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梳
第一章 月季花园
引子
三颗星来到地球微弱的晨曦中,开始了他们的旅途。
凯蒂的日记,7月12日
糟透了。
天空是灰色的。我出门没带伞,回家就被淋了个湿透。鞋子踩着积水发出噗叽噗叽的坏笑,嘲笑我刚才一不留神结实的摔了一跤。家里唯一的伞被那个有红色头发的女人拿走了,故意的。她知道我需要伞。自那天起她就变了,变得敏感多疑。她现在暴躁易怒,经常不发一言消失,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我似乎是个孤儿,又似乎不是。
我踩着歪歪扭扭的石板走进小院子里。家里没有人,摆钟疲惫的一下一下响着。卧室里的窗帘不知道被谁剪破了,墙纸布满涂鸦,地板上都是碎纸屑。我默不作声的把它们扫起来丢进纸篓里。也许是邻居小孩的恶作剧,也许是那个女人干的,我并不在意。我不在意他们对我的态度,那个女人也好,邻居的小孩也好,学院里那些笨蛋也好,他们向我扔石块和废纸团的时候,大笑着骂我的时候,我就用沉默回击他们。恃强凌弱的人类本性鲜血淋漓的在我面前脱下它的外衣,让我看了作呕。
我明明和他们一样,不是吗。
为什么要一直针对我?针对没有庇佑的我?
这里有很多小孩子,但是没有真正关心我的人。我不清楚那个红色头发的女人是谁,但是她很粗暴,一点也不好。爸爸走后,只剩我每天照顾斯芬克斯。它特别聒噪,总是扒着窝伸着脖子盯着外面看,稍不留神就会滑下去,之后又会蹬着石块爬上来,吵得人不得安生。可是我不能丢掉它,尽管它吃掉了我晚饭的肉,每天逼我给它换脏兮兮的水,我还是舍不得丢掉它。因为斯芬克斯是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只有它不会故意欺负我。我要照顾好它,这是爸爸拜托我的,我答应他了。
晚饭结束后还没有人回来。我在小院子的空地里画画,斯芬克斯在丛生的月季枝条中乱爬。画笔和画纸是街角那个有着茶色瞳孔的人送给我的,我很喜欢他,但是那个红色头发的女人不让我去找他。我偏不,因为他使我感到亲切,让我想起了爸爸那双关切的眼睛。
我很想念爸爸。
他说过他会回来的,可是他没有。
我托着腮,画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盘。这段时间大雨下的频繁,院子里的月季几乎都是残瓣。花园没大有人管理,灌木和杂草丛生。那些小孩子都不敢独自来这里玩,因为据说这里阴天的时候会有鬼怪出没。我不在乎这些,因为对我而言,没有比那些大笑着向我扔石块的人更恐怖的了。我经常带着斯芬克斯来这里,看这里的月季。它们弯曲的枝条相互依偎着,长着警戒的尖刺但却还是固执的相拥在一起,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潮湿的空气充斥着鼻腔,是雨和泥土的味道。眼前水汽弥漫,远处朦朦胧胧,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模糊,犹如梦境。斯芬克斯在柔软的泥土上缓缓爬行,不时停下来昂起长长的脖子观望四方,棕褐色粘在了龟甲的边缘。我走过去想制止它爬向月季的深处,突然阴沉的天空打了个轰隆隆的喷嚏,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一阵高亮度的白光在我眼前闪过。我吓了一跳,然后在月季枝条的深处,看见了“他们”。
第二章 你好,凯蒂
亲爱的凯蒂:
如果时间逆流回荒凉的三百亿年前,真的像他们所说那样,是一个体积极小、温度极高、密度极大的奇点爆炸诞生了宇宙,那么在这个小小奇点的外围,在那空间时间的边缘,是什么?
或许那时没有时间?那么时间的起点又是什么呢?
我不是你们那里的学者,也没有资料可以帮助我,所以我有好多好多的问题要问。
上次你说宇宙的边缘是无尽的生命,那我们的意识又存在于哪里?这个宇宙是否只有我一人?千亿年来发生的事是否是真的?我们隔绝一切感官后,这个宇宙是否还存在?还是说,整个世界都是一场心甘情愿的骗局?
你的星球上那个叫爱因斯坦的人说:“时间和空间都是人类的错觉。”
抱歉和你说了这些匪夷所思的问题。读了你的来信后,我的思绪很乱。看样子你是在质疑我的存在。任何人都在质疑自己的存在,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地点。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实的,还是你幻想出来的,但是你现在的确正“读”着我的来信。我有我的思想,这是很神奇,我正用思想和你交流,凯蒂。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下面我要回答你的问题了。
据我活了这么漫长的岁月学来的修辞,给你打个比方。时间是条河。在宇宙中,熙熙攘攘的生命或早或晚结束他们有意义或无意义的一生。我们的生存依赖于河的流逝,但是我知道,河是不会在意鱼的生死的。河流干枯的那一天,鱼就死了。宇宙是不会在意我们的生命的,它唯一感兴趣的只有我们的质量。但是意识不是。
你们星球上那个美国的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说:“意识并不是片断的连接,而是不断流动着的。最自然的比喻是把它表达成‘一条河’或‘一股流水’。”
假设有这么“一股流水”,突然流入了一个环境。它没有形体,完全是一个“思想”的状态,没有人能看得到它,也没有人能触碰到它,但是它可以和特殊的人进行对话。换句话说,他进入了那个人的意识流中。就像你和我。他们会觉得你一定是疯了,因为他们感受不到我这个“虚幻的”意识体。但是你可以,你可以在别人感知不到的领域感知我的存在。所以按照他们的说法,你有精神分裂症的症状。
我开玩笑的。
有了眼睛,于是有了视觉;有了鼻子,于是有了嗅觉;有了耳朵,于是有了听觉;有了舌头,于是有了味觉。但是这个宇宙中存在着人类普通感官感受不到的东西。比如说意识流,比如说我。可是感受不到就不存在吗?不是的。世界还是在那里的,真理还是在那里的,只不过你没注意罢了。
真理的路是误闯进去的。
我至今只发现了两个意识体,加上我一共三个。我意识的外壳还只是一颗小小的星球,很小很小,离其他的星球很远很远。漫长的几十亿年里,我从没和别人说过话,尽管我没有嘴。但是我竟然可以用意识与你通信,这让我惊奇不已。
我在这里的确很孤单,一切都离我太远太远。几亿光年的距离在这里算不了什么。我看到一颗星球,但那是几亿年之前的它,和现在的截然不同。这就是时空的力量,是光都无法到达的距离。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也算能看到过去。万有引力束缚着我们,在这里,任何物体都若即若离,一触即散。这里没有人,没有花,没有鸽子,没有狐狸,没有麦田,没有绵羊。一个乘着飞鸟旅行的小人儿和我聊过天,在看了43次日落的空隙间谈起了这些美好的小东西,他叫小王子。他说人在苦闷的时候总是喜欢日落,一开始我不太明白,但是现在我好像有些懂了。只是可惜,美好的它们对我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即的遥远梦境。有时我也会做一点梦,梦见我变成了你那颗蓝色星球上的一部分,我再也不受万有引力的束缚,我有一个自由的形体,而不是现在布满尘土的外壳。我可以自由地奔跑,会哭,会笑,我有生命。
我能看见周围有和你一样美好的小东西,我不孤单。
但我独自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我想这已经不可能了。我去不了你那个美妙的世界,你也来不到我这个广袤又孤单的地方。我想要去你那颗星球的角角落落,有人,有花,有鸽子,有狐狸,有麦田,也有绵羊。和你描述的那些人们坐在跳动着的篝火旁一起唱歌欢笑,偶尔也抬抬头,怀念一下我曾经待过的地方。虽然我知道这想法实在是荒谬极了,但我还是抑制不住的想要走远,一点也好,我不愿再待在这幅寂寞的画里了。
尽管漫天星星陪着我,可他们离我那么远,又不会说话,有什么用呢。
我就这么静静地想着,一直想了几亿年。
我是一颗被万有引力永远束缚着的恒星。
我是“思想体”,凯蒂,这意味着你我永远不能相见。我的意识只存在于茫茫时空之中,涌动着,不断流淌着,生生不息。别人有可能见到我赭红色的外表,但是探听不到我的内核。除了思想体,唯一能和我交流的,是你。
这很神奇,你我的思想能于茫茫宇宙中交汇,这使我对你的世界感到好奇。然而现实是有着微光的暗夜一片,我想象不出来你们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我一直梦想像你们人类一样环游世界。假如这世界真的存在着一个由黑洞和白洞相连的神秘又深邃的时空隧道,能使小王子旅行的梦成为现实,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我真的离开了这个赭红色的外壳进入到了深邃的时空虫洞中,真的飞向那另一端的宇宙,又是否会见到你呢。
我不知道。在宇宙中遇到虫洞的概率有多小,我能生存的概率有多小,遇到你的概率有多小。我不想思考这恒古的难题,也不愿考虑时空旅行的后果。但是我明白,一旦意识毁灭,我将坠入不复的深渊。最近我经常感受到一阵异样的波动,似乎有一个黏腻又巨大的引力场在召唤着我。我想可能是小王子的飞鸟要带我去异次元旅行了。
要不要提前向你说声,凯蒂?
我开玩笑的。
真诚的
安德
第三章 幻象
凯蒂的日记,5月8日
最近天气不好。
一直和我“通信”的那个爱问问题的家伙消失了。我怎么呼唤也不回答,干干净净,消失的半点踪迹也无,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刚开始我吓了一跳。能想象吗?当你在干着什么事的时候,突然就有个声音,脑内的声音,对你说,嗨,我是安德。当时我正在画画,差点将调色板扔出去。简直是见了鬼了。但是慢慢的我就习惯了,那个声音就像另一个自己。斯芬克斯不会欺负我,但是它也不会说话。虽然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很讨厌,还经常开玩笑,但是却是唯一和我说话的声音。但是就在某一天,他突然消失了。好吧,我承认我没有证据。因为我们只是在“脑内”进行的交流,根本不存在什么“消失”一说。但是他的确不再回答我了,无论我怎么呼喊。听起来简直是疯了,不是吗?在脑内呼喊一个可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是事情是千真万确存在的,他说他是“意识体”,外壳是一个星球,还是赭红色的。意识体,时空的起点,宇宙的边缘,从未有过的感官?提出的问题倒是很发人深思,可惜没有人能够回答。至少目前没有人能够确定的回答。这是宇宙哲学,涉及到全部生命的始终,没有人敢随随便便交卷。
我不相信生命是无尽的循环,我不相信意识流的存在。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有光,有哭喊,有人群,有刺耳的声音。一双手将我拽离险境,奔跑,将我扑倒,一动不动。我想挣脱却挣脱不得,我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恐惧的绳索将我紧紧捆绑,梦魇嬉笑着把我拖进陷阱。如果真的有意识流的存在,它该是什么样子?做那些噩梦的时候,我的意识又去了何方?用思想与我通话的那家伙,不管他是以什么样的一种形式存在,都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
现在家里空荡荡的,我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在我身边,没有任何人和我同样,思考着关于宇宙的哲学。
意识到底何去何从?
斯芬克斯又在烦躁的扒拉盆底的石块,看着它,我突然心生一丝羡慕。它们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又将是会怎样度过它们漫长的一生?清澈的月光流淌到斯芬克斯深绿色的龟甲上,映出若有若无的光泽,仔细看又遍寻不着。花园里月季静静的互相依偎,尖刺环绕着她们,没有一丝不安详的韵律。隐隐的音调在星河下流淌,深蓝色的夜空下,那三颗星星的位置一如始终。也许他们也在互相环绕着,围着宇宙间的篝火唱着歌。可谁又知道呢,我离他们那么远,等光慢慢的跑进我的眼睛,这就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要说了吗,安德?
“嗯……凯蒂?”
我听到一个久违了的声音。
有人在叫我。在月季的深处,在宇宙的深处叫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好像置身在广袤的太空,周围的一切都像没有了重力一样缓慢的漂浮,漆黑的天幕中,我失掉了一切感官,却还是能感受到那些物质,那些璀璨的星云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
“凯……凯蒂?”
那个男孩,那个思考宇宙哲学的他正在含混不清的叫我。叫我的名字。
“凯蒂!天都黑了,快回来吧!”
我回头看,那个红色头发的女人站在门口叫我的名字。我被拽回现实。眼前没有满天繁星,没有月光如水,没有星云似海夜深如晦,没有喜欢开玩笑的男孩。如梦似幻的声音再一次消失。我抹了抹斯芬克斯壳上的泥土,收拾好画笔,向房子走去。那个女人想拿走我的画笔,我躲开了。我没有抬眼看她的脸,挣开了她抓住我的手,停住脚步。我回头望向稀疏的月季花园,那三颗星星已经不见了。
我诧异了一秒,然后走进屋子。
“凯蒂,你干嘛又进那片荒地画画?”那个女人大声喊着。
我低着头没说话,继续帮斯芬克斯洗澡。它不安分的在桶底晃动它的小脑袋。
“把这个吃了。”她走过来。递来一瓶盖的小圆片和一杯水。
我盯着她的手,没有动。
“感冒药,快点吃了。”
有什么所谓呢,就算她想杀了我也轻而易举。我想起了那些大声喊着让我去死的小孩们,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块,或其他的什么东西,抡动着胳膊纷纷用自己最大的力气砸到我身上,伴随着喊叫和含混不清的话语。很疼。我越是表现出疼痛,他们越是兴奋。他们大声地笑着,比赛谁扔的更准。没有人真正关心我,所以我憎恶现在的这个世界。
我盯着那一瓶盖的小圆片。就算我清楚的知道我并没有感冒的症状,我还是把那些药片吃掉了,把水也喝得干干净净。
你们让我去死,我就去死好了。
今早我又看到了被他们在碾死在路边的可怜的蜈蚣尸体。它们的残体孤零零的,像一滩烂泥一样的趴在地上。凭着自己略胜一点的智力与能力就随意践踏蹂躏其他生物,是谁给了人类如此傲慢的权利?
我把杯子扔到桶里,抬头看着那个女人。我很愤怒,但是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杯子下沉砸到了正在水底的斯芬克斯,它吓得一缩脖子。
她急忙把杯子捞了出来,瞪了我一眼,转身走掉了。
斯芬克斯好奇的浮了上来,伸出脖子看着我,我把它捞了出来,放到地上,它一拐一拐的爬走了。我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没有任何光亮,今夜又是阴天。隔壁传来小孩嘈杂的嬉笑声,我垂下头。
我闭上眼睛。
夜幕彻底拉上,雨点儿们降临人间了。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我不想再思考人性,我只愿意想值得我思考的的东西。三颗小星消失了,那个爱开玩笑的男孩也不知所踪。我似乎记得他有两个同伴,但是从没说过话。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他还没有告诉我什么?他说的话是那么的难以置信,恍恍惚惚的,和下午阴沉的天气一样,亦真亦幻。
风吹开了紧闭着的窗帘,露出了外面漆黑的天空一隅。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唯一的光亮是路灯在远处孤单的闪烁。窗子打开了,潮湿的感觉一下一下的袭来,是雨的味道。
天空闪过三颗流星。
流星和雨一起滑落到人世间。
它们落地时变成三个孩子,一个女孩,两个男孩。其中的一个向我眨了眨眼,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棕绿色的小乌龟。
三个人都冲我笑。
那个男孩说:“不好意思,我得离开了。啦,凯蒂。”
我冲了过去,快碰到时却从高处落下。我掉进了星月夜不停旋转的虚空,无数的碎片在空中漂浮,我抓不住任何东西,我感觉世界毁灭,灵魂破碎。我感到无尽的引力来自于周围,伸出无数的触角将我包裹。我不受控制,不停的坠落,坠落,坠落。
我看到天上的星云在缓慢的旋转,三颗小星相互围绕,散发着微光,跳着无规律的舞蹈。绚丽的宇宙中无数的花朵开放又凋谢,新的嫩芽又从老的废墟中诞生出来。星河的史诗在我眼前展开古老的卷轴,我同星际的尘埃一起漂浮在发着光的长河里,忘记了一切,掉进了意识的漩涡。突然黑色吞噬了一切,一切随我坠入虚无,被那不知名的引力吸引,坠落。耳畔传来什么人的呼叫声,被吞噬,被挤压,被蹂躏,被踩踏。星星变成了扭曲的碎片,飘荡在无尽的虚空中。我看见火光,我看见一双手,我看见那个人,那个男孩——
我大叫着醒来。
窗户关得好好的,阳光悄悄地透过窗帘的破洞蔓延到房间里。
天是晴朗的。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四章 乌托邦
亲爱的凯蒂:
utopia。
这是一个虚幻的词。
我来到一个梦境中的乌托邦。但不是美好的地方,和你描述的地方不一样。这里灰暗,阴郁,上空密密麻麻的压迫感使我呼吸困难。这里不是你的那个温暖有光的世界。
我很沮丧,但我也许回不去了。
也许是穿过了一条真正的虫洞,我被巨大的引力挤碎,被碾压、被转化,然后来到了这颗星球。我不能触碰到东西,是一个“虚幻”的物体,但是我知道我是“存在”的。就像意识一样。
我现在还是回不过神来。
我看到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能感觉到他们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无措,还有由于对眼前事物无知而产生的惊恐。我很害怕。这是哪里?你又在哪里?我好像不能再和你通信,不能再和你取得联系,周遭的景物超出了我的认知,我看见了从前我从没见过的东西。我看见很多事物,有的你从未给我讲过。带刺的枝条,泥土,房子,栅栏,树林,灰色的云,一只长着四脚带壳的动物,还有那个孤单的女孩。
她是谁?她有着怎样的故事,为何我能感觉到她的意识流微微颤动,那样仿徨?
我不敢去和她打招呼,我在担心着什么事,但我又不太清楚。她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像看到了自己。趁她还没发现我们之前,我和另外两个意识体躲到了小树林之中。这里很寂静,空气好像凝固了,连风都小心翼翼的屏住了呼吸。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感觉又像是回到了我原先呆过的小地方。草丛间传来了时断时续的歌唱声,长着翅膀与尖嘴的棕色动物疾速飞过。我看到松散的枝叶外面有着一个红色的,发着光的大圆。想必是你的“太阳”。你们的恒星真美。它发出的朦胧的红光晕染到了整片天空,被稀疏的枝叶遮挡住,不胜娇羞。
这是落日吗?
人在苦闷的时候总是喜欢日落啊。
那两个同伴走过来了。女孩叫多丽丝,男孩叫威尔。意识体之间经过触碰就能交流,我们互换了信息,发现彼此都对这里一无所知。我们现在必须冒险,去探访这个未知的世界,并想办法离开。
我很害怕,凯蒂。之前我一直想去别的世界,逃离那个单调的星空。但是到了如今我又退缩了。之前我问你宇宙与时间的边缘是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答案了。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在时空的力量面前。那是面对无知的恐惧。
你还好吗?
真诚的
安德
第五章 他与他们
凯蒂的日记 ,7月25日
那个女孩住在客房,两个男孩被我安排在书房里。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他们似乎都不怎么会表达,支支吾吾的,说实话我没怎么听懂。他们身上的棕色衣服是那么的奇怪,但是我也没好意思询问。刚刚看到他们的时候我正在花园里,他们慌张的躲了起来,以为我没注意到他们。其实我都看见了。他们是突然出现的,就在我的面前,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强光,我似乎看到了巨大的黑洞,和无数的星辰。它们慌张的闪烁着,跳跃着,我的脑内浮现出了无数的碎片,但是我一块也抓不住。
我得提防着他们。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来历,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但是他们已经在门口的小树林中徘徊了三天,再这样下去我实在过意不去。于是我找到了他们,领他们进入大房子里面的客房。但是腾出的房间不代表我接纳他们。过河拆桥的事情太常见,我让他们进来完全是因为……
因为那个男孩。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是我在心底下给他们取了名字。那个有着金色头发的女生叫多丽丝。她总是在晚上有星星的时候出去,回来的时候总是有点不高兴。她笑的时候也很少,做事果断,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沉思着什么,让我对她有点害怕。威尔是个活泼的人。他有时候和多丽丝一起出去,有时与那个男孩一起在房间里陪我画画。他让我捡来许多落叶和凋零的月季花瓣拼成稀奇古怪的图案,然后就和我一起画那些匪夷所思的画。我从未见过这种风格,这令我感到新奇不已。他大笑的时候眼睛其实是冷静的,像只伺机的小兽。他绘画的时候反而更像是倾听着什么,摆弄东西的时候反而更像沉思。他的一切都和表象看到的不同。他们从不说话,沉默着,用眼睛看着你,用眼睛说明一切。我不知道他们是有意而为之,还是真的不会表达。但是我们之间好像并不用言语就能交流,我总能明白他们这个举动是想做什么,尤其是在那个男孩面前。
我把他叫做安。
面对他我总是有种熟悉的感觉。意识之流在微微颤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悄蔓延。他总是耐心的坐在我身旁。他习惯微微笑,习惯笑着眨眼。他好像总是为了某件事与多丽丝怒目相对。他总是注视着斯芬克斯,帮我给他喂食。他和我一起画荒芜的花园,荒芜的夜空,是个很好的人。他总是陪我坐在一起,花园静谧无声,远处万千云朵匆匆而过。我们用心灵互相交换着故事。我才刚见他两周不到,却好像和他认识了几百年一样。
我之前遇到过这种人……在爸爸走了之后。我一直在等爸爸履行约定回来,我和他约好了。他的性格很像爸爸,但我说的不是他。我说的是另外一个人,耐心的,温柔的,熟悉的……和他在一起能感受到灵魂之流在颤动,有什么东西要从内心里奔涌而出。
我是个孤儿,又仿佛不是。
我知道爸爸死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
第六章 回溯与初遇
安德的日记,7月31日
我拿了女孩一个不再用的日记本。
我们似乎慢慢的能够触碰到东西了,这预示着我可能正在被这颗星球同化。这种感觉很微妙。现在的处境令我有些尴尬,寄人篱下的感觉不太好。让我惊奇的是她居然让我们进来了,还收拾好房间,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之前以为她待人冷漠又不友好,看来我是错的。
19天。
我被困在这里19天了。这里有的时候会有很多小孩子嬉笑着进来,有时候又空无一人。这个地方很奇怪,有点像地球上的孤儿院,但又似乎不是。凯蒂口中的那个美丽的世界离我们太远,小王子的梦已乘着飞鸟远去,我却被禁锢在这里,看着一天只有一次的日落,在时空的尽头,无能为力。
那个女孩是谁,为何如此熟悉?这到底是哪里?为何我一遍一遍的在意识流中呼喊凯蒂,却杳无音信?
我不愿再挣扎下去,只好放手一搏。
月末女孩的学院放假。多丽丝和威尔一大早就出去了,我没有和他们结伴,独自一人去了花园的深处。我们是不团结的三颗星球,盲目的跳着无规律的舞蹈。我们不是为了同一件事情前行。我不再想着逃走,我想留下来,戴着枷锁,留在这里。我感觉那个女孩有与常人不同的地方,我想接近她。但是多丽丝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威尔不置可否。从此我与他们分道扬镳,我们选择了不一样的路,未来也会大不相同。
他们说,三体运动是不可解的,永远的谜题。
女孩说现在是夏天的雨季。这里刚刚下过雨。雨后的泥土松软又潮湿,稍不留神就会滑倒。远处的花朵静静的绽放,有的接近暮年,黄色枯萎的花瓣有种颓废的美。无数的小石块陷在泥中无法脱身,被永远禁锢着,等待着不可能的机遇到来,才能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我去触碰那些可怜的石块,风轻柔的拂过我的手指。
“嗨。”
我回过头,那个女孩。
“他们两个呢?”
我眨了眨眼睛,表示我不知道。
“好吧。他们一定又把你丢下了。”她搬来两个小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照做了,然后盯着她,仿佛这样就能从她脸上看出宇宙的秘密来。
她看着我,突然嘴角上扬,眉毛一端向上一端向下,眼睛向下弯,眼角旁还出现了细小的皱纹。
她捂住嘴和鼻子,眼睛变得明亮起来。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可以说我对你很好奇吗?
她放下手,又维持了刚刚的那个动作几秒钟,转过头去。她目视着前方那些枯萎和盛放的月季,自顾自的说:
“如果你也感觉孤独的话,就来找我吧。”
我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眨眨眼睛。
“这是时空的尽头。我们永远也出不去。这些石块,土壤,花朵,包括风,天上的云朵,那些小鸟们,都出不去。这是个迷宫,永远的,最大的迷宫。我们都被困在自己的生命里,任何人都无法逃离。整个世界都是一场心甘情愿的骗局。”
我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不是感觉到被禁锢吗?”她指指上面,“这是个最坚固的牢笼。你想要出去吗?想从回忆与懊恼中挣脱吗?这就是时空走廊的尽头,宇宙的终点站。我们出不去,别人也回不来。你等的人,来不了了。你的回忆会把你捆住,物质与灵魂永远也不可能相交。”
我突然有点明白了。
她垂下眼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从前有个人比你还了解我,可是他不见了。”她拈起那只棕绿色四脚带壳的生物:“我等了很久也没回来,怎么呼喊也不回答。他就这么消失了。”
“等……”我伸出手去想要做些什么,却碰到了她的手。我感到一阵晕眩。
我紧紧的闭上眼睛,天旋地转。我伸手想抓住她,却扑了个空。我感到重力消失,无边的引力把我包裹,仿佛我正飞行在茫茫星辰之中。浩瀚的长河从我身边流逝,那是时空细腻的触感。我感觉我的意识被拉长,被什么东西的源点吸引过去。
我睁开眼。
一栋房子?
还有小孩子们,和不算太年轻的一男一女。孩子们在做游戏,那对夫妇在躺椅上笑着低声交谈。
我走了过去。
“抱歉,这里是……?”
我惊异的停下脚步,看着一个小女孩张着手臂跑着从我身体里穿过:“爸爸妈妈,这里有个幽灵!”
其他小孩害怕的回头,紧接着大笑起来:“凯蒂又在说胡话!哪里有什么幽灵啊!”
“我怎么没看见?”
“哈哈哈哈幽灵要来吃掉凯蒂哈哈哈!”
我后退一步。那个小女孩歪着头看着我:“你是谁?”
我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对夫妇走了过来,拉住几个孩子的手。红色头发的女人说:“太阳要落山了,我们回去吧。凯蒂,别闹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幽灵。”
凯蒂?这是小时候的凯蒂?
高个子的男人摸着小女孩的头:“妈妈说的也不一定对哦。回家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给斯芬克斯也讲一个。”
我看着小女孩垂着头跟着嬉笑的孩子们回去,心中泛起一丝怅惘。落日在天边害羞地看着我们,我想起了小王子说起那话时难过的表情。我悄悄的跟了过去。
天色已经擦黑,凯蒂的父母正在厨房忙活。其他的孩子举着玩具在嬉笑玩耍,却忽视掉了一个孤单的小女孩。
“过来一下好吗?”
我诧异的回头,没有任何人。
“我在这里,你能过来陪我一下吗?”
在哪里?我正想着,却不受控制的移动了。我飘过走廊,走过房间,我穿过桌椅,直接到了她身边。
她笑了:“就知道你会来的。”
“我不是自己找到这里的……”
“无所谓啦,只要有人陪我说话就行。”
“那……你想说什么?”
小女孩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因为他们说我很笨又总是吓唬他们,所以都不和我玩,我只能一个人呆着,很无聊啊。”
“你的父母呢?”
“他们不会管我的。我很孤独啊,你知道孤独吗?就是心里被挖空的那种感觉。”
“你感到孤独?可是你才多大啊。”
“老师说,外表只是个假象,与人接触要看灵魂与心。我是个小女孩,但是我比他们要知道的多。虽然你看起来像我哥哥那么大,但说不定你已经几亿岁了。”
我一时语塞。因为她说中了真相,我一时无言以对,就这么愣在原地。天幕被刷上一层深邃的藏蓝色,屋里两个人相对无言。
“凯……”
变故是那时候诞生的。
爆炸声!
尖叫声迭起。
凯蒂没有尖叫,但是她被吓得一抖。她打开门准备冲出去,我下意识的拽住了她。
“幽灵先生,请放开我!我要去看看怎么回事!”
“就算看了你又能做什么?!你才几岁?!”
我的意识深处冒出了一个恐怖的想法,它令我胆颤,但是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是真的。这不是一个平静生活的小插曲,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爆炸。
凯蒂挣脱了我的手,我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我开始头痛,头痛欲裂,面前的屋子出现了裂缝,但不是我的错觉。我跑了出去,场景完全变了。燃烧的房屋,断裂的柱子,烧黑的家具……小凯蒂茫然无措的东张西望,房间空无一人。
“当心!”
一个影子冲出。
我抓住了凯蒂的手臂,而黑影将她扑倒。
凯蒂与黑影一同摔在地面,黑影将凯蒂推出好远。
柱子砸在黑影的腰上。
“爸爸!”
我的手伸出去,却扑了个空。
“爸爸!”
我开始与这里的一切若即若离,一股无形的引力将我扯远,我的眼前渐渐模糊。
“凯蒂……快跑出去……别管我了……”
“爸爸,可是……”
他的手摸着女孩的头,温柔的说:“爸爸爱你……照顾好斯芬克斯,爸爸会回来的……现在,跑吧!”
爸爸的手将女孩推开。女孩踉跄地爬起,走上前想弯腰把他搀起。
“别管我了!”爸爸甩开她的手,怒视着她:“快走啊!”
爆炸声!
我将凯蒂拽走。她震惊的被我拽着跑向门外。
她看不到我了。
我一直跑到离房子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凯蒂一直在发愣。
我松开她的手。眼前的景色已经看不清了。只能看到她的轮廓。她似乎直直的盯着前方。月光勾勒出她的身影,瘦小的,站在世界的尽头。
我的世界完全暗了下去,有什么东西在远离,分崩离析。
“幽灵先生,是你吗?是你将我拉出来的吗?我好像看不到你了。”
远处微光中的身影回过头。
我担心的看着她。
“谢谢你。我叫凯蒂,你的名字?”
“我是……安……呃……”
我发不出声音了!
一股力量将我扯远,我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
我穿过时空的走廊。
时钟在咯咯的笑,空间被扭曲拉长。我又一次感到晕眩。
我没有闭眼,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又一次向我走来。在微光中,她的背后是无数的星辰。
“安?”
我皱了下眉,晕眩的感觉还没消退:“什么?”
“……没……事,你怎么了?”
“我……”
我遇见了你小时候。
凯蒂没有等待我的回答,她站起身,注视着远处的月季。“玫瑰在小王子的星球上等待着,可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被困住了,牵引飞鸟的绳子断掉,他迷失了方向。”
“他会回来的。”
凯蒂摇摇头,她抬头看着已经没有了星星的夜空。
“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七章 安德
凯蒂的日记,7月31日
我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确定了。
他不叫安。
他是安德。
从一开始我就很在意这件事。他给我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仿佛我们早就认识,原来是一直和我通信的那个家伙啊。
我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呢?
“宇宙的边缘是无尽的生命。”
我早就和他说过这句话,但其实我是毫无根据的。我难以想象他跨越茫茫宇宙的感觉,被时间抛弃,远离曾经的自己,来到时空的边缘……以一个意识的形态,和我一起生活在这里。多丽丝和威尔的心中一定也充满了彷徨与恐惧。他们不停的寻找离开的方法,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陪我一起做那些无意义的事……真是……
大可不必这样的……你们又没欠我什么……
不要这么善解人意啊……让我怎么面对你们……
我想起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那些画,那些默默的关心,那不用出口也能互相知道的话语。云起云落,风走风停,我和他们共度的时间不长,但是却是我最快乐的时刻。灵魂之流在微微颤动,我想我知道了快乐的含义。
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过没人会记得。安德不在,多丽丝和威尔一直没有回来。其他的人我更不抱有期待。没人会知道,没人关心我。但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但不是因为我的生日,而是因为……在很久以前的这一天,突然有一个声音出现在我的意识流中,对我说:
“嗨,我是安德。”
安德,安德,安德,安德安德安德安德安德安德……
我不想让他离开。
我有点自私吧?毕竟他不属于这里,也从未属于过这里。但这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我十八岁了,这是我的生日愿望,但是……
会实现吗?
我看着满是破洞的窗帘,夜色从缝隙中蔓延进来。现在已经快12点了,天空是纯净的蓝紫色,并无半点星辰。我拉开了窗帘,托腮看着广袤的夜空,广袤的宇宙,广袤的……时空长河。此时我终于不再感到孤独,因为我知道,有人会和我站在一起,他会在某个地方,默默的,注视着我。
夜空中三颗小星闪过。
斯芬克斯抬起头。
我一愣,然后拉开门追了过去。
第八章 离别
天开始下雨。哗哗的雨声冲刷着大地。一切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我知道,分离的时刻要到来了。我向着花园深处跑去。异样的感觉一直伴随着我,这是扭曲的时空之门。我走向那宇宙的终点,两个熟悉的影子默默站立在旁边。
“多丽丝,时空隧道终于还是被你找到了。”
她把耀眼的金发拨到肩后:“只需要适合的契机。一年前你和她通话那一晚,也就是现在,时空出现了巨大的波动。现在你只要触碰她,我们就能回去了。”
“……”
威尔笑着看着我:“安德,你不会是不想走了吧?”
“……安德?”
我回头,看到了气喘吁吁的凯蒂。
“你们……要走了吗?”
“原来你知道了啊……”我别过头,“还以为能悄无声息的离开呢……”
多丽丝走了过去。她的手温柔的搭在凯蒂的肩上。
“谢谢你。”
凯蒂摇头,然后看向威尔,他朝凯蒂调皮的眨了下眼睛。
“那些画,不用谢我。”
凯蒂没有说话,她转向我,不安的握着自己的双手。
“我早该意识到的……你就是幽灵先生……那天晚上的大火,谢谢你……我……”
“对不起。”我向前一步说。
凯蒂瞪大了眼睛:“明明是你……”
“这是我的错……不然你爸爸……对不起。”
凯蒂摇了摇头,她顿了半晌,低下头,痛苦地捂住眼睛。有液体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我很害怕……这十几年……我一直独自一人……谢谢你出现……”
她抬头抱住了我,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微微颤抖。
我愣在原地。
我感到巨大的引力呼啸而来。
一道闪电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风像狂暴的怒兽般撕扯着大地,发出示威的叫喊声。空气有着潮湿的雨的气息。
雨点猝不及防的砸在我的身上,击穿我脆弱的外壳,拷打我的灵魂。我觉得难受无比,风呼啸着把什么卷上天空,巨大的雷电肆无忌惮的嘲笑着我,漆黑的乌云在天上冷冷的旁观。我感到附近的一切都分崩离析,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我想留住这一切,可是我做不到。我的身体慢慢变成透明的,我想再次抱紧她,可是我再也做不到了。我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我有着一个恒星的躯壳,度过了几亿年的岁月,可是我连一个小女孩都抓不住。
我升腾而起。
凯蒂呆呆的看着我们。
“安德……”
她的气息还在我身旁缭绕,却已经相隔了两个世界。我伸出手去。
虚空一触。
“不行!你不能走!”
凯蒂哭着上前:“我只剩你一个人了!”
我伸手拍她的头顶。
“你别哭了……如果你还要哭,那我来这里的意义就没有了……照顾好你的斯芬克斯,也许我会回来的……”
凯蒂伸手抹去眼泪,我咬牙回头。
“,安德。”
我一愣,低头微笑,随即握住同伴的手。
“,凯蒂。”
白光呼啸而过。
第九章
六年后。
“凯蒂,回来啦?”
“嗯。”
我放下手里的喷壶,摘下手套,跑去洗手。
“月季弄好了吧?你看你过生日还这么忙,弄好了就快来吃饭吧,爸爸把饭做好了。”
“你又让爸爸做饭啊。”
“他做的好吃啊,你要是哪次吃我做的饭不抱怨这里咸那里生我就……”
“妈……行了……”我甩着手上的水走向餐厅。“我快饿死了……”
“你这个孩子,又不擦手!”
“最后一次啦!”
“要不是看在今天你生日的份上我就……”
“好了好了,再不来吃饭要凉了!”爸爸一边摆碗筷一边喊。
我和妈妈走进餐厅。眼前的惊喜让我捂住了嘴。
“凯蒂生日快乐!”
蜡烛温暖的火光映在我的脸上,爸爸妈妈笑着注视着我。我微笑着的闭上了眼睛,许了个愿,把蜡烛吹熄。爸爸开了灯,一家人开始有说有笑的吃饭,我感觉到一股暖意涌了上来。
这就是家,这就幸福的感觉吧。
吃完饭我独自回到卧室休息。今年的生日蛋糕分外好吃,也许是因为和爸爸妈妈一起的缘故。我来这个新家已经四年了,爸爸妈妈人都很好,邻居的老爷爷奶奶也很慈祥,经常拉我去她家吃东西。新生活令我的性格渐渐开朗。六年前我被诊断出有精神分裂症,经过两年抗精神病药物的治疗后逐渐好转。我与一对年迈的夫妻从孤儿院相识,他们想让我做他们的女儿,我同意了。四年过去了,童年的阴影逐渐消退,我从心底里原谅了那些向我扔石块的人,原谅了那个红色头发保姆对我的态度,也不会再看到那些虚幻的影子。我也逐渐变得开朗起来。因为病情十分严重,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不是个孤儿,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孤儿院。我只是觉得悲伤与孤独,因为我经常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被别人排斥。所以现在我经常去孤儿院,和那些不幸的孩子们一起玩耍,陪伴他们,这多少会使我感到心安。我在那里剪坏的窗帘也都被换掉了,花园里的月季一天比一天茂盛。斯芬克斯换了几回龟甲,我也开始了新的人生。
我开始翻看孤儿院孩子们给我寄来的信。
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我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凯蒂姐姐,艾达阿姨说这是你当年落在这里的东西,我想了想还是要还给你。谢谢姐姐上次给我的小点心,希望下周早点见到你。我是小兔子戴安。”
“这是……?”
我拿起那本薄薄的画册,卷起的书角和破损的封皮使它看起来年份已久。孤儿院的孩子们给它包了书皮,也没能抵挡住岁月的痕迹。我翻开第一页。
《儿童画册·安德、威尔与多丽丝的故事》。
谁?
为何这感觉……如此熟悉?
我放下画册,再去整理别的信件,可是我的思绪变得很乱。一些事在我脑内回荡,我干脆仰面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
“嗞……双星系统是指由两颗恒星组成,相对于其他恒星来说,位置看起来非常靠近的天体系统。双星系统有多种情况,一颗恒星围绕另外一颗恒星运动,并且互相有引力作用,称为物理双星;近期在离地球130亿光年的星系中发现一个双星系统,目前是离地球最远的星系中的恒星。这是两个从未出现过的恒星体,已命名为威尔与多丽丝,编号是……”
我震惊的坐起来。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星系。但是为何我有种感觉……
少了一个星球?
不是双星系统,而应该是三颗恒星啊。
我拍拍脸,下床去打开窗户。风从外面迫不及待的涌进来,拂过我的脸颊,吹动我的头发。我坐回到桌前,继续翻看那本儿童画册,里面画的是三个小孩一起冒险的故事。那个女孩金色的头发令我走了神,我跌入了时空的漩涡。
我看到三颗小星。
我摇摇头,幻象消失。
我又翻过一页。
一个男孩正在奔跑,他的背后是月季袅娜的花瓣。乌云紧紧跟着他,但是他无所畏惧。他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安德?”我叫出了声。
画面上的男孩仿佛听到了我的呼喊,他微笑着转过头。
“嗨,凯蒂。”
声音从窗边传来。
我震惊的转过头,他站在窗户边上,就那么微笑的看着我。
“你搬家了?我去花园找你,没找到。一个叫戴安的小姑娘告诉我你住在这里。”他扬了扬手里的地图,“你家可真难找。”
“……安德?”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许多的碎片,许多我认为是幻觉的回忆被一丝丝的扯出来。那不是幻觉,凯蒂,脑内有个声音正对我说,这是真的,这是你的经历,你忘记了这一切,但不代表没发生过。
我捂住耳朵,那个声音还在不停的说。
这是真的。这是真的这是真的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凯蒂,别再痛苦了。你认为我是幻觉也是对的,毕竟当年我是个意识体,除了你没人能看到我。”他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抓起来放到胸口:“当然现在不是了。我转化成了人类,是活生生的了,你看,我有心跳!”
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赶紧抽回了手。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个……找不到正门,于是我爬了窗户……”
男孩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挠挠头,说:“幸好你家只住二楼……”
我打趣他说:“明天我就搬到十楼去。”
“别啊。”他垮着脸说:“爬二楼就已经够呛了……你要累死我……”
“我开玩笑的。”
“你也学会开玩笑了!有进步啊!”
我给了他一拳,他嗷嗷叫着喊疼。
真好啊,你回来了。
这算是愿望实现了吗?
“有一次我梦见了小王子。他在旅行过后终于回到了那颗只比他大一丁点的星球上。我看到了那株玫瑰。她一直在等着她的小王子,在玻璃罐子里,骄傲的等着。即便他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但万幸的是,他回来了。”安德微笑的看着我,傍晚的风轻轻拂过我的发梢,他的面庞柔和又安详。
“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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