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退朝后,刑部。
刑部尚书戴宗玮摇摇头:“这个伤口,绝不是等闲刺客所为,切口小而平整,尸体身上没有大量喷溅的血迹,说明刀速之快,倒更像是专业刀客所为。”
“会不会是雇佣的留客轩刺客?”
“几乎没有这种可能,”戴宗玮摇头,“一来留客轩刺客向来追求快准狠,杀人就是杀人,能杀则杀,不能杀就走,那日陪同去的天香楼的护卫武功并不算高,杀人应该不会费力,但依据天香楼的证词,刺客武功稀疏平常,并不符合。二来,他们并没有在行刺后留下留客轩的印记。”
“那,可不可能是他们之前故意放水作势?”
戴宗玮垂眼咳了一声,“刘荻,你到底是年轻,什么想法都说出来,你先听我说完。留客轩是为雇主做事,但绝不会做这种有损他们自身颜面的事情。”
“所以他们没有留下留客的标记啊。”
“你要知道,强者自有强者的骄傲。”
“可是秦……”
“我知道你素来敬仰秦大人,这次有人想借齐安的由头害他,我们什么都不要管,好好查,什么都能清楚,知道吗?”
“是。”
戴宗玮抚了抚胡须点点头:
“我们也并非什么线索都没有,大萧西边问鼎山庄王氏的千秋刀法,南方琼奚国温氏的独步刀法、余庆柳氏的虚妄刀法;北国清源山庄顾氏虽早已隐退,但斩情刀法仍在江湖上威望不减,至于南宫……这个,也罢。”
“大人,您说的是不是传闻中北国皇室有一门独门秘籍,说练到极致的人能利用一颗石子改变原先刀的轨迹?”
“没错,不过一来这只是传闻,二来刀身没有被击打的痕迹,三来北国皇室也没有作案动机,所以他们的可能性很小。”
“听大人的意思,是否已有了怀疑的对象?”
戴宗玮看了一眼认真听着的刘荻:“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任何怀疑说出来,都是无端的栽赃诬陷。”
“是!”
戴宗玮垂下头思考片刻,看向刘荻:“你去查查近日进城的人中,有没有北国的人。记住,一定要秘密行动。”
刘荻思考片刻,不一会儿便眼神清明:“是。”
看着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走了出去,戴宗玮坐到椅子上,神色微微疲惫。
“老朋友,希望你能平安渡过此劫吧。”
皇宫,安平殿。
皇帝今日似乎动了雷霆怒火,再没有前几日的温和,“啪”的一声将奏折摔在地上。
“秦卿,你给朕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皇帝眯着眼,“有人说你贪污啊。”
“皇兄先别急着生气,凡是事情都讲究一个‘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道理,”萧凌然走上前去,垂下头道,“秦大人平日里一心为国,从没听说有过什么劣迹,此番在齐安闹事之际突然有人上奏,实在可疑。”
“怎么,按王爷这意思,上奏还要挑时间吗?”韩齐道,“这是昨日刚得知的消息,自然是今日就上报,微臣不敢拖延。”
“每年夏天,黄淮一带都会泛滥,秦卿,你竟然克扣加固大坝的银两?”
“微臣不敢,请皇上明察啊。”
“这一条条的写的明晰,你当朕是傻子还是不识字?秦卿,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帝喘了几口,旁边的李公公急忙小跑上去替他顺气,好容易才让皇帝微微平静下来。
“这件事情,就送到刑部那儿,你们三个,退下吧。”皇帝不耐烦地说,“秦卿,朕听说你最近得罪了天香楼的人,你就先不要上朝了,户部的事情先交给侍郎干,这几天先在家里呆着,好好反思反思这尚书的位置你到底还能不能坐!”
“皇兄,这每年防洪筑坝的重任都是交给户部计算银两物资的,年年也没有出过差错,如今贸然换人,时间紧急,怕是不妥啊。”
“不过休几天假,你急什么,没听见朕说话吗,都退下去!”
乌漆的檀木马车辘辘驶回了王府。
“把梨白给我叫过来!”
梨白看着书房里的萧凌然,有些奇怪,之前不是都说清楚了吗,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她自己都快把自己感动了,今天又是怎么了。
“恭喜你,你的目的达到了。”
“什么目的?”梨白莫名其妙。
皇宫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梨白自然还不知道秦初言被罚在家的事情。
“秦大人被罚在家,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秦大人被罚得越惨,韩齐也就越倒霉,牵扯的人也就越多,可你有没有想过,七月的洪涝马上就要来了,现在临时换了人,你知不知道你一个行为就会牵扯多少条人命?”
“王爷,”梨白皱眉,“我没有料到皇帝已经如此忌惮秦大人,所以没有想到秦大人会被罚在家。”
“你不是聪明得很吗?你能说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局面吗?”
“王爷抬举了,”梨白有些生气了,稳了稳声音,淡而冷地看向他。
“对没错,黄淮水患年年爆发,户部每年金银物资分配得当,工部虽克扣银两但也不至于坏了大事。”
“皇长子萧钰涵五年前被封为秦王,虽前年已弱冠,却贪婪无厌,在皇帝心里,儿子宝贵,但还是比不上江山社稷稳当来的重要,是断不会让他去灾区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既然如此,今年赈灾事宜还是会由户部和工部主办,百姓最终还是会好好的,王爷这是在操心什么?”
“户部侍郎齐楚桥,齐安的爷爷,是皇帝的人,你难道会不知道?”
“那不正好除了吗?”梨白皱眉,实在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火。
“你想用灾区数万灾民的命换一个侍郎的罪?你真是不可理喻!”
“王爷,我虽为谋臣,也有自己的底线。我们这位皇帝也有底线,他虽忌惮户部,却也极为厌恶重臣结党,更不用说联合起来骗他,这出以儆效尤正是我们铲除朝廷蛀虫的好机会啊。”
“王爷,户部仍在秦大人手上,左右不过几天时间,这桩事就解决了,王爷切莫心急。”
“你知不知道几天时间会发生很多变数,你拿什么保证你就真的万无一失?梨白,我永安王府容不下你和你的月影阁,你走吧。”
“王爷!”
天色已晚,五月初天气多变,这风雨,是说来便来的。
“小姐,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月影阁?那之后呢?”梨白望了一眼月璃,脸色微白,却仍是在书房外面站着,一步未动。
“小姐,马上就下雨了,您的腿自十年前……”
“阿璃!”
月璃恨恨地闭上眼睛,“小姐,下雨天您是受不住的,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想必王爷说的也只是一时气话,明天气消了,自然不会赶您走的。”
“此事因我而起,他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打算,与其到时候我苦心筹谋换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现在就站在这儿,等他想明白了。”
“小姐,您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全族尽灭之恨,为了那一纸未出的诏书,也为了姐姐的甘心付出的一颗芳心。
本来天定元年一过,姐姐便该和当年的七皇子大婚的。
“小姐?”
“恩?”
“您还好吗?”
“还好。”
“您将计划全说了吗?”
“说的都是真话。”
真话,没全说。
轰隆隆,漫天瓢泼大雨,如洪,如柱。
“小姐!”
雨幕中,隐约看见一道红衣身影从屋内射出,一转眼,地上那晕倒的姑娘便不见了。
雨,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