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曼看着九星结,犹豫的伸出手,将它接了过去。
我将要她做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其他的便由我去做。
她不情不愿,但事已至此,她没有拒绝的办法。
我心里面万分过意不去,这样将她给拖下了水。
交代完后,春曼便带我出去了。
廊道的长度超出我的想象,越往深处,四壁越发凹凸不平,脚下的路也从四棱石砖变为岩质石层。
到里边后,我找了个岩石躲着,用气音对春曼说道:“靠你啦。”
春曼脸色苍白的点了下头,站在原地攥紧双手,用力呼吸了几口气后,忽朝里面的石室奔去,边张口大叫:“出事了,出事了!少爷!好多官兵把我们围了!”
声音洪亮十足,加上回音,简直有雷霆咆哮之威。
没出多久,两个随从模样的男人跑出,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春曼急声道:“上面来了好些个官兵,说要找县官的闺女,要攻进来了!”
“郑伦,王栋,”穆向才也出现在石室门口,白衣缎袍,俊容隐匿在黑暗中,看不到表情,“你们带人上去周旋,把入口封死,随便他们搜,不要动手。”
“是!”两个男人应声,而后带了一伙人在春曼的带领下大步离开。
我松了口气,能少几人是几人。
“你招惹上官府的人了?”一个中年男音自石室内传来,空旷悠远,听起来像在山谷喊话一般。
“嗯,”穆向才转过身子,边走边道,“实不相瞒,此女乃县官之女。”
“哈哈,那你怎么不上去杀个痛快?”
“我妻此生多舛,我得为她积点善德,你准备的如何了,可否即刻开始?”穆向才的声音渐渐远去。
善德?
我冷笑。
听得他们动静渐息,我贴着嶙峋石壁一步一步往前挪,但不知为何,越靠近石室,胸口便越发沉闷。
最后,我手指捏着石壁,确定门后没人后,悄悄探出了半只眼睛,结果我瞬间惊愣在地。
竟是一个规模极大的地下溶洞,万千把石笋倒垂在洞顶,气势凌人,像随时都要倾射而下,只一眼便能夺人胆魄。
地上数百条石路纵横交错,蜿蜒崎岖,四边岩壁上同时燃着数百支中天露,映的石笋尖端如缀了珠玉一般璀璨晶莹,一片光怪陆离。
这不足以使我吓得腿软,令我胆寒的,是陈设在洞内的数万具木棺,密密麻麻,凌乱无序的堆散着,透着幽谧诡谲阴森。
有些木棺层叠一处,如山一般,有些则高悬在崖壁上,俯瞰整座溶洞,大小形状各不相一,有新有旧,有成人也有孩童。
中天露的香气被空中的巨大戾气驱散的荡然无存,俨然一座空前盛大的地下万人坟场!
镯雀躺在一块巨大的石台上,穆向才站在她身边,俯身握着她的手和她耳鬓厮磨,虽听不清说些什么,却能听到他温柔到极致的嗓音,和镯雀清脆温婉的笑声。
陈素颜则静坐在地上,目光在洞内的木棺上来回巡视,眉眼微含冰凉凄楚。
他们周围摆放着许多巫器药材,一个身着藤纹墨色蟒袍的中年男人站在一块石台前,他手边有两口小碗,各盛了半碗紫色浓汤,他正用铁勺从一个木盒中舀出两勺红色颗粒,分别倒进了两碗浓汤里。
我掩住嘴巴差点没呕出来。
那是天眼卵,将兔子的眼珠和蚊蝇的虫卵一起泡在紫云花液中,再以沉曲香熏上数日以防腐化。
用得上天眼卵的巫术,不用想都是阴毒险恶之流。
那中年男人将两碗浓汤依次搅拌,汤色渐渐变为暗紫,他走过去蛮横的抓起陈素颜的手,匕首一割,鲜血溢入汤中,然后他转向穆向才,调侃道:“舍得不?”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虬髯满腮,须不分绺,双目明亮有神,光芒慑人,要是这双眼睛再大上一圈,他的模样便像极了狻猊。
镯雀眉心微皱,把手伸了过去,对穆向才娇声道:“会很痛的。”
穆向才软语哄着:“别怕。”
中年男人唇角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没有说话,刀尖却极不客气的在镯雀腕上一划。
我小心的往下猫去,边丈量四周地形,但未等我爬到合适的地方,那中年男人便端起其中一碗浓汤递给了陈素颜。
陈素颜伸手接过,略有迟疑,随后抬起眼睛看向穆向才。
我见不到她眸中流过些什么情绪,穆向才亦没有注意她,只有镯雀,有意无意的朝她投去几眼。
陈素颜垂下头,顿了顿,低头将瓷碗凑到唇边。
心下一慌,我大叫:“不能喝!”
她被我吓的一抖。
我神思一凝,她手里的药碗登时被我跌碎在地。
她脸色惨白的抬起头:“初九!”
我疾步跑去,还未靠近便被中年男子的一道光矢给击退数步。
“田初九!”穆向才怒道,身形微动,似要过来,却被他身边的中年男人拦手挡住。
中年男人看着我,笑呵呵的慢慢说道:“想不到姑娘岁数不大,本事不小。”
我看着他:“你是巫师?”
“自然。”
“要不我们比比?”
他眉毛一扬:“比?怎么,你也是个巫师?”
我飞快抖出怀里的东西,一番摆弄后起身,仰起脑袋望着他。
他看着我那些东西,又笑了:“厉害厉害,不用比了,我再快也做不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同时设下清心阵,屠妖障和卷云真清印,丫头,你师承何人?”
“望云山玉尊仙人!”我大声喊出师父的名字。
他一顿:“天悠尊者是你师尊,青崖道人是你师公?”
“有点见识,”我指向陈素颜,“把那姑娘给我送来,今日一切我就当没发生过!”
他哈哈大笑:“可我怎么不知道望云山有你这号人物?”
“我望云山惯来清闲,与世无争,你不知道有什么可奇怪的?”
“你这黄毛丫头,口气大得很嘛。”
我立即还嘴:“牛鼻子老道,笑声难听得很!”
他大笑,头微微仰着,笑得胸腔震荡,下一秒却忽然敛了笑意,手臂一扬,宽袍大袖在空中像招魂幡一般鼓动,紧跟着两道光矢冲我直来,清脆的撞在我的阵法上,银光如玉碎般破裂。
他神情一怔。
我哼道:“你刚才少算了两样,我还摆了三元乾坤阵和辟神冰罩。”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你戏弄我!”
虽然没想过要戏弄他,但我从善如流的点头:“是呀,就是戏弄你,你能拿我怎么样?就你这点本事,给人换骨?”
“你!”
“田初九,那些官府的人是你带来的?”穆向才这时说道。
“是啊,”我朝他看去,“你的心倒是大的很,明知道我跑了,竟还敢继续作恶,你就不怕我带人过来抓你?你设在这宅子周围的阵法,哪里躲得过我的眼睛?”
“别听她的,”镯雀也开了口,冷冷的看着我,“罗巫师不必和她较真,她没有什么本事,只能躲在那阵法里。”
“是吗?”我看着她,忽的眉目一凝,在他们没有防范的时候,将为她准备的那碗紫汤腾空而起,啪塔一下摔在地上,汤汁四溅。
他们循声望去,穆向才彻底大怒,怒叫道:“罗巫师,破掉她的这些阵法需要做什么!”
我咬牙,一阵寒意冒了出来。
我这阵法不是破不掉的,一是材料不足,二是太过仓促,三是阵法层叠,繁杂不纯,但是刚才情形太危急了,我不得不跑出来,接下来,就只能靠拼了。
那姓罗的细细打量我的阵法,忽的冷冷一笑,说道:“破绽百出,不过如此。”
说完大手一挥,一片红光冲我飞来。
“初九当心!”陈素颜惊叫。
我当即转身就跑,身后红光将阵法瞬息击碎,芒烟四散。
几乎我跑出阵法的同时,穆向才就疾步追来了。
我边跑边将能移得动的东西都朝他砸去,被他飞快避开。
眼看他就要贴上,我大喊:“镯雀,你去死吧!看招!”
穆向才脚步一顿,忙朝镯雀望去,就趁这功夫,我跑进了幽深石径,躲进了木棺丛中。
他看来真的恨透了我,直接就追了进来。
我来不及喘上一口气,掀起几口棺盖朝他砸去,被他击为碎片,木屑飞溅。
我不得不踩着木棺从另一处跳下,朝陈素颜他们的方向跑回去,没跑几步,我的脚步蓦然一顿,在石台另一侧看到满满一缸的酸水。
倘若我继续朝那儿跑,中年男子把我朝里面一丢,我必死无疑。
我登时转身,但没想穆向才追的那么紧,我的额头直接磕上了他的下巴,两股力道相冲,我们同时摔地。
身子不如他灵活,他飞快爬起,一脚踩在我的左肩。
我正要移起石阵,听得陈素颜大叫:“向才,不要伤害她!”
穆向才侧头朝她望去,眉宇微皱。
陈素颜看向镯雀:“我已自愿为你而死,你为初九说些话啊!”
镯雀冷冷的朝我望来,半响,轻声道:“向才,放了她吧。”
“放了她?”穆向才冷笑,转向陈素颜,“你自不自愿都是一个结果,有何资格为她求情?”
“向才!”镯雀道,“她曾也算是我妹妹,放了吧!”
“放什么放,”中年男子笑道,“这黄毛丫头有趣的很,莫不如给我罢,我带回去琢磨琢磨,看她还有些什么本事。”
我冷笑:“我的命何时由你们来决定了?”
我的手臂紧紧贴着地面,鲜血正缓缓流出,袖中匕首早就深深的割在了腕上。
以鲜血自损,我没有把握能控制好局面,可若不慎杀了人,我只能认命的赔上自己。
穆向才冷冷看着我,踩在我肩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此女奸诈狡猾,诡计多端,留不得。”
语毕,手起红光。
我飞快凝神,默吟八鬼上诀。
陈素颜的声音却在此时又响起:“穆向才,你再动一下我就杀了她!”
一把匕首架在了镯雀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