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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会
    颜以方睡了一夜。
    一夜过后,他便调整好了心情,坐到了云清衡床边,仔仔细细的盯着床上的这人,生怕一眨眼,这人就不见了似的。
    这人比精疲力尽的颜以方睡得还要久。
    这些天里,他找了很多法子解咒,但终究是无果,本就是让情人生生世世不得分离的咒法,哪是那么容易能解的?
    他又派了好几拨人去跟车迟交涉,但最终都是无果,车迟的目标很坚定,几乎将全部身家都堵在了云清衡身上,不是他不能去灭了车迟,只是,车迟早就做好了就算豁命也要用颜以方的身体复活那个什么银斧王的准备,就算他能杀了车迟,同样也没法救回云清衡的性命。
    大约是正午时分,云清衡再度醒了。
    也许因为是正午,这人的确情绪不像在夜晚时一样的不稳,醒来时还算听话,不吵不闹的。
    见状,颜以方连忙问他:“饿不饿?先喝完药再吃点东西好不好?”
    那神态自如的样子,似乎将昨夜的那一出完全抛到脑后去了似的。
    但那人似乎还是还没有过去昨夜的那坎,在面对颜以方的时候,还是有些尴尬和生分,颜以方问他话,他也只是被动的点头和摇头。
    颜以方并不介意这些,只要这人肯乖乖喝药,好好治病,对他来说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满满两大碗药下肚后,颜以方这才稍稍放下了一颗心。
    心情放松了,身体的紧张感便下来了。
    想来昨天一夜都没睡踏实,非要算来,其实自找回这人后,他就没再睡踏实过,魔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这会突然松了一口气,身体的疲惫开始袭来,颜以方止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元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一个小动作,却落进了云清衡的眼睛里,在这个因为昨夜,因为自己的拖累而满是负罪感的人看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在颜以方转身,打算吩咐下人端来早饭,或者说,午饭的时候,云清衡突然连滚带爬的自床上跳下来,抱住了颜以方的腰。
    “对不起。”声音里带着喑哑的哭腔,他说:“我昨天,不是故意要那样说的,真是好对不起。”
    颜以方身体一怔,手紧握成拳,随后,又松开了。
    他转过身,抱住满脸歉意的云清衡,下巴抵在他的肩头,蹭了又蹭,声音疲惫又欣慰,他说:“没事,只要你肯好好喝药,好好治病,我一切都好。”
    云清衡点头,他承诺:“我会的,我相信你,我会好好治病的。”
    人说,对大夫来说,最难治的病,其实不是多么罕见的绝症,而是不肯配合治疗的病人。
    自那天之后,云清衡应该是大夫最喜欢的那类病人,大夫让他干嘛就干嘛,配合地很。
    可是,纵使如此,却依然,无法挽回他一点一点流逝的生命。
    大夫说的没错,那几天确实是云清衡身体状况最好的几天,自那之后,云清衡的身体状况开始急转直下,再度回到了一开始卧病在床,连下床都困难的时候。
    但,自那天之后,云清衡的身体虽然每况愈下,但他的情绪却越发稳定了,没见过他再崩溃过一次,相反,在大夫对着颜以方连连摇头,颜以方的神情一天天变得可怖的时候,他反而还有闲心思来逗那两人开心,讲些让人根本笑不出口的笑话,也是,这人本来就跟搞笑这件事是绝缘的。
    这人这副淡然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生气的力气了,还是因为他其实已经彻底放弃了。
    反正,每每看到他那样的神情,颜以方都会觉得比听到大夫说出那些话之后还要难过。
    这人本可以不需要这么“懂事”的。
    现在的他反而希望这人能表现得难过些,就算是歇斯底里一点,也没有关系。
    难过的话,就对我说出来啊,我会听的啊……
    “大人,这可能……”大夫战战兢兢的望着颜以方,斟酌着用词,但似乎目前的情况,再怎么斟酌,都只有那么一个结果。
    “可能怎么样?”颜以方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大夫咽了口口水,说:“可能……不日就……”
    “滚!”还未等大夫说完,颜以方就好似一只发怒的狮子般,将大夫赶走了。
    大夫连滚带爬的离开了房间。
    大夫来后,颜以方的情绪还是未有好转,他按着桌子的边缘,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没有几天了吗?没有几天了吗?
    他就要离开自己的世界了吗?
    他……
    “以方,以方。”颜以方一直沉浸在刚刚的恐惧和愤怒中,云清衡那怏不拉几的声音足足叫了他三声,他才听到。
    “怎么了?”转身的一刻,颜以方便收起了脸上的怒意,但是,他毕竟还是不熟练,转身的一刻,看到云清衡脸上的一丝惊惧,他就知道,他脸上的怖态吓到这人了。
    但那丝惧意转瞬即逝,随即,转化成无尽的柔情,他朝着颜以方伸出手,说:“过来。”
    颜以方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
    云清衡默默摩挲着颜以方的手,他说:“别生那么大的气,生气伤肝的,就算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
    话还未说完,就被颜以方打断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颜以方再次郑重的望着他,承诺道。
    云清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但随即,他又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他说:“好。”
    颜以方再度重重吻下去,一边吻,一边承诺道:“相信我,相信我。”
    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云清衡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云清衡则是不厌其烦的应答道:“好。”
    原是一个象征承诺的吻,但是到了中途就变了味。
    两个人都太需要一些事来证明自己的承诺和感知到自己还活着,太需要做一些事来将自己从现实的泥沼中拔除出去,太需要释放一下这些日子以来的压力和痛苦了,似乎是云清衡先试着引诱的,但颜以方明知这人的身体肯定禁不住造,却还是没有禁住他的引诱,慢慢的向下。
    他们两个像是放弃了自我,几欲破罐破摔一般,明明身体是经受不住的,却还是那般不管不顾的向彼此索求着温度,甚至,因为此刻的绝望,因为绝望中唯一能够抓住的只有此时此刻彼此的身体,两人比起平常要更疯狂。
    颜以方对这人不自量力的乞求一一满足,甚至动作也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像对一个病人般,直到将这人弄得生生晕了过去。
    结束颜以方就后悔了。
    云清衡的身体已经越来越糟糕了,最近更是嗜睡得要命,颜以方足足等了半天一夜,才等到这人自睡梦中醒来。
    原本是想要道歉来着,却又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那也不是一时兴起下的错误,他们都太渴求彼此的存在了。
    颜以方心疼的伸出手去,用手背轻抚着云清衡的脸颊。
    他的指腹都是练武留下来的老茧,都太粗糙了,这人现在就跟嫩豆腐似的,颜以方都觉得,一点粗硬的老茧就能将他划破,所以,他只用手背碰他,手背虽说也挺粗糙的,但是至少没有那么些扎人的茧子。他红着眼睛,目光发直,喃喃道:“你最近真的好能睡。”
    那人可能刚睡醒,还没什么精神头,扯出来的笑容都好僵硬,他眼睛一转,说:“孕妇是这样的。”
    颜以方一怔,有那么一刻,脑子里面轰鸣一片。
    云清衡继续打着哈欠道:“吃了你多么多次,也该有了。”
    这是颜以方头一回被这人的“笑话”给戳到,颜以方马上意识到自己被这人耍了,他忍不住敲了敲这人的脑袋,怒道:“胡说些什么呢?”
    云清衡浅浅一笑,又打了个哈欠。
    颜以方问:“还困啊?”
    他搂着颜以方的脖子,吻了吻他,最后,身体便缓缓的往被窝里滑,眼睛已经又要闭上了,他的声音恹恹的:“困……”
    看他这般可怜的打瞌睡的样子,颜以方也不好意思再将他从床上捞起来了,只能为他盖好被子放他去睡。
    在那人再度睡着前,他忽的开口,问:“以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午时,怎么了?”
    云清衡摇头:“不,我是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腊月十四。”
    云清衡的眼睛亮了亮,他突然问颜以方:“我……我明天想下山一趟,你能陪我一道去吗?”
    颜以方皱起眉头,神色不悦:“你现在的身体——”
    “我知道我知道!”云清衡道,“但我就去一下下,好不好嘛?”
    颜以方很是为难:“你要下山做什么?”
    云清衡笑了,他问颜以方:“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很想去逛庙会来着?”
    他这么一提,颜以方倒是想起来了,当初自己来到这人身边,人生地不熟的,什么多余的要求也不敢提,那时候听人说,山下有庙会,特别向往,就大着胆子向这人提了一次,这人也答应了,但最后,他并没能来。具体他没能来的原因,颜以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现在他还能记得这件事,这倒是让颜以方心里有些暖。
    但,那时候的庙会,是在夏天。
    云清衡说:“上一次我诸事缠身没能陪你一道去,而接下来嘛……我可能不能陪你去夏日的庙会了,但是冬天的这场,我应是能够赶上。”云清衡握住颜以方的手,他说,“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颜以方张了张嘴,刚想说,你别胡说,你还会有夏天的,我们能够一起去夏天的庙会的,但他看着这人憔悴的面容,终究还是底气说出那句话。
    他压下心头的情绪,点了点头,说:“好。”
    .
    “麻烦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原来冬日的庙会也这般热闹,尤其在靠近一棵巨树的地方,实在是人挤人,偏生向来喜静的云清衡这次却一反常态的非要拉着颜以方往人堆里钻,钻到后头,那摩肩擦踵的架势,实在是钻不动了。
    云清衡停下脚步,艰难的喘着粗气,开始咳嗽起来。
    颜以方用肩膀环住他,用衣袖给他圈出来了一个温暖之所,让他不至于在咳嗽的时候吸进去过多的冷气。
    颜以方以前不爱穿这种宽袖的衣服,但最近他发现,这衣服偶尔也有实用的地方。
    这人扯着嗓子咳了几下之后,稍稍平复了会,便又拉着颜以方继续往那颗巨树下头钻,但那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挤到现在就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颜以方看他实在着急,又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忍不住道:“要不然我将前面的人都扇开,我们再过去,好不好?”
    云清衡赶忙道:“不行!去那里一定要诚心,不可以做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所以我才不让你飞!”
    话音刚落,这人就被旁边一个路人踩了一下脚,他没吭声,但颜以方看到了,一记眼刀过去,那个“肇事者”连忙往旁边退了点,给他们让出来了一个空位。
    能够继续往前进一点,云清衡很是高兴,于是拉着颜以方继续往前头挤,但这样的挤法终究是有上限的,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挤不动了,颜以方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前头有这么大的热情,便只能被动的随着他往前走。
    忽然,远处的天空传来一阵阵的钟声,钟声响起的一刻,原本喧闹的集市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似的。
    在听到那钟声之后,这人也不继续挤了,他面色急切的转过身,忽的捧住颜以方的脸,两人猝不及防的双唇相接。
    那时候颜以方的反应还有些懵,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所以,在接吻的间隙,他还有余裕能够看到周围的景象。
    四周,无数的男男女女都在那钟声下忘情的接吻,世界都在此刻显得那般唯美静谧。
    回来后,云清衡就开始发起了烧。
    果然不该带他出去的。
    现在正是冬天,外头寒气逼人,还是夜晚,虽说已经给他浑身上下做足了准备工作,但毕竟还是无法完全挡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气,这人喝了几口寒风,回来后就开始发起了烧。
    夜里,他开始咳血,呼吸的时候跟拉风箱似的,那骇人的模样直让人心惊肉跳。
    颜以方看着云清衡在病榻之上痛苦缠绵的样子,心头是一突一突的跳。
    不该带他出去的,不该让他吹那几口冷风的,不该让他同别人一道挤得出汗的。
    但最不该的,却还是没有保护好这人,让他被车迟抢走,陷害,你却束手无策。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这般无能的自己。
    就连幼时被人追杀欺辱时,都没有这般无力过。
    至少那时候,他的命还掌握在他自己手里,活不下去那是他自己没本事,没运气,而如今,看着那人的生命在自己指缝中流逝,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样子,让他要比从前的任何一刻都要憎恨他自己的无能。
    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已经是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了,他最近已经给这人输了无数的真气了,终究是于事无补。
    车迟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来,而这边,云清衡的身体已经是急遽恶化了下去,已经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车迟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就非要他的性命不可呢?
    有什么事,是他银斧王能够做到,而他又做不到的呢?
    大不了,车迟他想要做什么,自己就帮他去做不行吗?为什么就那么执着于他的身体呢?
    如果,车迟要的只是他的银斧王,而不是想要银斧王帮他做什么事,你该怎么办呢?
    就只能去换了吗?
    颜以方摇了摇头,将脑子里那个可怕的思想晃开。
    “爷,您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您可撑不住照顾云大人,来,先吃些吧。”饶最着实是比其他人要会伺候人,劝他吃饭的时候用的话术都是一言便能抓住他的心的话。
    闻言,颜以方还是打算先吃点东西。
    确实,他可不能在这人之前倒下。
    今天的食物里,有一味模样好看的糕点,上头有粉色的花朵点缀,瞧着像是梅花,虽说颜以方现在有些食不知味,但这东西过甜的口感还是成功的齁到了他。
    颜以方喝了口茶,压了压那股子甜味,止不住问:“这是什么?”
    “梅花酥,爷,您是不是不太喜欢啊?”
    颜以方不吭声,不置可否,但小孩一下就猜出来了他的心意。
    饶最叹息道:“哎,这糕点可是咱这儿的特产,只有在年末的庙会上才有的卖,用得都是神庙那颗几百年的梅树的花做的,您先前跟云公子一道去了庙会,应该有听说过吧?传说那儿的树有灵性,能保佑姻缘长长久久呢。”
    颜以方手中的筷子停了。
    那人原来,想要要同他一道长长久久的。
    颜以方再也吃不下去,伸出手将左右之人都摒退了。
    夜色袭人,烛火在黑暗中飘摇着,将屋内的每个物件的影子都拉地老长,甚至长到有些骇人的地步。
    不知是柱子还是烛台的影子落在了颜以方的脸上,将他的脸色分成光与暗的两部分,忽的,烛火一闪,那影子也随之一动,将颜以方的整张脸都给罩住了。
    黑暗中,颜以方忽的睁开眼,目光灼灼,眼中似有火光闪烁。
    为了那轮明月,他想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