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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入轮回
    洞穴漆黑,隐闻潺潺水声,我一停下便扶着洞口吐了一地。
    “你可还好?”女音轻声温婉,如清泉润雨,略有些耳熟。
    我拍着胸口,说道:“没事,谢谢。”
    “真没想到,你的血居然这么古怪。”
    我抬起头,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脸。
    她伸手扶我:“进去再说吧。”
    洞中淡香萦绕,我被扶到一张石凳上,女人离开,风中传来衣衫摩擦的瑟瑟轻声,不多时,一缕清幽蓝光将洞穴照亮。
    “来,喝点水。”
    一杯清泉递来,我抬起眼睛看她,是个容貌姣好的姑娘,脸蛋丰盈饱满,吹弹可破,神情温和。
    我谨慎的看了眼泉水,并未去碰,说道:“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许是为我而来,我又怎能见死不救?”她说道。
    我顿了下,道:“你是曲婧儿?”
    她摇头,淡笑:“不是,我本是玉兰花妖,原名镯雀,你无须再叫我曲婧儿了。”
    我全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白和直接,一时愣了。
    她将桌上的糕点推到我面前:“饿了么?”
    我看向糕点:“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跳崖。”
    她仍是笑,笑中带了抹讥讽:“初九妹妹,被你们知道我是妖精了,我若不走,留着等死吗?”
    我皱眉,本想问她是如何察觉的,稍作沉思便恍然大悟:“是杨修夷?”
    她笑着端起茶盏饮了口,没有说话。
    我心下一恼,那天去找她的时候哪能知道她是妖怪,否则我怎么会让杨修夷跟去呢。
    那锦衣玉食的家伙,缚发的长绳是千年霜蚕编织的,衣衫腰带都是特制,光是那靴子上不起眼的金线都是用梦然秋水泡过的,那一身绝尘脱俗的华贵衣物岂会是寻常人家。
    镯雀是花妖,花妖一向心细如尘且胆小敏感,定是留上心了。
    偏偏杨修夷又生得俊美出众,气质清华,从他一出现在二一添作五,就在周遭引起了不小轰动,镯雀在市井随意探访,查到我那不是难事。
    可巧的是,二一添作五在左邻右舍眼里又是个神秘机构,以花妖的胆小多疑,不跑就怪了。
    我无话可说,很是无奈。
    镯雀说道:“不过我这几天想了下,你们那时若是来收妖的,那晚便可以动手了,以那公子的身手,百个镯雀也敌不过他。”
    这倒是真的,我没好气的撇嘴说道:“何止一百个,一千个你都不一定能,不是你不行,而是那家伙太厉害,拂云宗门七十多个仙师布下的天都剑阵,他两刻钟不到就破掉了。”
    她讶然:“拂云宗门?!”
    天下群妖最怕的地方就是拂云宗门,我真不该在一只花妖面前提这个。
    抬眸在洞中细细打量,我转了话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穆向才身边?”
    她微顿,垂下眼眸,长睫轻颤,看不清眸里的神色。
    我看着她:“你对他,难不成动了真情?”
    “……若非真情,我为何会在他身边呆上三年?不过,我今后不会再去了。”
    “为什么?”
    “做了三年替身,成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个中滋味我要如何说与你听,”她一笑,“何况,人妖之恋天理难容,我早先便想抽离,如今你们的出现让我走出了这一步,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们。”
    我沉了口气,说道:“何苦呢。”
    “我与他的故事,初九,你想听吗?”
    其实不是很想听,我现在困乏的紧,狐妖吸了我好大一口血,我着实难受。
    不过见她这么孤寂清冷的摸样,加之我心中对她如今的身子有些可怕的猜测,所以我点头:“你便说说吧。”
    她笑了笑,望向青幽的洞深处,片刻,说道:“三年前,我外出采集露水归来,在洞外遇见一具心脉尽损,头骨破裂的女尸,崖底还有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男童。这牡丹崖地处偏僻,多凶禽猛兽,妖魔邪魅,除了亡命天涯的流寇匪类外少有人来,我猜她们母子许是被歹人追杀逃命时不慎摔了下来,心生可怜,便将他们埋了。”
    “几日后,崖上忽然传来琴音,我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琴声,寻音而上,在崖顶见到了一个男子,”说到此处,她眼眸变得悠远,似陷入了回忆,“初九,我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时所感,他面貌俊朗,穿着一身白衣,浑身悲绝,寂寥落寞的令人心疼。他一直弹着古琴,几个时辰后,他抱琴起身,在崖边哭了好久,便跳了下去。”
    “你救了他?”我问。
    “嗯,他在我怀中昏迷,我隐然猜想那跌死在我洞前的女子或是他娘子,便去宣城打听,回来后我就将女尸挖了出来,可是她起了太多尸斑,并开始腐烂了。”
    我脊背逐渐发寒,说道:“开始腐烂,那么你……”
    “所以我抛下了自己幻化的人形,”她转眸过来看着我,“初九,你听到这便该明白了,我并不是简单的附体在她身上,而是我的妖骨血气,皆附在了曲婧儿之身。”
    “半妖。”我轻轻念出这两个字,却觉得无比沉重。
    “不错……”
    “你难道不知道半妖的可怕,”我不解,“你要废掉自己的大半修为,并且从此都无法脱离曲婧儿的身子了,这可是个陌生女子的身子啊。”
    她垂下眼睛:“我知道。”
    “那你还……”我越发不可思议,“怎么可能,难道那么半会儿功夫,你就爱上穆向才了?!”
    “爱上一个人,有时一首琴音,一个回眸已然足够,”她苦笑,“我用了三天时间变成曲婧儿,他醒来后抱着我一直哭,之后我们一起出了崖底,我不喜与他先前的友人亲朋来往,便在默香街开了个糕点铺打发白日里的闲暇时光,陈设简单落魄,尽量不让客人靠近。”
    我不再说话,心里边还在震惊。
    沉默许久,我抬起眼眸望着她的脸:“那么,你杀人了?”
    “嗯?”
    “你的脸。”
    她抬手轻抚自己的面庞,一笑:“我如今哪敢杀人,这不过是张死人身上剥下来的面皮而已,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曲婧儿的脸了。”
    我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
    要我选,绝对是半妖。
    师父曾收留过一个人妖结合所生下的男童,不过七岁,却每日受尽苦痛煎熬,最终他难以忍受剧痛折磨,跳下了山崖。
    师父怅然,说这并非解脱,而是开始,因为半妖根本不入轮回,他们死后只能沦为蝼蚁蚊蝇,受尽万世之苦,而更绝的是,他们每一世都带着前世的记忆,如此才能饱受折磨。
    我当初听后只觉得胆战心惊,这种反复却又无法跳脱的绝望,才是天地间最重的酷刑。
    想了想,我说:“如今你妖气极淡,寻常术士想是闻不出来,你好好修炼,百年之后定可重变为妖。”
    她微笑:“借你吉言。”
    话虽如此,我们两个却都明白她想重变为妖有多么不易。
    寻常人若要变妖变魔,只需活吃人心,多造杀孽。
    而半妖若要重变为妖,只能每日让妖气冲破人气,但两股气流在体内激荡产生的剧痛,会让人生不如死。
    而半妖想变为人,那更不可能了。
    人于万界,犹如水于天地,皆是载体。
    人可以变妖、成仙、化魔,但妖仙魔想做人,只有投胎重生这一条路,而且投了胎也不一定就是个人,指不定变成了畜生,也指不定运气背又投了个妖胎。
    而对半妖来说,他们的投胎只能变成蝼蚁,轮回万世方能罢休。
    我不知还能说什么,这是镯雀自己选择的,一条无路可退,无药可医的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