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冯娘子万万没想到沈徽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慌忙捂住沈徽还欲下说的嘴,颇有些无奈,“这话万不能被老爷听了去。姑娘的婚事,事关沈家,怎可戏言。”
“且不说翠娘昨夜到底上了谁家马车,姑娘这话也休要再说。免得日后姑娘嫁入刘家,被那小蹄子拿了话,做下悔事。”
冯娘子是好意。
沈徽就算再不懂朝政,昨夜沈辞的一番话也几乎点明。她认命地安静了下来,一双眼无精打采地低垂着,整个人也似是被抽去了精气神,“看来,无论如何,我都要嫁进刘家,是吗?”
“咱们女儿家,还能多求什么?”
冯娘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叹道,“比起那些穷苦百姓家的女儿,姑娘的处境已算是好的了。至少嫁过去不用愁吃穿。至多也就是后院里不断加进来的莺莺燕燕。只要姑娘看开些,莫要对刘公子用心太多,自然也就不会太过伤心。”
“就如同男子在外做事一般,我们女子在后院又何尝不是拿了月银办事?姑娘只需当好正妻的职责,说不定刘公子还会感念姑娘的贤良大方。夫妻之道,若非两情相悦,也就只有这个法子方可持久。”
冯娘子这话说得贴心。
想她也不过三十出头,眉目间却总是微微皱起,尤其是说到两情相悦四字,眼中罕见地有了一丝向往,却也不过昙花一现。
若是沈徽不知前路,此刻或许还能听进去一些。
“多谢小娘提醒。”她敛了情绪,稍稍平复了几下,才弯了唇角笑道,“刚刚不过是我的痴话,小娘听听就算了。”
“姑娘这样,我才放心些。这三月时间,姑娘便在家中好好缝制绣衣,待老爷回来,咱们再准备几月便风风光光的出嫁。”
冯娘子向来心高,如今沈辞一早因公离京,家中也就只有她来主事。沈府虽无主母,可沈徽出嫁的事她全都已经安排妥当,
一说起嫁衣,冯娘子脸上露出些向往,絮絮叨叨拉着沈徽又说了不少体己话。
此间阳光和煦,透过窗户洒在两人坐的地方,后背的暖意逼退了沈徽心里的寒气,她微微抬眼,思忖再三道,“小娘,若我遇到了无法跳脱的困境,又该如何?”
冯娘子想了片刻,虽不知她为何突然问了这个,却也还是认真反问道,“可能逃走?”
“......大抵是不能。”沈徽摇头。
“既然不能逃,又是困境,想来也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冯娘子拉住沈徽的手,再瞧着她还未完全长开的面容上一派慌乱无助,忍不住劝道:“姑娘自幼聪慧,以后就算真的遇见困境,也莫要像今日这般慌乱。你且看这困境的困字,是不是一颗大树被围在了四方院落之中?”
冯娘子用食指沾了杯中的温茶,在两人面前的桌案上一笔一划写道,“木字陷于其中,乍一看是死结,无路可逃。如果姑娘真有一天困这狭窄之地,切记不要只站在树下,面对四方院墙惶惶不可终日。”
“不在树下?”
沈徽心尖一颤,前世她总觉得冯娘子读书不多,出身低微,今才发现自己当真是目光狭隘。
“小娘的意思,我明白了。”
自重生以来,她都在怨恨刘家,怨恨刘献之。
再加上昨夜被自家爹爹绝了退婚的念想,沈徽心中早就存了死意。
可如今,她却是真的恍然开朗。
三月时间虽然不多,却足够她去找出幕后之人。
更何况细微的改变已经出现,那她也没什么好怕好顾忌的,最差也不过是难逃一死。
真切的笑意自沈徽眼中透出,“咕噜-”腹内也好似察觉了她的斗志,适时叫了两声,惹得沈徽绯红了脸。
“瞧瞧我这话头,一起便没完没了。”
冯娘子亲自去拿了自己做的点心,装在沈徽喜欢的青花瓷盘中端了进来,“姑娘先吃这个垫垫,我这就叫人备饭。”
见沈徽不似过往那般排斥,冯娘子心中更喜,连忙叫来身边的婢子,一连嘱咐了几个沈徽爱吃的菜。
她说的一气呵成,见芝兰连连眨眼,转头又讪讪地停了下来,“是我不懂规矩了,忘了问姑娘。”
冯娘子绞着手指,不安地瞧了瞧沈徽。
自沈徽懂事,便很少黏着自己,更别提留在她这用饭。
房中一时寂静。
正午的阳光温和,照在沈徽面上,无数光束就如同跳跃的星,一个挨一个地钻进那双沉静地眼眸,闪动着不同以往的神采。
“小娘安排就是。”她低头,捻起盘中的糕点,小小咬了一口。味道刚刚好,不甜也不腻。
幼时,她爱吃糖。冯娘子怕她吃坏了牙,用心琢磨了沈徽的口味才做了这糕点代替。
现在几年未吃,冯娘子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哎,芝兰,还不赶紧去厨房,催催。”冯娘子面上又重新有了笑,连带着声音也高了起来。
一顿饭,沈徽的碗中就没空过。
她吃得撑,接连打了几个不合规矩的嗝,冯娘子才停下投喂。
“小娘。”沈徽搓了搓自己凸出来的小肚子,商量道,“翠娘的事,不如交给我亲自去查吧。”
“那怎么行!”冯娘子一口回绝,沈辞不在京中。她可不放心娇养在手心十来年的沈徽就这么懵懵懂懂的出去。
沈徽也不气馁,她喝了口茶水消了消舌尖的油腻,才缓缓道,“小娘,翠娘若是真的上了刘府的马车,那她便是不忠于我。于情于理,都该我亲自问个明白。”
“再者说了,小娘能帮我一时,又怎么可能帮我一世。有些事,合该我自己亲自去做,至少现在还有小娘帮衬着,也吃不了大亏。”
沈徽说得不无道理。
以刘献之的身份,往后塞进后院的女子只多不少。若是沈徽毫无准备,必然会因为断清失意而与刘献之分道扬镳。
倒不如借此以翠娘先练练手,顺带也好看看这胆大妄为的婢子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心。
思及此,冯娘子松了口,连连嘱咐道,“带上府中的护院一同前去。”
“小娘。目前不是还不确定么。如此大张旗鼓的去,反而会打草惊蛇。”
沈徽眼珠转了转,透着股俏皮灵动的劲,“我心中有个想法,若真是行不通,到时候再来寻小娘支人,撑场面。”
她的想法,也不过是再扮成婢子偷偷去找刘家的车夫白石。
碧珠跟在换了身打扮的沈徽身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姑娘,小夫人交代了叫奴婢紧紧跟着,您还是莫要为难奴婢了。”
“我的好碧珠。京中一贯安稳,而我不过是去刘家找人罢了,哪里会有人注意到我这么一个小小婢子。就算被刘献之发现,我也可以正大光明地问问他可知道翠娘的下落。”
“再者说了,你就在此处守着。万一我没出来,你也能去府里通风报信。总比我们一起着了道的好。”
沈徽从自己绣了大白鹅的荷包里掏出两吊钱放进袖中,眼看碧珠被说通,镇定自若地朝着刘家正门就要迈腿。
“我的姑娘哟!”
碧珠一声低呼,也顾不上街上人多,一把拉住了沈徽手腕。
“碧珠,你莫要拦我!”
“姑娘。”碧珠叹了口气,“您就算是去找人的,现在的身份也走不了正门啊。”
“......”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沈徽红透了脸,硬着头皮胡扯道,“这我必然知道。不过是走错了方向罢了。”
碧珠忍了笑,指了指西侧的巷口,“早前姑娘让奴婢们打听消息,如今总算是派上用场。姑娘顺着那巷口进去,走不了几步就是。”
沈徽点了点头。
巷子不长,只一处木门镶在墙壁上,四周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门廊上挂着一对灯笼,明明白白写着刘府二字。
来之前,沈徽早就打了好草稿,要怎么一步步向白石套话。
现在站在刘府侧门,却破天荒地有些抖。
就连伸出去的叩门的手,都凉得发颤。万一白石说谎怎么办?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触在门板上的手指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来,沈徽叹了口气,一时难以进退。
她坐在门外的石阶上,一遍遍思量着自己待会要问的话,一遍遍抠着字眼。
门内的人,怀里的糖包都快要凉了。
他不动不言语,像是山中打猎的好猎手。只等着沈徽自己敲响了门,然后傻傻呆呆地钻进来。
“爷。”身后的管事声量极低,“可要属下去......”
“不必。”
白石挥了挥手,“我在此处等着便是。”
“万一沈姑娘回去了......”
后半段未尽的话被白石一个眼风堵了口,管事知趣地退了回去。
他揣摩着白石今早的神色,忍不住笑得龇牙咧嘴,今刘常一早就买了糖包回来,他还挺纳闷。原来竟是爷给沈姑娘预备的。怪不得爷年纪轻轻就成了异姓王,这份神机妙算可真是无人能敌。
管事越想越佩服,念及白石早前的吩咐,他脚步一顿,复而走得飞快,既然爷要陪着沈姑娘演戏,那他们也不能演砸了。
四周安安静静。
白石甚至能听到沈徽的呼吸,轻轻浅浅。稍不留神就会被风吹走,再也没有踪迹。
好在她没有离开,却也没有敲门。
糖包总要热着吃才好,再加上巷子里有风。沈徽看起来娇弱,别再吹病了。
白石稍稍一想,再也等不住。
“吱呀-”,木门打开。
白石一探头,正对上沈徽起身,她果真被过堂风吹得脸蛋发红,一双眸子慌得四处乱瞟,似是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白......白石,我,我来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