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春到人间
    “想什么呢？”李瑞选在她耳畔问。
    他只是问，并没追问。出了城，又走了十来里就到了。
    马在一座牌匾题字“春到人间”的山庄停下，候在庄外的马夫前来牵马，并有侍童前来引路。
    进了庄子，李瑞选便把那书童遣走，带着紫九到处逛起来。
    紫九则是甫一入门便被满满的桃花迷了眼，春风微微，撩拨花蕊，偶有花瓣飘落，着实令人意乱情迷。
    再往深处走，在桃林包裹的中心地，姹紫嫣红的春花争相怒放，满目琳琅。那争相斗妍的百花，有迎春花、玉兰花、月季花、风信子、水仙、牡丹、紫藤……
    这一地的万紫千红，只叫人赞不绝口，流连忘返。
    紫九虽不是偏爱花之人，却也在那这天香国色中痴迷了。心中不禁感叹：此景花界常有，就连天上都少见。这凡间春季果真不俗啊！
    李瑞选这才不枉贵为皇家中人啊，若不是富可敌国，哪有财力建造这等绝佳庄园？
    她不知，这并非李瑞选的产业，不过是以和庄主的交情，让其闭庄一日而已。
    李瑞选将她欣喜的目光尽收眼底，果然无论如何，女子总是惜花的。
    他自己呢？
    “美吗？”李瑞选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见她伸手触摸三色堇丝毫没有听到，复问：“这里美吗？”
    紫九转过头，于百花中回眸浅笑，瞬时将李瑞选的心牵扯得就要跳离胸腔。
    她点头，这里定是美的。再没有眼光的人，到了此地亦无法说出不好的言语来。
    李瑞选直勾勾看着她，半天才说一句：“子越倒觉得，景美人更美。”
    他的感伤似乎一触即发，满腹愁绪涌上心头，再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说什么都是戏谑的口吻。
    紫九弯着腰低头闻花香，丝毫没有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这牡丹果真是花中之王，傲立群芳，艳丽娇贵。
    李瑞选径自费神，好一会才平复心情。日头渐盛，他拉着紫九寻了处凉亭歇脚。侍童很快送来五彩缤纷的吃食。
    “这是采摘的露水桃花泡的花茶，这是月季和桃花做的鲜花饼，试试。”李瑞选给她介绍着，随手取了一块喂她吃。
    小小的一块，刚好够她一口。
    这紫红色的鲜香花饼，怎么同糕点一样，入口即化，香气在嘴里蔓延，回味无穷。
    “好吃吗？”李瑞选的声音又温柔了。
    紫九点头，抿了口花茶，仿佛将刚刚所见的美色都吃进肚里。
    “小九喜欢就好。”他喃道。
    紫九又吃了一块，突然想起什么，遂拿了一块递给他。从来都是李瑞选照顾她，今儿心情好，她也伺候他一回。
    李瑞选笑了，笑容堪比这春风暖人，他并不接过去，而是说：“小九喂我。”
    说罢他当真张大了嘴，紫九一点也不扭捏，不过喂食而已，她虽不曾做过，倒被人喂过许多次，还不会么！她遂把饼往他嘴里一塞，低头又拿第二块继续塞，把李瑞选震惊得脸色都变了。
    他抬手拦着，满脸拒绝，尽快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差点呛死，猛咳了好几声，慌忙喝口茶水镇镇。
    紫九方会意过来，堂堂皇子，自小锦衣玉食，皇室诸多规矩，哪怕他再饿也不会与自己一样狼吞虎咽。她有点不好意思，非是内疚，不外乎尴尬而已，寻思着做点什么补救。
    是以李瑞选不紧不慢喝了口花茶，才放下茶盏，便被眼前人的举止惊呆了——紫九拿着绢帕，认真细致地为他擦拭唇角。
    日光下，那近在咫尺的容颜散发着万丈光芒，无论是那细长的眼睫，还是那点了胭脂的贝唇，抑或是她身上散发的熟悉清香，让他一时忘却今夕何夕。
    “小九。”他唤了一句，紫九一顿，手中动作停了。
    李瑞选及时拉住想要回座的她，微微仰头看她，低声问道：“你知道一种花，唤永生吗？”
    世间繁花，四时更替，哪有永不凋零的？
    紫九摇头之时，李瑞选也放开了她。
    “有这种花的。”他低喃着，似乎在说给紫九听，又似乎在说服自己。
    后来他们虽然又逛了一会，紫九却发觉李瑞选没了上午来的兴致，他好像有点心事，一直走神。
    日落时分他们便回城，东风居然以在城门处候着。
    “何事？”李瑞选开口问，必是有事他才会来。
    东风走近了，李瑞选俯下身子听他说。听罢，他的眼神变了又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紫九的目光还在追随路边小贩闪来闪去，李瑞选看了看她，放开拉缰绳的一只手揽着她的腰，遂对东风说：“去买几串。”
    东风点头去了。
    李瑞选低声在她耳边轻声道：“胖成猪了，还一直吃甜的。”
    紫九正要不高兴，瞧见视线里的小贩停了脚步，东风正跟他说着话，心里一乐，遂不打算与他计较，甚至回头朝他笑呢！
    只是李瑞选往前倾着身子，又爱凑在她耳畔，故而她回头时，唇瓣就那么不经意擦过他的。
    李瑞选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紫九却未察觉，甜甜与他笑着，心想李瑞选就是心口不一，一边说她像猪一边又给她买。
    东风买好东西恰巧看到这一幕，没好意思地低头不敢看。
    他越来越不懂王爷了，按说听到这消息他应该有点着急的，怎么一丝慌乱都没有？
    李瑞选驾着马慢悠悠地回府，东风也在一侧随行。紫九只觉得东风时不时看她，眼神飘忽，反常呢！
    她嘴里吃着冰糖葫芦，手里还拿着四串，心满意足，便也不去在意这些了。
    直到回了郡王府，正门关上之后，四名身穿浅橙衣服的宫娥列在两旁齐齐行礼道“恭迎王爷回府”时，紫九才知道必是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照礼仪，奴才还是婢女府内见到主子，无论在做什么都需把东西放下，跪下叩礼。但李瑞选从来不喜欢这些虚礼，郡王府内的下人若是看到主子，绕道或当没看到都可以。
    眼前这四个宫娥这么行礼是合乎礼仪的，李瑞选是排斥，但也没过多表现什么，只点了点头。
    “王爷，娘娘在花厅！”为首的宫女伸出手虚引。
    李瑞选跨步上前，紫九却站着不动了：娘娘？宫里头又来人了？莫非皇帝不死心，叫人来当说客叫他进宫去？
    “走啊。”李瑞选拉了拉她。
    紫九还未动，那宫女又开口了，她面带微笑，显得十分有礼貌：“奴婢冒犯，娘娘吩咐了，只想见王爷。”
    李瑞选闻言住了脚，回头只看着紫九，大声道：“丑媳见公婆不好意思说得过去，你的容貌闭月羞花，不必胆怯。”
    紫九大着眼睛迷茫回望：什么意思？她胆怯什么了？
    宫娥还想再拦，李瑞选只是一个眼神，她到了嘴巴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只能把头垂得更低。八郡王向来不喜女色，看到女婢也是不耐烦的。
    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怎么会在将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堂而皇之带回府里，就那样没名没份地养起来？
    李瑞选带人踏进花厅之时，主座上坐着的华服女子正在听王管事回话，听到声响纷纷探头。
    “母妃来了，为何不叫人知会儿臣一声？”李瑞选进屋后开口即道，便没有行礼叩拜的打算。
    主座上的女子放下茶盏，正襟危坐，方道：“娘来看孩儿，还需让人通传不成？”她瞥了眼站在他身旁的人，遂问：“这女子是谁？怎么如此无礼，见到本宫不知行礼？”
    李瑞选的亲娘不是在离阳郡么？紫九咽下一小块糖。
    李瑞选又看向紫九，漫不经心地说：“母妃何必佯装不知，能得儿臣青睐愿意同她如影随形的女子，便是人人口中宣扬的傻乌鸦咯！”
    在普通人眼里，她可不就是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紫九皱眉，她何时又多一个外号“乌鸦”了？这对母子说话好生奇怪，尤其是李瑞选，又假惺惺文邹邹地说话，让人好不习惯。
    朝妃娘娘自座上起身，宫娥忙扶她下阶。只见她今日穿得极为隆重，是九凤朝阳的宫服，发饰亦是金凤展翅，妆容也十分精致，走起来额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曳地裙摆缓缓挪动，犹如凤尾闪烁欢腾。
    李瑞选左侧的唇角动了一下，母妃如此装扮起来，的确雍容华贵。
    朝妃娘娘此时已来到他们跟前，她毫不掩饰意图，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紫九，才站到李瑞选面前，道：“乳臭未干。”
    “母妃说的是我么？”
    朝妃娘娘立即变了脸色，瞪大双眼气呼呼地说：“你这小子，真当自己翅膀硬了可以飞了是吧？我准你回京当孝孙，可没准你给他保家卫国去！打仗就打仗呗，你居然敢私自把郡里的赤虎军偷偷调走！既然是对付容王也就算了，结果只是把他打压进天牢而已！他狼子野心，当年伤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根本不懂，若非如此你父皇最疼爱的就是你，那储君之位……你居然妇人之仁！”朝妃娘娘及时住口，免生枝节。念了这么一大堆之后，突然指着紫九：“最让我生气的是，你居然找了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女人。你有心找个伴本是好事，但也不能捡根葱就当作玉啊！长得标致是一回事，但这郡王府的中馈岂能一直由王管事打理啊 ，好歹你也给我寻个伶俐点的……”
    李瑞选把紫九推到身后护着，道：“母妃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