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京城的暗流涌动,永安王爷府里是清静非常。
自从那日梨白在书房门口立了许久,直到天降暴雨晕倒,萧凌然将其抱回冷弦苑陪了一晚之后,二人相敬如宾,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感觉又客气生疏了许多。
梨白似乎有心想要讨好萧凌然一样,常来萧凌然的永初轩走动。
五月三十日。
萧凌然独坐院内高大的梧桐树下,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即使一人博弈,也是眉头微拧,认真至极。
梨白轻轻步入院内,见着的便是如此情景,敛眉低声笑了,遮去眼底一霎深深的迷茫和落寞。
“王爷雅兴。”她将温茶小心放在石桌上,而后盈盈一拜。“王爷别总坐在石凳上,怕是对身子不好。”
萧凌然抬目见是她,“原是白儿,来坐,陪本王下一局。”
话说着就要将原先的棋乱了。
“王爷且慢。”梨白眼一扫,伸手便拦住了萧凌然的手,凝视棋盘,柳眉微拧,隐有思索之色。夏日燥热,其他人恨不得能少费力就少费力,她却是不同的。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和萧凌然,真的是不一般的相像。
萧凌然先是一愣,接着又笑道,“这局棋本王已熟记于心,自是要来日好好解一番的。如此耗费脑力,何苦累了自己。”
梨白微微抬了眼,面上笑意浅淡却又有着少有的真挚。
“王爷的困惑,我总之还是要略知一二。毕竟……”她收了话,不再言语。
毕竟,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福,我不一定有幸沾到,而祸,想必是躲不掉吧。
毕竟,眼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处处布局,城府颇深,她,一介谋臣,靠智计勉强过活。
萧凌然闻此言,默默收回手。他有些微恼意,却不知从何而来,只是见着梨白不管不顾也在石凳上坐了,想起适才她所说的对身子不好的话,莫名有些烦躁。
只是到最后,他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坐在那里的身子微微僵硬。
“王爷,皇上宣您进宫。”灰衫老者疾步走来,非常懂规矩地立在小院外。
“皇兄叫我们进宫呢。”
梨白微微笑着,不惊不惧:“是叫你,可不是叫我。”
“你我之间,还分的那么清楚?”
梨白眼底微微惊讶,随后掩嘴轻笑:“王爷说笑。”
换着衣服,萧凌然说道:“皇兄想来是有些焦灼。”
梨白笑了,北国使团将至,韩齐全府还在牢里关着,当然焦灼。
焦灼的,又哪里仅仅是皇帝呢。
陷害朝中重臣;谋杀天香楼掌柜;贪污受贿,危害百姓安危,使得百姓骚动。
那一条,不是重罪?
韩齐,韩齐的夫人唐氏,唐氏背后的门下省重臣唐身立,最近都不太安宁呢。
这个女人,总是在笑……萧凌然偏头望向梨白,她整个人从上到下,都保护得近乎完美,连一双最能反映内心的眼,也总是迷迷蒙蒙……
那是不是为了那个他素未谋面的月影阁主,她什么都能舍弃,包括她自己?
他又感觉有些烦躁了,自此那日从冷弦苑回来,他便不太正常了。
可能是看到她脆弱的一面了吧。
可是,如今大萧内忧外患,他怎么还能想这些?
萧凌然的心冷静下来,笑意也渐渐平稳,执起梨白的纤纤细手,眉眼张扬。
“白儿,我们走吧。”
梨白垂头望了一眼相握的手,眉眼一霎迷茫。执子之手……?她不禁又笑了,笑自己怎么有如此心思,当真也如少女怀起春来?
安安静静蒙了面纱,单单露出她那双江南烟雨般迷蒙的眼。
“走吧,王爷。”
辘辘车声渐远,檀木乌漆马车一路驶向庄严尊贵又压抑阴暗的皇宫。
刚入宫门。
一个趾高气扬的公公拦住去路,鼻孔朝天。梨白也不恼,轻笑一声,后退半步。
萧凌然见此皱眉,刚要发话,梨白轻轻覆上他的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爷何必?”她微微笑着礼仪完全,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让那公公自讨没趣。
这么多年了,早就看淡了。淡笑一声,目送着前面两个身影远去。一身红袍,颀长身形永远那么张扬,那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你去看看母妃吧。”刚才他这样说。
真是可笑,她一个妾,去什么兴庆宫。
当然了,就算不是妾,她也断不会去。
没意思地垂眼、转身,料一时半刻也无法回去,便按着记忆漫步去了宫中花园。
记忆中这里便是安静的,今日一来,果然还是寂静非常。后宫的嫔妃公主都忙着讨好那高高在上的人,如非需要附庸风雅,她们才不会安然静处花园呢。更何况夏日燥热……
梨白突然转眸,浅浅笑道,“既是来了,何必不出来?”
一个白衣姑娘款款而来,倒也没了方才的局促,盈盈一拜,“王妃。”
“我不是王妃。”梨白浅笑,也是一拜,微微让声音里透出些疑惑。
那姑娘了然:“我是茗兰公主。”她眼底澄澈安静,没有常人看梨白的不屑,也没有梨白自己的迷离朦胧。
即将和亲北国的茗兰公主……梨白垂眼笑道,公主好兴致。
“我怕再不来看看中原的花儿,便没机会了。”萧茗兰淡淡道,没有怨气,没有情感,“冒昧了。不过我自认为,和夫人相像。”
“公主千金之躯,怎能与我这等人相提并论。”梨白摇摇头,跟随萧茗兰来到假山小亭,相对而坐。
萧茗兰却好似没听到,继续自顾自说道,“夫人,经苦难参人生,苦难,人生财富。您是何必,又何苦?”
梨白笑道,泰然自若,“恕梨白不明白公主之意,不过依公主的话,公主是愿意和亲荒凉北国?”
萧茗兰面色一霎僵硬,张嘴似要赞同,可最终还是偏过头,低低道,“不愿。”
梨白优雅站起,走至萧茗兰身侧,倾下身子、耳语:
“苦难,人人皆避之不及,公主……”她轻笑一声,似是自嘲。
“公主,不过如此。”
“卑微接受宿命,因果早定,不过自作孽。”
“人生四季,寒暑交替。”梨白直起身子,“公主殿下何不去终南山寻找答案?”
看着浅蓝花素绫的窈窕身影悠然远去,萧茗兰嘴唇微动,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本来是依皇兄的命令来探底的,谁知……竟是自己受了一翻折辱。
看着手里萧茗兰塞给自己的密件,梨白没意思地笑了笑,看都没看手一扬就将它扔进了皇宫湖底。假作真时真亦假,不过为所求。
萧茗兰……呵。
天色渐晚,明灿灿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轻抚着人们的面庞。梨白轻轻哼着听不清调子的小曲儿,整个人飘散着淡而远的气息,太监宫女远远着立着,也不为难打扰,好似是怕扰了这一方难得的安宁。
梨白抬手抚了抚鬓发,目送夕阳西下,神情微微怅惘。片刻之后,转头微笑,盈盈一拜,“王爷。”
一霎似乎看到了萧凌然的脸上满是失望、怜惜、痛苦……梨白有些恍惚,何时在这个骄傲的男子身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待她再定睛仔细看去,哦……还是那副张扬恣意的神情。
果真是自己看错了……梨白暗笑自己何时也会如此自作多情,定了定神,巧笑嫣然,“王爷可有事?”
萧凌然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转眸,“陛下赐婚。”
“谁?”梨白漫不经心问道。
“左仆射孙女叶千昱。”
哦……轻启朱唇,她问。“和谁?”
“本王。”
令人窒息的寂静。
“王爷,我没有……”
“我相信。”
梨白有些讶异,启唇,王爷转性了?
自知失言,倒也不尴尬,笑了笑。
“为何同意?”
“到底方便。”
梨白愣了愣,心想这个人终于学会为自己的目的牺牲一下自己了。
不知为何,有些难受。
“王爷,抱歉,是我失算了,”她轻轻说,“左仆射急着表忠心,王爷打算如何做?”
萧凌然看着身旁女子歉疚的神情,心忽得狠狠一缩。
“无妨……”
晚霞渐敛,飞鸟低徊。复又暮色苍茫,万籁俱静。绝尘而去的乌漆马车似也卷上了皇宫阴沉的气息,一路驶向永安王府了。
“小姐,今年秋王爷娶妻,该如何?”
梨白握紧的拳头慢慢敲着桌子,敛去眼底复杂:“原计划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