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宋瑜似有些倦了，坐回椅子上，淡淡抬眼望向门外红梅如火，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而宋府碧色池水旁，白袍的宋思越负手独立，恍惚见去，竟也是超脱模样。他素来明亮的眸子此刻却是迷蒙，一瞬间竟与梨白惊人的相像。
    看着手中请帖，梨白有一霎讶异，“宋府相邀，这倒是出乎意料。”
    紧接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既来之，则安之，这种地方，还是王爷和王妃去比较合适。”
    萧凌然朗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请贴上说，还望梨夫人赏脸。”
    “哦？”梨白挑眉，又伸手接过请帖细细看了，确认无误后，有些许疑惑，不过还是点点头，“好吧，那我便同你一起前往。”
    风吹竹叶，竹声喑哑。
    “请。”灰衫管家躬身，神情却不卑不亢，“主子和小公子正在前厅等候。”
    三年前，宋府当家人，也就是宋瑜的养父，因病去世，他的妻子悲痛欲绝，也紧随她夫君去了，因而这堂堂宋府，就剩下宋瑜和宋思越两个主子，年长成熟的宋瑜自然而然就成了宋府的当家人。
    叶千昱因为有喜，倦得也快，怕失礼干脆说是不来了，因而今日造访宋府的，只有萧凌然和梨白二人。
    梨白很自然地落在萧凌然身后几步，萧凌然似乎有些不高兴，退后一步牵起梨白的手。
    前厅内，宋瑜垂眼看了一眼宋思越，弟弟今日怎会如此安静，当真是欢喜那倾国倾城的梨白姑娘？然而，且不说梨白本身让人看不透，她如今可是入了永安王府，是萧凌然的侧妃，他的弟弟断不可以与她沾上半点关系。
    毕竟……
    思索间，只见一红袍公子缓步踏入，眉眼俊朗张扬，身旁浅蓝衣裳的姑娘浅笑盈盈，姿态优雅至极。
    其实宋瑜是未仔细看过梨白的，今日随意一抬头，竟是愣住。
    呀……如此风情……
    他敛眉收敛情绪，站起，温和一笑，“久仰王爷威名，久闻梨夫人姿容，不见还不信，今日方是开眼界了。”
    他转眼示意宋思越也说上几句，谁料宋思越呆呆地望着梨白，一时间竟好似失了魂魄。
    时光太瘦，指缝太宽。转眼之间，多年已过。
    感觉到宋思越的失礼，梨白微微皱了皱眉，望向宋家小公子，隐约只觉一阵熟悉，却是想不起来这熟悉之感从何而来，身在宋府也不便多想，只好作罢，盈盈一拜。
    “梨白有礼。”
    宋思越看着迷雾一般的梨白，眼底神色莫名。稳稳立在原处，谁也不知他心底所想，谁也不知道他心底下定了怎样的决心。
    时光太瘦，又如何？
    “思越。”宋瑜轻喝一声，宋思越有些愣怔地转眼，而后立刻恢复常态。
    他立起，竟也是温润有礼，作了个揖，“王爷、姐姐好。”
    宋瑜眉头微拧，声音冷下去，“思越，叫夫人。”
    “没什么，”梨白轻笑，神情微微恍惚，“叫姐姐说明我还年轻着呢，小公子说话讨喜，宋大人不必责备。”
    “夫人自然是不老的。”宋瑜笑道，这句话倒也是真，梨白今年年方十九，在外人眼里，又堪堪二八年华，着实是年轻得很。
    只是如此年轻美貌，不知是否胸中已有沟壑？
    梨白查宋瑜，宋瑜就不会来查梨白？
    可是查了许久，也只能知道，她是十年前的红袖楼买下的一个小姑娘，当时年仅六岁。
    可无论是他，还是那人，都觉得她不会是个那么普通的姑娘。
    无论是她的美貌，还是她的气质。
    萧凌然似有不快，不过细看去依旧潇洒张扬，睡凤眼轻轻眯起，眼里好似星光闪烁。
    “宋大人今日叫我们来，就是要看白儿的？”
    听着萧凌然此言，宋瑜面上倒也不恼，温和有礼道，“自然不是。宋瑜邀王爷来，是来商讨二月春闱试题中的策论。”
    “王爷能文能武，皇帝说今年王爷不妨与诸多前辈一起商讨。”
    这话是五分真五分假，萧凌然能武是真的，行兵打仗也是出众，赈灾这一块儿做的也是甚好，但论起治国韬略，却从未有人见识过他的手段。
    同样，这皇帝命令是真，却也是宋瑜暗地里求来的，不然怎有理由光明正大请他来？好让他明白弟弟的想法，顺便也来探一下萧凌然和梨白的底。
    他对皇帝说，就叫王爷明明事理也好，永安王在众人心中只是个乐善好施恣意人间的风流种，此次让他参与命题，可振皇族威风。
    皇帝想着他民间威望愈发高过自己，盘算着可借此机会叫他失了面子，便爽快应了。
    皇帝素来自负，却不知，丢面子和赢威望，往往相倚。
    正所谓古人常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萧凌然意味莫名地笑了笑，“那为什么叫白儿来？”
    “因为我一直听别人说，夫人貌若天仙，好奇得紧，便让哥哥请王爷和夫人来做客。”
    宋思越一脸天真，看着梨白，“夫人真漂亮。”
    听宋思越乖乖叫了夫人，宋瑜觉得自己终于松了口气，他从来没这样紧张过。
    萧凌然怎么听这话怎么难受，他家梨白又不是猴子，供人观赏，可他总犯不着和一个孩子计较，把梨白往身后拉了拉，挡住了宋思越的视线。
    宋思越很乖巧地垂下眼，不再说话。
    “王爷，请容我和您介绍一下试题商讨的进展。”
    知道自己不适合呆在这里，梨白淡淡笑道，“久闻宋府梅花诗全京城最美的，小公子能否带我去看看。”
    “好。”宋思越笑得开心，“夫人请。”
    “夫人，您叫梨白？”
    “对啊。”
    “那想必您很喜欢梨花吧？”
    “恩。”
    “以前有一个人很疼我，她也喜欢梨花，特别喜欢的那种。”
    “真的吗？那好巧。她现在在哪里呢？”
    宋思越笑了笑，“她不要我了。”
    “那你肯定是惹她生气了，去认个错就好啦。”
    “有些人不要你，不是因为她不想要你啊。”
    梨白身子一颤，看见前头的宋思越一蹦一跳，很开心的模样，她却莫名觉得心酸。
    大概他在说他的母亲吧，那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可惜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人总在不断地失去，再不断地拥有。一场场的轮回教会我们，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
    正厅内，大萧火凤、青莲二位君子相对而坐，斗智斗勇，竟也其乐融融。
    正厅外，寒风料峭，竹叶沙沙，梅影幽幽。多少心中话，佛曰，不可说。
    时光太瘦，我们紧紧攥着拳头，它还是悄然滑走。
    那些美好的岁月啊，从此，再也不见。
    回府的路上，梨白想，是时候去一趟终南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