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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温
    长假不管放几天,总是感觉还没开始就蓦然结束。
    明明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在意识到弥足珍贵的假期就要远去的那一刻,却有种经历了跌宕起伏的惘然若失。
    假期倒数第三天,贺昭和姜林罗浩一起凑在易时家聚众完成假期作业,贺昭主要是抄,抄到手软才勉强把能抄的都抄了。努力上进的姜林和罗浩二位同学在抄和不抄间犹豫了片刻,最后选择抄一部分,实打实地写比较弱的学科,边写还边请教问题,直接肝到了深夜。
    贺昭撑不住先回家睡了,一早看到了易时给他发的一张图,姜林和罗浩横七竖八睡在易时家客厅沙发上,发照片的时间是04:36分。
    假期倒数第二天,姜林和罗浩吃完早餐就回家补觉了,贺昭在易时家独立完成没办法抄的作业,例如语文作文,例如英语作文。
    就这么一眨眼,假期只剩下了最后一天。
    贺昭心血来潮决定要带易时打卡周边美食,早餐吃了贺昭一直光顾的那家面店,回去路上买了一份路边摆摊十年的老招牌炒河粉,中午顶着大太阳打卡了附近最好吃的日料店,顺手在贺昭初中同学开的冰室买了两杯西瓜冰,晚上……实在不想出门了。
    易时打算煮咖喱。
    贺昭从万能的外卖软件下单了所需的新鲜蔬菜肉类,外卖小哥送货上门后,易时把东西拿进厨房,过了一会儿,走到玄关换鞋:“我去买点东西。”
    贺昭原本懒洋洋靠在沙发上,闻言坐了起来疑惑地问:“少了什么材料吗?你要买什么?”
    “咖喱。”易时说。
    贺昭愣了一下:“我没下单咖喱吗?”
    易时没应声,扫了他一眼,那个眼神分明在质问他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贺昭不相信地打开软件浏览自己的清单,果然,没有下单咖喱。
    选了一堆,结果没有买最重要的咖喱?
    “我跟你一起去吧,外面好像没有那么热了。”贺昭几步走到他旁边,“我知道哪里有咖喱卖。”
    “你不是不想出门?”易时问。
    一开始就是贺昭嚷着不想再出门,才打算今晚自己煮东西。
    贺昭:“对哦,我现在又觉得还好了。”
    易时:“……”
    对上易时一脸无语的表情,贺昭乐了,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不许说话!”
    “我没说话。”易时慢吞吞地说。
    易时说话的时候,贺昭贴着他喉咙的手腕感觉到了他喉结的滑动。
    “你再说句话试试?”贺昭反手摸了摸易时的喉结。
    易时立即在他手上一拍,拉开了他的手。
    贺昭“嘶”地缩回手,把手背伸到易时面前:“真狠,红了。”
    走了几步,贺昭又摸了摸自己的喉结,一边说话一边感受:“我的怎么没有那么明显……”
    “还没发育。”易时瞥了一眼,随口说。
    ???
    贺昭恶狠狠地竖了个中指:“以前姜林还比我高呢,后来我还不是超过他了吗?我就是后来居上的类型,很快就比你高了,你等着。”
    “嗯,我等着。”易时说。
    贺昭很明显感受到经过了一个假期,他和易时走得更近了。
    贺昭人缘好似乎是总所周知的事,跟谁都合得来,但玩得好只是玩得好,很多朋友都没有接触太深,也没机会接触太深。比如他和罗浩,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同学、朋友,永远都是一到点各自回家,交谈或许会深,交往却未必。除了上学,两个人单独吃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两家人一起吃饭或者一方去对方家里做客倒是有过,但那不一样。
    每个人都是个多面体,人和人的交往却似乎只在特定某一面。
    贺昭曾经听说过同吃同住的室友感情会比一般朋友深,他没有住宿过,一直没机会感受上课吃住睡都在一起的室友是什么样。
    后来和张江洋住在一起后好像多多少少明白了,那是一种即便不能成为好朋友,也会比别人更了解对方的熟悉关系。
    不过他和易时的关系和这些都不一样,他们不是不得不上课吃住睡都在一起的室友,也不是感情很好但多少有些言深交浅的朋友。
    要具体说是一种什么关系,贺昭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但他和易时一天相处的时间超越了同学、朋友,甚至超过了家人。
    易时是他这小段日子以来最亲近的人,各种意义上的亲近。
    下楼的时候,听见马婆婆在和其他人聊天,说冷空气来了,晚上要下雨要降温了。
    贺昭幽幽说:“真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易时问。
    “当然是舍不得假期啊。”贺昭惆怅地说。
    这一个无所事事的假期过得真挺不错,闲适自在,懒懒散散,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或许因为有易时在,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即便是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天想起来也没有太不愉快。
    其实,回学校后和易时也一样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不知怎么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点儿舍不得眼前这个人。
    大概是因为那是在学校吧,不会只有两人的相处时间。
    贺昭反应过来后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为什么会产生“只有两个人的相处时间”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会希望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他下意识看向易时,想从他身上探寻出一个合理的答案,但易时的目光有移过来的趋势,他又有些心虚地立即假装正视前方。
    易时见贺昭沉默了,以为他还在纠结假期,开口换了个话题:“是不是要秋游了?”
    贺昭脑袋迟缓了好几秒,才侧过头问:“什么?”
    易时垂下眼眸,注意到贺昭有一丝猛地回神的无措,停了几秒,他重复了一遍:“秋游。”
    “秋游啊……”贺昭有些意外,“你还会关心秋游?”
    六中每个学期都会组织一次春游或秋游,一般都是到附近的景点一日游,比如游乐园,比如古城古镇古村……
    今年春游以“人文自然”为核心进行了森林公园、古村路线一日游,秋游又该轮到青春活力的游乐园了。
    “我为什么不能关心秋游?”易时反问。
    “你当然可以关心秋游,”贺昭想了想说,“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游乐园到那天会满园都是各个学校的学生,热门设施很难排队。你都不知道去年,一开始说我们高一的学生因为军训没有秋游了,后来又有了,全班乐疯了。胖子一进游乐园看见那个大摆锤兴奋得非要上,还要拉上我和大锤陪他,结果他安全带都系好了突然就冷静了,临阵脱逃只留下我和大锤在那上面甩,我们下来直接就吐了。”
    易时:“吐了?”
    “我们在校车上才吃了面包和牛奶啊,谁能想到一开场就玩这么猛的,大摆锤你知道吧?”贺昭比手画脚演示给他看,“它是这样一个圆形的玩意儿,我们就坐在外圈,它一边这样甩圈着公转,还要自转,反人类的天旋地转。”
    贺昭虽然是在吐槽,回忆起来却有点儿不明显的兴奋。
    “好玩吗?”易时问。
    “其实还挺爽的,就是刚吃完东西不太适合,你没玩过类似的吗?”贺昭说。
    易时:“我没怎么去过游乐园。”
    “那我可以给你当导游,就那个地方,应该我小学初中时候建成的吧,从那时候开始差不多每年都会去,而且都是学校组织的。”贺昭想了想,补充道,“也就滑行车和过山车好玩点,够刺激,不过玩完刺激的也可以去坐坐旋转木马,享受片刻的宁静。”
    “还没玩腻?”易时似乎笑了一下,贺昭立即看了过去,但没从易时脸上看出笑意。
    “这座城市就这么大没什么好玩的啊,我也没去过别的地方,我爷爷奶奶可能年轻时候出差出多了都不爱出远门,也不喜欢旅游,”贺昭说,“我的亲戚几乎全在同一座城市里,最远也就去过我外公外婆家,你呢?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玩啊?要坐高铁飞机去的那种远方。”
    “我父母在不同城市居住,需要坐飞机。以前参加小提琴比赛,去过很多个城市,有时候会顺便旅游一下。”易时平淡地说。
    “那不是很好吗?年纪轻轻就去过那么多地方。”贺昭有些羡慕。
    好吗?似乎没多好也没多么不好,就跟流浪一样,去哪都差不多。
    但易时没有这么说,他只点了点头:“是去过不少地方。”
    贺昭眼睛一转:“我以后有机会去国外玩,你是不是可以当我导游?包吃包住还陪玩的那种。”
    易时:“你可以租我的房子,给你个优惠价。”
    “喂,”贺昭推了他一下,“我本来是要给你优惠价的好不好,是谁一脸傲娇地说不用的啊?还好意思说!你就说可不可以吧!”
    “可以,”易时缓慢地说,“包吃包玩还陪玩。”
    贺昭强调:“我不会给一分钱的哦。”
    “知道。”易时说。
    “那我不是只用准备来回机票钱就可以了?”想到这儿,贺昭嘿嘿笑了,由衷感叹,“认识个富二代真好。”
    走进小超市的时候,易时说:“我不是富二代。”
    贺昭领着易时熟练地穿过货架:“那你的钱哪来的?”
    “参加比赛的奖金,演出的费用。”易时在他身后说。
    “真的假的?”贺昭在摆着咖喱的架子前停下。
    “我为什么要骗你?”易时伸手从货架上拿了一盒咖喱,漫不经心阅读盒子后面的成分说明。
    也是,易时为什么要骗他。
    所以易时已经是个经济独立的未成年人了?
    贺昭身边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同龄人,大家几乎都只是学校、家、补习班三点一线的普通学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学习,贺昭忍不住拿自己和他做了个简单比较。
    易时,在校是全能学霸,校外还能利用自己的特长挣钱,感觉挣得还不少。
    贺昭,在校吊儿郎当,校外别说是挣钱,在画画这项算得上特长的才艺上倒是花了不少钱。
    这是什么差距啊。
    如果自己想挣钱的话,估计得去派传单,在街上站一天能挣到一百吗?
    应该可以吧。
    “拉小提琴很挣钱吧?”贺昭酸溜溜地问。
    “拉得好挣钱。”经济独立的未成年人易时如此传授经验说道。
    “哇哦,学到了呢。”贺昭好不走心地赞叹。
    易时拿着咖喱去收银台付钱,走出超市的时候,贺昭又问:“你现在是在用积蓄吗?”
    “差不多。”易时说。
    “差不多?”贺昭精神一振,“你有什么挣钱的新门路了?能带带我吗?”
    易时简单说:“理财。”
    首先你得有财,然后你才能理财。
    穷光蛋学生党贺昭:“……”
    “你以前在哪里演出啊?”贺昭好奇地问,“那种金碧辉煌的皇家音乐厅、歌剧院吗?个人独奏音乐会?”
    易时:“很少,婚礼,餐厅、琴行比较多。”
    “???你不是走精英高端路线吗?”贺昭迟疑了一下,“你爸妈是不是对你很不好啊,都不给你钱,你还得到处卖艺。”
    “他们在经济方面很大方,”易时说,“我不只是为了挣钱,也为了锻炼自己。”
    “哦,你是不是不想花他们钱啊?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就不想拿我爸的钱不想欠他的。”贺昭说,“不过我没有你厉害,我要是不拿我爸的钱,所有的压力就要压在我妈身上。我就劝自己说,那是抚养费,他是我爸,生了我本来就有责任义务照顾抚养我的,不能因为我更喜欢我妈就任性地把压力都给我妈,便宜了他。我是不是特没用,吃我爸的用我爸的还拿他的钱补贴家里,结果从来没有说过他好话。”
    静了一会儿,见易时没说话,贺昭说:“你不安慰我一下?”
    “你现在不是吃我的用我的房租了吗?进步了。”易时安慰。
    贺昭开始笑,坦率地说:“对呀,但我爸的钱我也照收不误啊。”
    “富二代。”易时原封不动地把之前贺昭扣给他这个头衔送回给贺昭。
    “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是富一代,我家的经济命脉都握在我一人手里。但是我不敢乱理财,风险太大,亏了得全家吃西北风,因为我这个富一代也没有多富。”贺昭说。
    说起来也是神奇,他们这个重组的家庭经过磨合找到了最合适的相处办法,竟然就是贺昭说了算。
    不只有经济,家里大事的决定权也基本上在贺昭手里。张江洋是个大大咧咧缺根筋的青少年,张鹏读书少自认没什么文化以林佩玲的想法为主,林佩玲又是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以前凡事听贺闻彦的,凡事都听贺昭的。
    莫名其妙地贺昭就成了“一家之主”,从开甜蜜时光这家店,到张鹏自己买大卡车单干,都是贺昭一锤拍定。
    林佩玲和张鹏都不善理财,一个对钱没什么概念,一个为人极为大方。为了让这个家庭有更好的未来,贺昭和林佩玲张鹏商量着把店的盈利和张鹏跑车挣的钱除去每个月必需的花销,全往一个账户里面存,谁知林佩玲和张鹏就直接把钱存进了贺昭的账户,理由是贺昭是这个家未来学历最高最有头脑的人,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家终于存得了一笔小积蓄。
    “合理理财不会喝西北风。”易时说。
    “那是你!又不是我。”贺昭十分有自知之明。
    易时大概是他遇见过的最厉害最全能的人,不只是在同龄人行列,横跨了他认识的各大年龄层。活生生就是他曾经在报纸在新闻在电视看到的非常优秀的天才,那种跟他完全生活在两个维度又确实活在地球的人。
    但是贺昭没有说出口,直觉告诉他易时应该不会喜欢他这样夸他。
    回到易时家里,易时径直进了厨房,贺昭瘫在沙发上随意地看电视,不一会儿,易时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了。
    贺昭正想把手机拿给易时,震动停止了,过了一会儿,“jassica”的名字又在屏幕上跳动。
    jassica?应该是女生的名字。
    贺昭拉开厨房的门,易时正在切牛肉,他晃了晃手机:“有人找你,好几次了,接吗?”
    易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点了点头。
    贺昭自觉地把手机放在易时的手边,帮他按了接听键,然后点了扩音。
    他正要退出厨房,听见电话那头一个女性的声音传了出来:“morning,chris,你那边应该晚上了吧?”
    是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
    贺昭想,应该是易时的妈妈。
    “嗯,有事吗?”易时没有寒暄,直接问。
    “易谦跟你说了吗?梁申请工作调动失败了,而且你弟弟不愿意回去,我们改变了之前的计划,不回国了。sorry,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是没有办法,幸好你在那里生活的时间很短,我和梁正在想办法帮你联系新的学校。”
    贺昭拉门的动作进行到一半,一愣,看向了易时。隔着玻璃,易时的视线也落在了他身上,漆黑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思绪,但贺昭很确定里面没有一丝意外。
    沉默了片刻,那头语气变轻了一些:“chris?你在听吗?”
    “知道了。”贺昭重新走向客厅,听见易时在身后低低地回答。
    贺昭重新坐回沙发,把电视的声音调得很小,但其实听不见厨房里在说什么,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贺昭看了一眼厨房,易时似乎讲完电话了,低着头还在切牛肉,肩胛骨微微隆起,撑着宽松的t恤,肩背瘦而宽阔。
    贺昭一直盯着电视但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倏然回神,外面好像开始下雨了,雨点沙沙敲在阳台上,发出稀碎而密集的声音。贺昭忽然觉得很闷,打开阳台门,吸了一口气,些许雨丝飘进来裹着久违的凉意。
    真的降温了。
    这个比往年都要漫长的夏天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