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
沈云蓁大叫:“你听得见吗!”
声音很空旷,回音极响。
我睁开眼睛,被挤得密不透风,努力挪动了几下。
“初九!”四周微微震动,感觉有人跑来。
清脆细腻的撞击声传来,一只手伸入:“初九,手给我!”
我抓住她的手,她推开两边的东西,将我使劲拉了上去。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但触手之物不难辨出是人骨,我往上爬去,身下压着数不清的白骨。
我问:“卿萝呢?”
“我在这!”远处响起回音。
沈云蓁拉起我:“来。”
我费劲爬起来,和她朝着卿萝的声音来源跑去。
脚步声空旷悠远,像是一座极长的溶洞,我摸瞎行的辛苦,沈云蓁也小心翼翼。
黑暗里听到细细碎碎的声音,卿萝猛的低喝一声,像是挣开了什么,随后一脚踩下去,传来滋滋的粘稠水声。
“你们别过来!”卿萝叫道。
我和沈云蓁停在骨头堆积的山坡上,听着她的声音遥遥从下方传来:“这里好恶心!”
我问:“是什么东西?”
她又踩了数下,挣打了一阵,终于摆脱,纵身跃来,停在我们不远处。
“嘶”的一声,卿萝撕掉自己的外衫,手心燃起一簇火光,将起火的衣衫抛了出去。
借着火光,看清下边的东西,我和沈云蓁顿时虚掩嘴巴,睁大了眼睛。
是手!
全是胳膊,漫天铺地,无所不在!
像长在了地上和墙上,有枯槁蜡黄的,有长满白色绿色霉毛的,也有半截只剩白骨的。
所有胳膊都在兴奋摆动,近乎疯狂,指甲划在坚硬的地上,声音尖锐刺耳。
沈云蓁脸色惨白:“是,是活的。”
卿萝沉声道:“全是右手。”
我骇然,也就是说,还有左手,还有头颅,还有双腿……
我讷讷道:“谁干的……”
“这么多,要么是殉葬,要么是祭祀,总之就是屠杀。”卿萝道。
“初九,逐,逐鹿潭到底是什么?”沈云蓁朝我看来。
具体我也说不出,那是很久以前的传闻了。
师公说,天下版图极广,界域漫长,高川大江,深山密林无数,波诡云谲之地数上一日一夜都未必能尽。世人最害怕的去处,除了长虹涧,九龙渊,崇正郡这些,还有一个赫赫有名的,便是平州砚山后的逐鹿潭。
长虹涧之可怕,因为它妖魔鬼怪无数,逐鹿潭却恰恰相反,百里之地静寂无人,云雁不过,百虫不扰,是彻底的绝死荒境。它的地势也很微妙,三面皆是如九龙渊般不可逾越的高岭,唯一可以进到里面的,只有砚山。
不过那是五百多年前的事了,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让逐鹿潭成为忌讳,世人连提都不敢提了,皆闭口不谈。日久下来,这个地方便也被叫做砚山,一般不会有人随意进入。
我以前问师公是什么大事,他笑着摸着我的头:“九儿以后要下山找爹娘去的,这些事情就不用知道了,知道越少,活着越轻松。”
卿萝收回视线,转身朝我们走来:“以前这里被破强行开了两道界门,涌来了数万魔兵和妖兵,后来被打回去了。”
沈云蓁惊道:“魔兵?”
“嗯,就跟云英城一样。”卿萝淡淡道,“不过要惨烈的多,平州和长明死了好多人,但好在离盛都近,发现的早,朝廷及时做出反应。如若是在曲南汉东那边,死的人可能会更多。”
她仰起头,看着我们掉下来的那个洞顶:“变得这么小了,这洞得多深。”她回身朝我们身后走去:“去那边找个地方躲躲吧,那么大的动静,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来。”
我跟上去,凉凉道:“挖出宝了吗?”
她足尖挑起一块骨头,往坡下踢去,一笑:“这么大个殉葬地,不算是发现?”
我白了她一眼。
数不尽的骨头踩在我们脚下,每一步都有松动的骨声,我心绪沉重悲悯,想起了先前出现的画面。
我没有印象,不曾见过,他们的穿着打扮也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卿萝和沈云蓁没说话,安静的走在我旁边,但不时会和我一样,抬眸看向这片浩大的白骨。
人贱如土,数万苍灵就这么踩在我们的脚下。
从骨头山上下来,似乎更加空旷了,沈云蓁道:“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卿萝上前一步,右手结印,远处一簇火光亮起。
我登时便傻了眼,卿萝如是。
一座极高极阔的中央大殿,十二根五人环抱的玉柱按照星序伫立,玉柱之上雕刻的是上古神鸟,名叫饮祀。十二根玉柱,十二种姿态,或起舞,或休憩,或行走……
每根玉柱旁边皆有两个铁架,铁架上置一个火盆,全殿二十四个,其中一个烧着灼灼之火,是卿萝刚燃的。
除去那些饮祀浮雕和火盆,以及横埂的山崖与紫阙宫殿之外,这座大殿跟孤星长殿里的第四座大殿,毫无不同。
卿萝愣愣道:“初九,这是怎么回事?”
我被震得无言,摇了摇头。
我以为我们先前所处的地方很大了,与整座大殿相比,却不过是最小最偏的角落,身后这些皑皑白骨与密密麻麻的手臂在此时竟显得不够看了。
“就是一座寻常陵墓,没有任何神迹。”卿萝语声冰寒,“可能这座陵墓主人去过孤星长殿,所以照着样子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吧。”她回眸看向那些手臂,“白骨可能是奴隶,那些手臂应该是绮婆的。”
我脊背发寒,没有情绪道:“据说绮婆殉葬,要将头颅四肢分别砍下装在木盒中,对应安放在主人的棺椁四周。这座墓殿主人的地位应该很高,木盒装不完,直接盛在了这些偏厅角落里。”
“她们为什么会动?”沈云蓁问。
“可能风水生变,阵咒出了差池,”我敛眸,“她们变成了毫无意识的死役。”
卿萝道:“走吧,找找其他出口吧。”
我点头:“嗯。”
我们朝大殿深处走去,脚步声幽广空灵,卿萝又点燃了一个火盆,满殿幽影,与孤星长殿的紫芒星光相差甚远。
沈云蓁脚步渐渐变慢,最后停了下来。
我问:“怎么了?”
她双眉皱起,少顷,道:“有股很奇怪的感觉。”回头朝西北偏角望去,“说不出是什么。”
我眼角无端跳了下,卿萝道:“先别管了,逃命要紧。”
“你现在知道逃命了。”我没好气道,“没事挖什么挖。”
“你白眼狼啊。”她哼道,“要不是我救了你,你现在指不定在哪呢。”
我懒得跟她吵,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沈云蓁:“砚山产什么知道吗?”
“墨。”
“墨常用以牵系魂魄,”我望回黝黑一片的西北偏角,“庄先生为什么将我弄到这我还不清楚,但顾茂行将你弄来再明显不过了。”
她一顿,声音压低:“我的身子?”
“对。”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