一个把做事看的比升职重的人,想说金达总还是一个有追求的人。但是现在看来,金达可能真正追求的只是做更高的职位而已,这样的话他就是做了再高的职位,对这个社会也是没意义的。
不过金达怎么想与他已经没什么关系,傅华现在只是把金达当做上司,而不是朋友,他来见金达是履行他的工作职责。按照金达的行程安排,今天他是要去跟上司介绍海川科技园项目的。
因此傅华只是跟金达说下面的车都已经安排好了,问金达是不是要出发。金达瞅了傅华一眼,虽然傅华脸上那丝嘲讽的讥笑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他清楚的看在眼中了。金达就猜测自己眼睛红红的样子一定是让傅华想到了什么了。
金达心中就特别的别扭,尤其是在他现在已经沉沦,而傅华还保持着一种旁观者的清白的状态之下。傅华脸上的这一丝嘲讽就深深的刺痛了他。
金达就拿起了手包,也没说什么的就往外走,他在用行动向傅华表达着他的不满。傅华看到金达这个样子,心中暗自好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金达的这个做法像极了一个任性的孩子。
出门上了车,车子就开出了方达大厦,金达一直板着个脸,也不说话。傅华也就静静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去理会金达的态度。到了地方,金达自己去见上司介绍去了,把傅华留在下面等着。
一个多小时之后,金达介绍完下来了,跟傅华说:“回去。”
两人就又坐车回去,金达看到傅华始终一副不急不躁的淡定样子,丝毫也不把他的态度放在眼中,心中就更加的别扭,就想要打击一下傅华,起码让他不再那么淡定。
金达看了一眼傅华,突然开口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把这一生都耗在天都生产分部有意义吗?”
一开始傅华还没反应过来,他没意识到金达是在跟他讲话。金达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工作之外,基本上跟他是零交流的。
傅华回头看了一下金达,看到金达正在看他,就知道金达是在跟他说话呢,便笑了一下,说:“我对现状挺满意的,我觉得人生并不是为了什么意义活着的。”
金达冷笑了一声,说:“那你为了什么活着啊,就是为了营营碌碌、尸位素餐吗?如果你就是看不惯这个职场,大可以转作别的行业嘛,你是京华大学的学生,谋生的手段还是有的吧?我真是看不惯你这种既要故作清高,又要寄生于这个体系的作态。”
傅华听出来了金达话语中对他的不屑,心中就有点气恼了,心说我也没去招惹你什么,你凭什么来指责我啊?他就笑了笑,引用了一句古言说:“我其实只是一头局趣辕下驹耳,并不想一鸣惊人。”
傅华此言一出,金达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因为金达知道傅华引用的这句话的来历。傅华引用的这句话源自清初侯方域笔下的一则讽刺寓言小故事,题目叫做蹇千里。
在侯方域笔下的蹇千里是一头拟人化的驴,从小就成了孤儿,并不聪明,时常帮人运载货物,人欺负他骑在他的脖子上,他就倒着走,人就鞭打他,他却更加恭敬。蹇千里长大之后,侍奉孟浩然,对孟浩然极好,经孟浩然举荐获得很高的声誉。后来做了《餐牡丹之朝英赋》而中了进士,开始入朝,历经多职,凭资历晋升为左仆射,封曹国公。
蹇千里是有劳苦的功绩的,但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只是资历深、任职多而坐享卿相之高位,所以同侪多看不起他、欺负他。一日他在中书省的宴会上,他多吃了几豆食物,终于忍不住跳脚大骂。
凤阁侍郎王及善就叹息说:“是局趣辕下驹耳,幸至位此,乃欲一鸣惊人乎。”意思是说你不过是局促车下的一头马驹而已,凭幸运才登上高位,还想一鸣惊人吗?
傅华引用了这则寓言中王及善的这句话,表面上是在说他自己身份低下,不过是局促车下的一头小马驹,所以并不想一鸣惊人。但实际上却是讥讽金达是靠人情关系才幸运地登上高位,没有什么资格来讥讽他既故作清高又要寄生于体系的作态。
金达能有今天的成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得到了郭逵和吕纪的赏识和提携,并不是他的能力就可以达到这种程度的。可以说他真的是靠关系人情才走到今天的。还有一个隐秘的事情是金达这一次天都之行也是要来找关系往上爬的。因此傅华的这句话还真是确确实实的踩到了金达的痛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