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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辱
    苍蝇在头顶嗡嗡作响,就好像它们现在围着的东西是一团腐尸一般。
    “阿吉!”是云清衡的声音,不知道在唤什么人,但那人可能是在远处,抑或是耳背,所以需要他高高提起嗓子来喊,但是,纵使是那般卖力的提高了嗓子,那声音里还是已经没了一点中气。
    “阿吉!”他又扯着嗓子大叫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咳嗽起来。
    喊的那两声没能将那个“阿吉”叫来,这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倒是将人叫过来了。
    “听到了听到了,催魂呐?又怎么了?”
    咋咋呼呼走进他屋内的应该就是那个阿吉了。五短身材,手脚都是泥,十足的粗人模样,浑身上下透露着底层人的气息。
    “我……我想要出恭。”这样的私事似乎很难以启齿,那人说得时候神色也很是闪躲。
    “又来?大爷,您一天到晚的除了吃就是拉,磨不磨人啊?”那个叫阿吉的粗人一点也不客气的将他扶起来,架着胳膊往后头送。
    终究是麻烦了别人,云清衡很是难堪:“对不起……”
    但是,明明从前是一个肆意麻烦,乃至冒犯别人,都脸不红心不跳的人啊,怎么现在在对一个毫无来头的粗人这般放低了姿态?
    完事后,阿吉扯着嗓子吼他:“以后少喝点水,听到没有?”
    他低下头,弱声应着:“嗯。”
    接着,阿吉又放了一碗水在他床头的桌子上,说:“这就是你一天的水量了,以后别一天到晚的叫我,我还忙着干活呢!”
    云清衡似乎有些为难,他说:“大夫说我得多喝水——”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吉一脸不满的打断了:“差不多得了啊,我现在还肯管你这个将死之人那是我还算有点良心,要放旁人身上,早将你身上的银子都抢走,任你自生自灭了!你还有脸搁着一天到晚的麻烦我?”
    阿吉这话一说完,云清衡便没法做声了。
    见他终于老实了,阿吉这才骂骂咧咧的往外走:“妈的,几锭银子挣的是真不痛快,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晦气东西!”
    阿吉走后不久,云清衡在床上翻了个身,忍了没过多久,又艰难的伸出手去端那桌上的一碗水,明明先前还被阿吉骂过不准多喝水了的,但看他嘴都干裂得起皮了,整个人都干瘪了下去,或许真的是忍不住了。
    他艰难的伸出手去,扒拉到了那碗的边缘,手一晃,却是没抓稳,那水碗在床头柜上打了个滚,眼看着就要落到地上!
    那人急了,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的水量都洒了,甚至连碗都要摔了,登时便要从床上滚下去接住那碗,但他现在的身体,这样的反应速度,根本就来不及了。
    突然,一只粗大有力的手抓住了落在半空中的那只水碗。
    那人得救似的抬头的一瞬,脸上的神情便僵了下去。
    那一瞬,颜以方看出来了他眼睛里的闪躲,尽管早就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也仍旧本能的想要逃跑。
    颜以方没有给这人逃避的机会。
    他又在桌上的水壶里打了碗水,几乎是用禁锢囚犯的姿势硬生生的别住那人的肩膀,往他的嘴里灌水,因为动作过于粗暴,再加上这人一直在挣扎,呛了好些水到他的喉咙里,颜以方就看着那人那般痛苦的咳嗽着,他仍旧是一言不发,不动声色的好似泄愤一般的,将那碗水继续往那人嘴里灌,直到一滴不剩。
    那人的脸都呛红了,趴在床上艰难的咳嗽着,不敢看颜以方。
    颜以方的声音里不见一点情绪起伏,冷酷到生硬:“还要不要喝?”
    那人不回答颜以方,仍旧是将脸都埋在床上,不看颜以方,好似不看,就可以逃避颜以方的注视。
    他不说话,不肯面对,颜以方也不为难他,就那样坐在他的床边,守着他,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人的背影。
    是真的瘦了好多,本来就细的腰身现在更是细得吓人,原先合身的衣服现在都松松垮垮的了,明明离开他也没多长的时间啊。
    咳了一会,那人似乎是终于缓过来了,就一直趴在床上喘息。
    但趴着毕竟还是不利于呼吸,更何况是他现在这样的病人?不多会就感觉到这人的呼吸越发艰难粗重了。
    颜以方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说:“你别这样睡,会憋坏的。”
    那人真就翻了个身,侧过身,背对着颜以方,呼吸也渐渐轻浅均匀。
    颜以方仍旧是一动不动的,好似一座山似的坐在他的床边,望着他的背影不说话。
    说什么呢?有太多话想说了,但那些话一说出来,就都是伤他,伤己,单纯发泄情绪的话,对目前的现状毫无裨益,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忽然,那面朝墙壁的背影开始一抽一抽的颤抖了起来,期间还夹杂着十分细微的呜咽声。
    这人,在哭。
    是的啊,你要说什么,你能说什么呢?
    是,你是被骗了,但那又如何呢?这人可是马上连命都没有了啊。
    在他这样一个病人面前,你还有什么资格发脾气?
    你发脾气给谁看?给他这个,已经连碗水都喝不到嘴里,对一个那般卑微之人低眉顺眼的人看吗?
    颜以方难以自持的低下身,忽的抱住了这个如同身处寒冬孤身之人的身体,一开口,他竟然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的喑哑,他说:“我会找到法子救你的。”
    我会找到法子救你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人轻“嗯”了一声,但是,声音里是不带任何希望的应付同敷衍。
    他比你要清楚,没救了的。他也比你更清楚,你这话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颜以方心下一揪痛,忍不住抓紧了手,却不慎抓疼了怀中之人,感受到这人的身体吃痛得一滞,他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他说:“你先好好睡会,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那人现在非常嗜睡,明明刚刚还是那般剑拔弩张的应激模样,在颜以方松开他后没多久,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颜以方待这人睡着后,推开门走出去,却看到了外头正跟小石争执不断的阿吉。
    阿吉看到家里突然来了两个生人,一脸主人的高姿态从他们嚷嚷道:“哎?你是什么人?要对我的摇钱树——主人做什么??”
    小石拦住阿吉,不让阿吉去打扰颜以方,递了一锭金子给阿吉,道:“你别管这些,赶紧拿着银子走人就是了。”
    阿吉一见金子,眼睛便瞪得老大,喜气盈盈的收起金子就要往回赶,却在这时,一只阴冷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阻拦了他的离去。
    颜以方的眼睛好似冰锥似的,寒得吓人,他盯着阿吉,冷道:“走?你还想走?”
    阿吉一见来人气势汹汹,一看就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不禁被吓得打了一个寒颤,身体不自觉的往后退,但仍旧是壮着胆子推了颜以方一把,咋呼道:“你谁啊?哪里来的神经病?”
    阿吉的反应有些像野猫弓起了身子,立起了毛,想让自己显得更吓人,更有气势些,但是,这在人类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
    颜以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微笑,那是阿吉此生见过的最后一副景象,若不是因为他接下来会经历的事,纵使是没有受过任何艺术熏陶的他,也会认为,眼前这个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来自地狱的恶鬼修罗,虽然可怖,却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妖异之美。
    一股子鲜血自小石的眼前闪过,一瞬后,血流落地。
    小石的脸上露出过一瞬的可惜,一瞬后,他淡然的望向颜以方,他问:“现在您相信我说的了?”
    颜以方低下身,望着眼前那依然在簌簌流动着的血流,这血流好似河流一般,看着它的时候,竟然会感受到一股子诡异的宁静。
    颜以方开口,声音是那样的疲惫,他说:“我宁愿不相信。”
    如果不相信,就能不必面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