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八郡王：对不起
    少爷站在浴桶边，脸色比这夜还黑。
    早在湘琦她们伺候紫九下水之后，便发现她脸色有异，怕是出什么问题，就将他们请了过来。
    易大夫也是有点吃惊，此时浴桶里乌黑的药水翻滚如江，好似要冲破这木桶，又好似冲击着桶里的人。总之比料想中的诡异，他不由皱紧眉头
    少爷冷言道：“你没试错？”
    他一向对易岚的医术毫不怀疑，但此事过于蹊跷，又关乎公主，他不得不多用心。
    “不会的。”易岚恭恭敬敬地答，继而看向桶内，解释道：“这药材若是普通人泡了并不会如何，体质特殊的人泡了则出现的情形皆不同。她现在正是如此。”
    “也不知道八郡王从何处寻来的，居然真的有比长公主还要尊贵的人。这血至真至纯，肉骨凡胎少有。”他将疑惑说了出来。
    少爷瞥了他一眼，心中同样存疑，倒也不接话。
    “少爷前去歇息吧。”
    “不，本……吾要亲自看着。”
    易岚见主子坚持，迟疑稍许，才斗胆道：“破蛊之时，公主不能着衣，少爷在这恐怕不妥……吧？”
    他没有直说，少爷却不耐了，直言道：“日后公主是本宫的人，有何避讳的！”
    他终是没忍住，说了自己的名讳，反正现下留下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话毕他遂出了房，很快将昏迷不醒的月华公主抱到此屋。
    湘琦捏紧了帕子，已在担忧公主醒来若是知道卓扇太子看过她的身子，不知会不会恼羞成怒——只是比起这个，保住她金贵的命才是重要的。
    很快有粗使嬷嬷将温水提到门口，并在吩咐下继续备着。六宫娥两两成对，合力将水抬进屋内。
    公主中蛊之事非同小可，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奈何宫娥何曾做过如此粗重的活，费了好些时间才将水弄好。
    卓扇太子亲自将公主放入木桶内，再在水中除去她的衣物。
    湘琦松了口气，原来这个太子还算个君子。
    “六桶水六碗血，不是普通人耐得住的。”易岚说着，已将几根银针扎在紫九的头部，接着是五官，再是左右两臂。
    黑袍人这时现身了：“就不用麻醉散？”
    “此次采血要她体内至真至纯的血液，药物会乱了血液纯性。”
    黑袍人只能默默又退下。只是他未曾离开，一直在屋子里黑暗的角落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易岚拿出一把锋利的月形匕首，左手隔着纱布按住紫九的手腕，匕首一动，瞬时划破那雪白的肌肤，足足有一指长！易岚又飞快取了几根银针扎上，随后拿一根小针刺了下去，鲜红的血才从紫九的手腕滴下来，滴到浸泡公主身躯的木桶里。
    黑袍人以为是像先前那样一刀下去，六碗血自然很快便取完了。岂料是这样的方式，那得多久！
    屋里静悄悄的，大家听到那血如枯竭的泉水一滴一滴地流，十分有规律。
    本以为血腥的场面，却随着这样的声音让人心渐渐定了下来。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天两夜，期间无人有心情去用膳或做别的，死死守着这间屋子。
    第三日清晨，易岚按压着紫九的伤处，取下银针，然后一针一针将匕首划出来的伤痕逢合起来。他的手如织女灵巧，愣是将那伤痕缝得如同只是被蚊子咬了起的肉丁一般。
    他这厢弄好，公主那个木桶已然波涛汹涌。刺眼的血液将水尽数染红，可以看见公主的脸上手臂都起了密密麻麻的疙瘩。
    突然间，好似什么冲破皮肤的障碍，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易岚大喊“快将公主抱出来”，卓扇太子已经早有准备飞速将人带离木桶并裹上沐巾，抱到原先的屋子去。
    黑袍人暗忖：这个卓扇太子功夫了得，幸好不是真正的敌人。
    同一时间，月华公主木桶里的血水居然一时间就没了，余下的是桶底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虫，它们如同蛆虫一般不停蠕动，十分吓人。
    易岚拿了个玻璃罐罩住一只，余下的被洒落的药粉腐蚀，一时间烧得连尸骸都没有。
    屋里不止充斥着血腥味，还有一股蛊虫烧毁的焦味，有两个宫娥耐不住，当初吐了起来。
    “这位小姐就交给你们了，她伤了气血，没躺上半个月恐怕起不来。”易岚说罢也出去了。
    湘琦给他行了个大礼，他们救了公主，这个礼应该的。至于浅小姐，她也会厚待，因为她也是公主的救命恩人。
    只是当她同另一个宫娥上前想将人扶起来时，触碰的那肌肤仿佛也烧着了，霎时红了一大片。
    “易大夫易大夫！”湘琦只是看了旁边的人一眼，那宫娥就连忙喊着出去了。
    黑袍人见状连忙来到浴桶旁，眼见桶里的药水已如烧开的水般翻滚起来，紫九就在靠在那里纹丝不动，脸色平常，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纠结着，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正在为难之际，有人推门而入，大步流星冲来。
    黑袍人转身，却见不是易大夫。
    他一怔，分明松了口气：“备冰水么？”
    “不必。”来人清冷道。
    紫九只觉头晕脑旋，脚不着地，好似飘在云端。一股力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好似想破茧而出，却有另一股力量生生抑制住它。
    她胸闷气短，她难受，她想吐又吐不出来，一口气提不上来也咽不下去。她觉得冷，四肢冻得僵硬了，动也动不了；她又热，热得浑身都要烧着了，痛苦得手舞足蹈想摆脱这种困境。
    这样的煎熬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背传来的一股温热，将四肢捂热了，连带胸口也暖和起来，整个人顿时舒服许多。
    在李瑞选将紫九从药桶里捞起来时，黑袍人已经转身出去，并将他引到另一个院子的里屋。
    宫娥已将床被铺好，宫灯就点了六盏，屋子又大又敞亮。
    “你出去吧！”李瑞选道。
    黑袍人闻言随即离开，这次是真的走了，主子在这屋里，他不能呆了。
    回想刚刚主子那非同一般的运功手法，黑袍人心中一阵疑惑，那非但不像传内力，反而像结什么印。他只觉古怪，又探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主子对浅小姐向来是特别的，也没什么奇怪的。
    紫九安稳地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全身酥软，连手都抬不起来。但她肚子毫不矜持地叫唤着。
    她饿，非常饿。
    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会哪怕她想喊，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这种不适跟施展一成仙力一样，可她这回明明没动用啊！
    更奇怪的是，在珑月院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有了。也许是她的错觉，这种感觉很快又没了。
    不过很快有人推门而入，她以为是湘琦，遂抬眼看。
    这一看，脸色便僵了，心情亦不好了。
    李瑞选还是一如既往，身着雪色长袍，那么跨步而来，真真是天生的贵气难掩。每走一步，都叫人望而生畏。
    紫九没骨气地瞅着他手里的食案——上面摆着几碟颜色各异的精致糕点，更有浓粥香味扑鼻。
    可惜啊，东西在李瑞选手上！
    她的视线往上挪了挪，发现不过一月，他的脸便不是初见时那般白皙，应是风吹日晒雨淋所致，脸如麦色，唇上鼻下一撮不算浓密的胡须，为他平添了几分魄力。
    总归看上去非但不那么糟糕，反而越看越觉顺眼。
    “小九一直这么看着本王，不怕本王又多想了吗？”可惜啊，开口还是那么讨厌！
    紫九闭上眼不看他，也拒绝食物的诱.惑。
    他将食案放在桌上，朝床榻走去。
    紫九明明眯眼偷看，瞧见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就知道，他的心情定然不错。兴许是月华公主好转了，不然他怎么有心情来了，还是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他在床沿坐下，端看了她好一会。就在紫九以为她又要说什么叫人火冒三丈的话，上半身突然腾空而起，不由睁开眼眸，发现眨眼间已被李瑞选搂在怀里，他低头看着她。
    那目光太过温柔，吓得她又闭上眼。
    他掀开她的衣袖，摩搓着上面仍有一点痕迹的伤口，蓦地说了句：“对不起。”
    紫九闻言心中吃惊：这个人是在跟她道歉吗？
    是吗？是吗？
    好像是的，但为了什么事？她被他反常的话语惊的，一时竟忘记伪装，直接瞪着他。
    他还在看她，自然将那抹怀疑神色悉数看去，却没有挖苦或拆穿她，而是一字一句郑重地说：“对不起，没有经你的同意，就把你的气血用来抓蛊虫了。”
    紫九明白了，他这句话亦是在感谢她救了月华公主呢！
    这个道歉亦是感激，她坦然接受了。其实哪怕他不安排人将她送到这连阳城来，若是知道她的血能救月华公主，她也会自己想办法来的。
    一时间她突然有点得意，心比天高的李瑞选得下多大决心才能说出这种话来啊！
    这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李瑞选是心疼，心疼她受的疼痛，而她居然对所受的煎熬尚不自知。
    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