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我们一个月前已经有些眉目了,邓和说只要找到一种玉石少夫人就能好,只要一点时间,一点点时间就行的!”
“一个月前?”我轻叹,“他没有跟我说过。”
“因为少爷他……”
“他不说没把握的事,尤其在这事上,他不会那么轻易告诉我。”
我淡笑了下:“因为他怕不成功,会让我生了希望,又灭了希望,所以你也别再提了,你回去吧。”
我绕开他,抓着上坡的紮根。
“可是少夫人!”
他重又跟上拦住我,双膝噗通跪了下去:“少夫人,你跟我走吧!你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少爷,心疼仙人,心疼你的孩子啊!你不想去南湖的话我现在送你去其他地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啊!”
“吕双贤!”我低喝道。
他重重磕下,又抬起头,双目通红:“少夫人,这里真的不用你做些什么,天塌下来,能顶的人那么多,你回去吧!”
“天塌下来能顶的人不少,可是会死的人更多,我要做的就是阻止它塌下。”
“你再等等,多等等,也许明日就能有办法了,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弃希望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撩起袖子,将枯灰如柴的胳膊伸到他跟前,难过道,“我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觉得我还能撑得住多久?我一点时间都没有了,我很饿很困,难受的现在就想解脱了。”
他抹掉眼泪,哭道:“少夫人……”
“你回去吧。”我道,“别让我难受了,我也心疼自己的,我这么可怜了,你就让我好过一点。”
我抓紧紮根,借力跃了上去。
“少夫人!”他重又转身跟上。
翻过一座山头,冰冷长风迎面扑来,中间又偶尔夹杂一股炙热。
目光越过大湖,远处天幕有大雪纷扬,大雪下满目废墟焦土,巨大横亘的山峦支离破碎,一场火海烧于群山环抱中,将绵延山体拢了层厚重鲜红的赤色辉光。
“那边是南湖吗?”我道。
“那边是呈虚西屿,化劫从北而下,那边最先遭难。”
“越往西去会越惨吧,离这最近的是哪几个宗门?”
他没有回答。
我抬起头:“很严重吗?”
“最近的倾宫宗门已塌陷大半了。”
有暗人和来往传信的青鸟在,他能知道并不奇怪。
我朝南方望去:“那就是那边了。”
看上去很平静,不知如何了。
“少夫人,我们回去吧。”他又道。
我摇了下头,转身继续往北:“就快到了。”
远处的山坡成片成片黑焦焦的,越往北上,寒意愈发刺骨,飘扬大雪落在我的眉上发上,拂去一层,又是一层。
“少夫人!”吕双贤忽的叫道。
我朝他所指之处望去,湖畔北边落着许多尸体,零落稀疏,有些挂在半山上,多多少少,近百十来具。
其中许多凶兽,以及凶狞大鸟。
周围燃着几堆大火,烧在尸身上,刺鼻气味仿若能随风而来。
我想起一件惧事,问道:“可知道被破的是哪里的界门?”
他顿了下,道:“少夫人去过的。”
我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眨了下眼,惊道:“那处黑潭?”
“嗯。”
竟强破的是那。
我张了张嘴,想问死了多少人,有没有我认识的尊伯长老们受伤甚至牺牲,但最后咽了回去。
问了不过徒增心伤。
那是界门,破开了等于能长驱直入人间,守阵的朝廷将士必是抵死来护的。
既然已被攻下,那一定很惨烈。
不对,我又眨了下眼,惊道:“黑潭那边,我记得有一座渊陵?”
他没有说话,神色浮现悲悯。
“那岂不是……”
我睁大了眼睛。
他轻点了下头。
“战鬼出笼。”
我喃喃道,心跳咕咚咕咚狂乱着。
“没事的少夫人,这是昆仑,不会那么轻易被击垮的。”
但愿,但愿。
平静了下心绪,我转头问道:“你饿不饿?”
他一愣,而后喜道:“少夫人饿了?”
我笑了笑,道:“你去做点吃的吧。”
“好,好!”
他回身跑走。
我找了块石头坐下,抬眸看向北边天空。
我等的是止塬,算来还要多等数个时辰。
这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快到了,时间却还有多。
唇干舌燥,我伸舌舔了舔,垂头望着怀里的小包袱。
真好,我还没死,真好。
吕双贤很快回来,暖了壶水,并带来一些果子和烤鱼。
果子的味道偏酸,我嘴里的苦涩褪去不少。
烤鱼也很香,鱼刺不多,很酥脆。
“跟少爷的手艺没法比。”他在旁边坐下笑道。
“挺像的。”我道。
“少爷经常做这些给我们吃。”他咬了口鱼肉,“赶路的时候很累很忙,少爷常常陪大家一起烧水砍柴,我和甄坤都抢着要吃他烤的东西。”
我点了下头,张嘴咬下鱼肉。
我也很想这样陪在他身边,像师父师尊们说的那样,潇洒惬意的浪迹江湖,四海游历。
很想很想,却奢求不得。
吕双贤顿了下,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等他说话。
沉默一阵,他轻声道:“少夫人,去南湖吧,少爷现在一定在那边找你,他会急死的。”
我看向南边,胸腔里一直压着的痛意越来越明显。
“少夫人,你要,要真死了,你想过少爷今后一个人怎么办吗?”
“少爷没什么朋友,性情寡静,他一直都挺孤单的。”
“不是有你们吗?”我道,“你们好好陪着他,多劝劝他。”
“我们哪及得上少夫人一人。”
“四年前我们刚去少爷身边时,一直觉得少爷是个没什么情绪的人。他喜欢赏砚,但遇到再喜欢的砚台也就夸上那么几句。没事的时候要么画你的画,要么就看你的画,捏着个旧香囊坐在江边能发上一天的呆。”
“我们都以为少爷是个喜欢把心事压在心底不说的人,可是少夫人回来后,少爷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我们跟在他身边的都看得出,就算他还是一声不吭的坐在那边吃饭,他也是在笑的。”
“他不仅胃口变好了,性情也开朗了,他派了很多人去搜集各地的名点甜糕,穿衣裳开始挑三拣四,还故意暗示邓和去跟丰叔学怎么搭衣裳,说话几句不到就问起少夫人去哪了。”他抽噎了一下,哽咽道,“也爱笑了。”
我咬住唇瓣,咽下心中苦涩,忍恸不哭。
“少夫人……回去吧,就,最后一面见见少爷也好啊!”他哭出了声音,“你向少爷托付点什么都行,他现在就听你一个人的话了,以后他要又发疯又喝酒怎么办,这次,这次他怕是比六年前还生不如死了啊。”
眼泪从我脸上滚落下来,我抬手擦掉,垂下眼睛又咬了口鱼肉。
“少夫人……”
我连着鱼骨一同咬了下去,味同嚼蜡。
他停了下来,没再出声了。
我将烤鱼吃完,他把暖在火上的水递来:“少夫人,还饿吗?”
我摇头:“不饿了。”
饮完水后擦了擦嘴巴,我道:“你把火堆处理一下吧。”
他将火堆熄灭,用雪掩埋。
我蹲在一旁,用秋尺石阵定灵。
石阵上芒光渐笼为一团,就差西北几处了。
“甄坤真快。”我道。
“可能遇到自己人了吧,”吕双贤拍掉手上的积雪,转头走来道,“他不会轻功,仅靠双脚不会这么快的。”
烛司那边也很顺利。
就等止塬星入位了。
我站起身子,有些倦怠的望向南空,风雪吹的我衣衫瑟瑟。
凌薇千境阵一旦落定,我便要另找个地方准备太清封魂咒了。
然后打开三山,聚灵为阵,以身血祭,激怒化劫。
然后冲破阴阳,封堵群山,借玉山灵湖,凭天地为阵,趁化劫如今尚为虚弱,将它再度封印。
然后,这人间就再没我什么事了。
战鬼,魔兵,那些不是我能帮得上的,我无力再去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