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她曾由沈大人陪着来过此处。
那时她还天真,因是在家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沈大人倒是不像过往那般拘着她,反而尽可能随了沈徽的小性子。
她也是在那时,被这有些奇怪的摊子迷了眼,懵懵懂懂凑了过来。
只是。
沈徽低头一笑,唇边的苦意似有似无,“竟然又是那里。”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白石瞥了她一眼,又好奇地看了看远处围在摊子前衣衫华贵的两人。
“没有。”
沈徽摇头,压住心底不合时宜的思绪,在略有薄冰的地面上走得小心翼翼。
她不常做谎,此刻就是强装镇定,也难糊弄旁人。
白石瞧得分明,又不忍心戳破沈徽眉间淡淡的怅惘。只微微抿唇,不留痕迹地在人群着护着她一同逆流而上。
“姑娘。”
离得近了,沈徽刻意压低了声音,轻轻拽了拽翠娘的衣袖。
“你来了。”翠娘露出个温婉的笑容,目光落随之落在白石身上。
只一眼,心尖好似被咬了一口,麻酥酥的疼。
“公子。”今日出行低调,只用代称。
白石垂首,站在一旁。
翠娘下意识移了半步,目光追随着他的侧脸,早就忘了身边还站着刘献之。
她心里欢喜,细细打量着白石。
长身玉立,芝兰玉树。
更别提那拢在脑后的青丝,犹如一条上好的墨色绸缎,勾得人心痒痒,忍不住想要伸出手亲自试试,是否真的如料想中那般顺滑。
翠娘将手中揣着的暖炉递给默默站着的沈徽,眼波流转,似是说给沈徽听,“这会戏法正是精彩之处,你......你来得正是时候。”
可那原本只有刘献之身影的眼眸,却总是不自主地偷偷瞥向白石。
尽管看不分明,翠娘还是起了贪念。想要把他的全部都留在眼中,暗暗藏起来。
她悄悄与刘献之拉开些距离,默默叹了口气,如此相貌,竟只是个车夫。
真是可惜了。
翠娘一颗心仿佛被人放在了火里,煎熬难分。
她即舍不下唾手可得的富贵,也着实忘不了这一眼的悸动。
发中的金簪沉重,腕上的玉镯温润。
就连这一身的衣料,都是暖和又细腻。
若是跟了刘献之做姨娘,这些便都会随之而来。
但若是等姑娘进了刘府,请她做主嫁给这车夫......
翠娘脸色一红,眼前似是都能看见白石穿上一身红衣惊艳的模样。她羞得手心发汗,连忙止住自己的琦念。
万一他已有婚配,万一他已有心仪之人。
翠娘怅然,再瞥见沈徽身上属于自己的穿着。刚刚还跃跃欲试的心转瞬便跌进了低谷。
冰天雪地之中,她面上的红意极速褪去,只剩煞白。
“沈姑娘当真要试试?”温和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翠娘却恍若未闻,她不要再做下人。明明她也有一副好容貌,只是出身低微,就要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
她听不见刘献之说了什么,惶恐的目光里尽是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饿,翠娘声音发颤,狠狠捏住了沈徽的手臂,“不!”
恰巧周围喝彩声起。
这一声低呼,只入了沈徽的耳。
沈徽握住翠娘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压低了声,“怎得了?”
“没,没事。”
翠娘虚虚回望向沈徽,勉强振作了心神。只是她额上还沁着冷汗,被寒风一吹,将好好敷在面上的香粉凝出了形。
到底主仆一场,沈徽与她也算知根知底。
从怀中拿出帕子轻轻递在她手,沈徽到底心软了半分,“可要回去?”
“无妨。”翠娘声音发颤。竟有些站不稳,便是沈徽扶着,也止不住的脚软腿酸。
她却不靠着沈徽,红着一张脸,直直往刘献之身上跌去。
“姑娘?!”沈徽咬牙,没料到她竟真的如此不顾脸面。
身边暗香浮动,似有柔弱无骨的绵意贴近。
刘献之从戏法中收回目光,甫一回头,低眉便正对上翠娘拢过来的面容。
佳人娇怯,一双美目茫然无助,看得人心生怜爱。
刘献之自然也不例外,伸手就想接住这一朵芙蓉花。
眼看佳人就要入怀,刘献之却突然后退了半步,眉头紧皱似是躲避洪水猛兽,唯有言语中关怀备至,“沈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翠娘摇头,她暗自挣开沈徽搀扶的手,酝酿了一腔柔情,正待与刘献之稍作吐露,却不想白石此刻看了过来,翠娘朱唇微张,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
原本此处,是她精心设计与刘献之生情之地,诡异的戏法,只要她做出一副可怜害怕的模样,再恰到好处的不小心跌进刘献之怀中。
她就不信,刘献之心里会没有波动。
况且翠娘也料定沈徽不敢在此时揭破事实,所以就算日后沈徽要将她扫地出去,她也有几分胜算。
总归是做小,不论是从沈府做陪嫁出去,还是自己找上刘府,又有什么区别?
可翠娘万万没想到,只不过被那双丹凤眼望了一望,自己竟会说不出话来。
若说戏法诡异,又怎会比得过人与人之间的机缘。
沈徽松了口气,上前扶住翠娘,打了圆场,“姑娘仔细些脚下的冰。”
“嗯。”
须臾间,温婉在翠娘眉眼里重新盛满,仿佛刚刚的失落只是一瞬的错觉,她站直了身子,有些羞道,“刚刚一时失礼,还望公子见谅。”
“沈姑娘无事便好。”
刘献之眉目清朗,指着近处的一处酒楼,极为体贴道:“想来姑娘也是累了,不如我们去那坐坐,喝些暖茶温温身子可好?”
他说着话,玩味的目光却是瞥向了白石,见后者一动不动,唇边的笑意更深,亲自在前面引了路。
翠娘自是不会拒绝,沈徽与白石也没有说话的份,一行四人很快便进在了酒楼中靠窗的厢房。
沈徽如今是下人身份,也没有坐着的道理。
她站在窗前,见翠娘用饭规矩,稍稍安了心。只是屋里香气有些重,手指一推,便悄悄将窗打开了一条缝。
沈徽放眼望去。
整条街上,仍然数西域那群人的摊子最红火。
而人群之中,一抹紫衫负手而立。
一如前世初见。
心底的不甘似是杂草,缚着她无法顺畅呼吸,就连眼眶也渐渐酸涩。
身后似有脚步,沈徽赶紧合上窗,才一回身,差一点就撞进白石的怀中,
“借过。”
沈徽用力吸了吸鼻子,低着头从厢房寻了个借口逃了出去。
关上的窗被重新推开。
白石皱眉,极目远眺。
人群似海,却也找不出其他异常。
可她眼角的绯红,似是一把小刀,轻轻划开白石的心尖,他难得有了涩意,“你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