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以方逃出熔岩,逃出火山,逃出火之乡,一路向前,不知目的,不知疲倦。
终于,身体先于意识倒下了。
待到他自昏迷中醒来后,脑袋也随之清醒了许多。
他已经逃出来了,已经不能再这样继续过下去了。
他得振作。
从此以后,这就是属于他颜以方的独一无二的人生,他将同过去道别,再也不会回头。
那些错误的过往,将会被他埋在时间的洪沙里,再也不去挖掘。
他来到一个小溪边,洗干净身上,刮掉了自己脸上的络腮胡,水面的倒影映出他的容颜,他发现自己的这副身体其实也不算太差,模样虽说比不过自己先前那个,但也算是中上之姿,身板也跟自己原先不相上下的结实,个头倒是稍微矮了一丢丢,但是肉眼难测。
他将以这副身体继续活下去,活得比从前都好。
他开始往北走,一直走到整个魔界的最北端。
那里是疾恶的苦寒之地,人烟稀少,猛兽却众多。
颜以方在那里呆了小半年,就算是在别处应为夏季的时候,北地都依然是冰天雪地的严寒,这样的寒冷让这儿几乎无法有生命存在,却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他没法找到充足的食物。
尤其越往北边,几乎便是空无一物,一连数天找不到食物的时候,甚至会希望能够见到传说中的北地凶兽,那时候还哪管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传说不传说的,多少也是块肉。
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他这样一心修行的傻子抑或是自我放逐之人才会来这极北之地。
他在这北地呆了小半年,一直都过得平淡寂静,苦是苦了点,但比起半年前的人生来讲,这儿简直就是天堂,所以他也一直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他这人其实自十岁做错事成为孤儿之后,就一直只有生存的需求,再没有原属于人类的更加高级的需求了,就这样孤寂又艰苦地活着,他觉得很好。
情感是毒,世人都是混蛋,他再不想跟任何人产生牵扯了。
但他不想再沾染凡尘,凡尘却偏要来沾染他。
他是没有想到,就算是躲到了这里,竟然也能有人找来,想要取他的性命。
那日他打猎归来,饿了好几天后,总算是找到了一点食物。
却在他所住的小屋周围,发现了自己为捕猎所设下的陷阱被动过了。
他当时便心下一喜,以为又有所收获,却在陷阱周围看到了一块被划破的织物后,当下便警觉了起来。
“都出来吧。”他扔下肩头上的猎物,减下所有负重。对于数日没有进食的他来说,接下来的一场大战,任何一点负累都可能致命。
“警觉性不错啊,不愧是传说中的二阶魔种。”一个魔兵自颜以方的屋子后头走出来,战斧的柄拍打着手心,那魔兵露出满口的牙齿狞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个魔兵满口的牙齿都黑乎乎的,这让人止不住的将目光停留在他的牙齿上。
一开始,只是三三两两的人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但颜以方稍一凝神,便察觉到,隐藏在树上,雪地里的人绝不止这么点数。
这或许是一场苦战。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颜以方的手中也攥紧了斧头,面朝向那个领头的黑牙魔兵道。
那魔将笑得胡子乱颤,道:“问这些有意义吗?现在魔界哪个不想要你的脑袋?”
“自然是有意义的,我得知道我下顿要吃的是什么种族。”在没有食物的时候,同类相残在整个自然界都是十分正常的事。
那魔将知道自己被轻视了,很快变了脸色,对身后的人一摆手,道:“不知好歹,兄弟们,给我上!”
魔兵们铺天盖地的朝颜以方冲来,那架势有如蝗虫过境一般,遮住了颜以方头顶的半个天空。
颜以方提起战斧,笔直朝那些魔兵而去,他多日未曾进食,现下四肢乏力,无法发挥出完全的实力。
所幸那些魔兵的战力并不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群未经训练的雇佣兵,又或者是他经过这些日子的苦修后,战力提升过多,所以已经不将这些杂兵放在眼里。
几个闪身的工夫,颜以方就已经取下了好几个魔兵的头颅。
他提溜着一个魔兵的脑袋朝前一扔,那个头颅在雪地上咕噜噜的打了个滚,滚到了前方冲上来的魔兵脚下,于雪地上带出了一道凄厉的红痕。
但,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剩余的魔兵退却,魔界之人向来勇猛善战不怕死,能够死在战场上甚至的他们来说是一件相当光荣的事。
数日未曾进食,体力所剩无多,几个来回过后,颜以方觉得脑袋发昏。
敌方人多势众,他不能再继续这样同他们消耗下去了。
颜以方望向前方,找到了他的目标。
那是魔兵们的首领,他正稳居于一群魔兵身后,想要取得他的性命,就需要首先穿过一群魔兵的防卫。
颜以方稍一凝神,便下定了决心。
他将剩余所有的力气都调动起来,他的背后忽的长出了一对黑色的翅膀,翅膀张开的一瞬,半个天空都被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魔气笼罩。
“快拦住他!”魔将见势不妙,忙挥舞着战斧对身边的士兵叫嚷道。
但,已经晚了。
就只在那么电光火石之间,颜以方孤身一人冲进敌群拿下了那魔主的脑袋。
颜以方将那头颅朝着前方的魔兵一扔,头颅处的鲜血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接着,鲜血与头颅一起前后脚落到了雪地上。
“你……你竟然……”
魔兵们纷纷乱了阵脚,围住颜以方,既不后退也不上前。
颜以方目前的体力只够撑着最后一口气保持气势不散而已,他问:“还有不怕死的想来试试吗?”
若是常人,在主人死后,他们恐怕早就已经识趣的逃跑了,可惜魔跟人不同,他们的信仰让他们从不在战场上做逃兵,这对他们来说是灵魂无法升天的重罪,就跟凡人的杀人放火行凶作恶一般十恶不赦。
主人死后,虽说有部分魔兵确实被颜以方慑人的气势激发了退意,但却还是有些魔兵不肯撤退,妄图跟颜以方过上一两招。
先前那个一口黑牙的魔兵站了出来,他朝着颜以方战斧一指,气势汹汹道:“大伙儿别害怕,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我们总能耗死他!”
颜以方心下不妙,坦白说,以他目前的力气来说,确实已经经不起消耗战了。
黑牙话音刚落,一大波魔兵便闻声而动,战斧敲打着盾牌,气势汹汹的朝着颜以方冲了过去。
颜以方手中战斧一动,就又要迎面而上。
却在这时,后方的雪地里传来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异兽嚎叫声!
那声音好似来自远古,来自幽深的丛林深处,来自世界起源之地,激起了人们意识深处最深最深的恐慌。
所有人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那叫声的来源。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浑身白色长毛的怪物,有些像熊,但又比熊的个头大上太多,脸上有三只眼睛,每只眼睛里都像是一道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看那熊在靠近树木的末枝时,树木上的积雪融化时的样子,他眼睛里的火可能正是真实的火。
有魔指着那怪物颤声道:“有怪物啊!”
此言一出,魔兵们这才好似都回过神来了,皆数乱了阵脚。
那怪物恐怕也是饿了许久,正是闻着人血味儿过来的,哪里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怪物一挥手,一长排的树木都在他的手下应声折断,树干断裂相撞倒地之时,卷起漫天雪花。
倒地的树干又极大的妨碍住了魔们逃跑时的路,魔们纷纷绊做一团。
颜以方现在没有力气,也没有精力同这怪物缠斗,也正要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他没有想到,那怪物却像是盯上他了似的,总是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跑。
等他意识到可能是他身上的血腥味最重,吸引来了这只许多年都未曾进食过的怪物后,已经迟了。
颜以方被那怪物抓住了。
魔们反而因为怪物忙于对付颜以方而得救了。
怪物抓住了颜以方的两只胳膊,颜以方尝试挣扎,却不得其果。
最后,怪物抓着颜以方的胳膊,将他的身体扔进了自己嘴里。
就在这时,逃跑的魔族之中有人发出一声叹惋:“完了!他要是尸骨无存,那我们这趟要拿什么去换赏赐啊!”
一个同伴重重拍了拍那个魔族的脑袋:“蠢货!都这时候了还想什么赏赐?能捡回条命就是天神保佑了!”
又有魔在叫喊:“还不快走,那玩意那么久没吃过东西,一个魔哪够填饱他的肚子?”
众魔一听,皆连连称是,纷纷死命朝前跑。
忽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人冰冷冷的不亚于这北境严寒的语调:“是吗?就怕我一个他都无福消受!”
所有魔都浑身一怔,猛地转身向后望去。
后方,忽的传来轰然一声响。
飞雪如散花一般迷了众魔的眼。
待到那阵响动激起的动静慢慢散去后,魔们看到,一个满身鲜血的人正坐在怪物撕裂开来的身体上,他一只脚踩在异兽的脑袋上,那双黝黑的眼睛好似来自地底的恶魔一般让人浑身发寒。
但,对魔兵们来说,眼前这副景象,他们能够感受到的,更多不是害怕,而是浓烈的崇拜。
魔兵们不怕死,却慕强。
你若杀了他们的领袖,这会激发他们的复仇欲,但你现在杀的却是一只传说中的凶兽,这只会激发他们的崇拜欲。
坐在怪物尸体上的那个人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嘴角的鲜血跟残渣,那是他刚刚斗完怪物后,因为体力消耗过大,索性生吞了怪物的活肝,这能快速的为他补充体力。
鲜血自他的眼帘慢慢垂落,他此刻的模样,形同鬼魅。
他面前的那些魔们好似兀自被他此刻的气势震慑住了,好半晌无人有所动静。后来,先前那个最为激进的一口黑牙的魔将率先朝着颜以方跪了下去,接着,一大片的魔兵都跟着他一道,自发的朝着颜以方跪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