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堕子乃杀业
    紫九的胃口慢慢好了起来，一天比一天吃得多，但比起从前算是清减许多。不过就算只是吞咽几口粥，清儿她们都乐得满脸喜悦。
    萧谷风每天都会在晚膳时来看看她，见面色逐渐红润，恢复气色，便也放心许多。
    紫九却是闷闷不乐，不知从何说起。
    何时她心里冒出了怪念头：这群人对自己这么好……是因为肚子里这个孩子吧？他们以为，是“李瑞选”的孩子，十分稀罕，故而善待她？
    这样想又是不对的——
    “李瑞选”已死，他们不管她死活也是可以的，何况一个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世的孩子……
    是的，她就没动过留下孩子的念头。
    但……堕子亦是杀业，她也没下定决心。
    只是她也想不明白阳炁之身怎可孕育胎儿，而与此同时不能入梦找桃花姐姐解惑，也令其有些心焦。
    莫非是上次争执，桃花姐姐生气了？
    紫九的反常周遭的人并不觉得奇怪，盖因她从来不言不语惯了，这等发怔不过是寻常之事。
    清儿只觉她的眼神变得清冷，越来越如同从前的主子，更是细心照料。
    只是安然过了几天，小姐就变得暴躁起来。她经常在深夜醒来尖叫乱摔东西，抑或整日整夜不睡蜷缩在角落里颤栗，无论她们多么温和，小姐也是一副惊恐的模样。
    她性情大变，变回了在“冷仙居”初见时任性胡为的举止。
    女婢们胆战心惊，但仍有条不紊地收拾被她弄乱打碎的东西，并极力安抚，希冀着她只是有身子了反常些。
    雅儿觉得害怕，也委屈，对清儿道：“小姐，我不怕伺候这样的小姐，但是……若小主子生下来也是这般我们该如何呢？”
    清儿没有底，不敢轻易回答她。
    雅儿战战兢兢地又道：“或是……趁现在月份还小，不如……”
    清儿不敢做主，一边期许一边担忧。后来她去找萧谷风说出她们的顾虑，萧谷风随即跳起来道：“不行！这是郡王爷留下的唯一骨血，绝不可以不要！本将一言九鼎，无论小主子健康与否，都会待他如亲生，将他抚养成人，一世无忧！”
    清儿本就犹豫，听了萧谷风这般说，便如吃了定心丸，再不考虑别的可能。
    好在小姐也就这样反复无常了几天，就恢复了“正常”的样子，乖乖顺顺，不言不语，偶有失神，但精神气却不错。
    女婢们不由地松了口气，在清儿嘱咐下却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日，大军路过一片森林。在参天大树的绿叶庇护下，马车内没那么热了，但四周的知了吵得叫人心烦意乱。
    紫九睡不着，发了好大的脾气，将盛水的竹筒丢到一边，打湿了雅儿致儿的裙摆，细儿想收拾，突然捂着肚子难受。
    雅儿向来不会拐弯抹角，只听她开口便问：“是来葵水了吧？”
    细儿点头，雅儿连忙让她下了马车，自己慢慢收拾残局。
    马车周边隐藏的金光刹那间消散无踪，没有人察觉异常，唯有情绪不佳的紫九木讷地看着车顶。
    清儿这时也回到马车里，见状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抚：“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紫九收回视线，疑惑不解地看着前方：现在自己连一层仙力都没了，想了几天都没想出破结界的法子，细儿来个葵水就把这固若金汤的结界破了？
    什么仙咒这般忌讳……
    这时又听清儿道：“小姐您且忍耐，咱们很快便到西北边境，届时不用奔波，粮食充沛，婢子再给你弄些好的吃食养身子。”
    紫九低头，原来清儿已经把过脉，确认胎儿无恙了。
    唉，她们对这没出世的孩子未免太多关注，谨慎又小心。若是知道自己千方百计想破了结界，而故意摔东西使性子闹脾气，就想验验那个一直不出现的人是不是“李瑞选”，从而有所抉择，是不是会心寒呢？
    这时天边一声惊雷，继而乌云密布。天色变化之快，叫人措不及防。
    前方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有喧闹声。
    马车顿时停住，清儿蹙眉，守着紫九不敢贸然下车。雅儿很快来传话，说天雷居然劈断了前方的挂桥，先锋和十几个兵士掉入悬崖中，萧谷风下令停止前行，与几位副将紧急商讨对策。
    天色越来越暗犹如黑夜，恐有大雨降至，三军就地安营扎寨。
    雅儿道：“将军说，让咱四个守着小姐，发生天大的事也别下车！”
    她说罢便很快与细儿致儿上车来。
    这马车本就不大，如今装着五个人更是拥挤。
    都说天色突变必有妖，方才晴空万里，霎时乌云密布，风疾雨骤，实在吓人。
    外头风声鹤唳，细儿致儿年岁小，惊恐地抱在一起，雅儿神色紧张地守在窗边既想看又不敢掀帘。
    经前几夜的巨变，她们都察觉此事的不寻常。
    清儿挽着紫九的手臂，尽力克制着心中的惶恐才没有让身子颤抖。
    她们吓得没有注意，紫九的脸色始终没变，可以说就瞧不出有什么起伏，实则内心波涛汹涌。
    暴风雨来临，是不是——“他”也要来了？
    突然，马车摇晃起来，吓得三个女婢闭眼连声尖叫，清儿变换姿势，面对面紧紧抱着紫九，还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就听见木头齐齐断裂的声音，再是一股强风灌入车内，逼得她们不得不缩在角落。
    紫九抬头，车顶已被狂风掀飞，暴雨灌入车内。
    其他四人也被浇得明白了，雅儿喊道：“清儿姐姐，车顶都没了，咱们还留在车上吗？”
    清儿当机立断扶起紫九道：“快，下车。”
    雅儿闻言连忙催促靠在最前边的细儿致儿先下，等她摇摇晃晃下车之后，马车的侧边木板也散了，一下子飞到远处去。
    清儿生怕木板还要断，挨着紫九几乎是贴着走，等她们一步步挪到车前，正要下车之时，马车突然动了起来，左右摇晃，几下就把清儿甩到地上去。
    雅儿连忙去扶她，清儿这时一身狼狈但顾不上，只大喊着：“快把小姐拉下来，快，快！”
    这时的紫九抱着马车最前面的木板，神色淡定地四处张望。她并不是不能自己跳下车，而是她知道了这股地动山摇的目的。
    终于要来了么？到底，是谁三番五次想对付她？
    在没有想起的记忆里，是不是有什么仇人？
    到底是谁？
    这时，耳边传来女婢们哭天抢地的嚎啕之声，紫九回过神，这才发现破烂不堪的马车移动了十几米，生生将她与她们拉开了距离。她转头看见不远处的幽谷，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个能呼风唤雨的人还算良善吧，知道祸不及无辜，没有把这些女婢们牵扯其中，只针对自己。
    她一下子心安了。
    心一安，万物不扰，周遭那些刺耳的风声雨声仿佛消失了，唯有一滴水响彻在清澈的心间。
    ——这些都不是环境也不是幻象，但她很坦然接受。
    清儿她们可不能这么淡然接受这种情况，她们叫唤救命，但风声萧萧的荒凉之地，她们的求救声实在过于微弱，根本无人应答，大家都赶着逃命。
    眼看着小姐连同马车就要被风卷到悬崖边上，一道身影飞也似的跳上车。
    紫九看着面前的萧谷风，眸色微变。
    他来，只会打乱她的计划。
    萧谷风没有多想什么，拉起她的手腕就要把她带下车，然而扯了下就停顿了，回头看,原来她另一手紧紧抱着木板。
    他横眉，以为她只是痴愣不识人来相救，随即一剑劈开木板，将她连同木板一道跳下车。结果还没站稳喘口气，紫九又被阴风卷着往后退，萧谷风见状死死拽着她的手腕，两个人已被逼迫至悬崖边上。
    “小姐！”萧谷风许是消耗了许多精力，脸都涨得通红，电闪雷鸣间，看得那张绝色脸上尽是懵懂的神色，不由心生爱怜。
    该死，居然是在这危急时刻，他才明白自己与灵云为何争执不休，是自己有了私心！盖因主子在前不敢直视，主子走了以后，他对她就更上心了……
    是以，怎么能让她有事！
    “小姐，信我，抓紧了！”
    紫九有了一丝犹豫。
    眼前这人一身正气，如今一身狼狈也不失英勇盖势，对主上忠心不二，对自己向来也是竭尽所能。
    狂风将她整个身子卷到了半空，若不是萧谷风定力足够，怕要跟她一起给席卷而去。
    紫九望向他，风如细刀雨如剑，将他的脸割得尽是血丝，身上也布满伤痕。那把初见时横在脖颈间的刀，如神柱般钉在地面支撑着他们。
    她何德何能？
    为一己之私拖累这些凡人？
    萧谷风，这场腥风血雨是为我而来，倘若我毫发无损，那折损的可是你们……
    她微微一笑，缓缓放开了握住的拳。这是意料之中的劫难，不用出现什么变数，何况……
    哪怕天色如墨，他们几个也都看到了那抹坠入幽谷的白色身影，雅儿细儿致儿失声痛哭，清儿在地上匍匐前进地叫着“小姐”，而萧谷风显然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懵懵地站在原地——只见小姐被那股阴风裹住，几缕黑烟四处而来，簇拥着那股气流往崖下拉扯，似围护似攻克，煞是诡异。
    只是无论再怎么震惊，也无法改变主子已遭难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