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些。”
沈徽摇了摇头,指了指隔着帷幔的身影。直到马车缓缓开始走动,她才往翠娘身边靠了靠,“一会咱们两手准备。”
至于是什么两手准备,翠娘问了半日,也没得沈徽的只言片语。
她心里慌乱,只得像往常一样轻轻揉捏着沈徽的腰。
街边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沈徽有些唏嘘,前世她也曾跟着爹来过上元节,热闹是热闹,却也平添了许多不该生的愁绪。
“这会闲着,你且说说早前打听的传闻。”捏起一颗梅子放入口中,距离约定的石桥还有段距离,够她听听刘献之那些香艳事。
翠娘不敢耽搁,比着话本子里的方式,生生把坊间虚无的传闻讲成了一场爱恨大戏。
沈徽听得连连点头,也不知这人的相貌是不是当真如此惑人心志。
可一想起订亲时,家中专门请了京中有名的山水画师替那人所做的画像,沈徽嘴角一抽。
除了看出来身量高大,便只剩一种飘渺虚无的意境。看似落了笔,实则瞧不出所以然。除了仙气飘飘,连个五官也不甚明朗。
“唉。”她幽幽叹了口气,躺的有些百无聊赖。
沿街的叫卖声越来越多,更别提小吃的香气,隔着帷幔也透着股勾人口水的迫切。
天冷,若是请这车夫吃点东西,倒是绝好的拉近关系的机会。
沈徽喝了几口暖茶,颇为悲壮地掀起车幔,在阵阵寒风中与车夫并肩坐着。
她出来也不多话,只眼珠跟着香味,东瞅瞅西看看,一副新奇又馋嘴的模样。
偶尔出些声,也多是“那个看起来不错,啊,这个也闻着香。”
几次三番。
身旁的车夫哪里还不明白。眼瞧着她又盯住了糖包。
他叹了口气,堪堪停住马车,压低了声,“这会赶紧去买些吃的先垫垫肚。”
一般婢子都是拣些能极快带走食物的摊子去买,偏沈徽不懂。
从车上跳下来,举着荷包就一头扎进了人最多的糖包摊子。
她从未挤着买过东西,很快就被周围的人推来搡去,脚底发虚。
车里铺的软和,翠娘迷瞪了一会,身觉马车停稳。
正打算掀起帷幔去搬马凳,耳边金簪流苏声响,忽得叫她忆起此刻的身份,连忙讪讪地缩回手,拿捏了腔调,“怎么不走了?”
“姑娘,此处路窄而行人太多,马车难以通行,须得等上一段,待人群散开些,才好行进。”车夫瞥了眼还在苦苦等待糖包的沈徽,好心做了遮掩。
寒风吹着,自是让人无端的想吃甜。
沈徽排了半日才买到糖包。铜板还没装好,就不知又被谁撞了,脚下接连打滑,左摇右慌之下便狠狠摔了个屁股蹲。
她人虽然跌得狼狈,可手里捧着的糖包一个没掉。
眼瞅着又有人朝她挤了过来,车夫叹了口气,时辰临近,着实没空再容她耽搁。
他身形迅速,几步靠近,一把拽住了沈徽,护着她躲在一旁。
人是无虞,怀里的油纸包就不那么结实了。
沾了雪的糖包撒的到处都是,还来不及去捡,就被几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小叫花子一哄而上,抢得干干净净。
“......”
沈徽哭丧着脸,转身又想再买几个。
腰间的荷包是她自己绣的样式,上面憨憨的大白鹅也不知何时被雪泥浸湿,染得黑不溜秋。
就连原本塞得鼓囊囊的内里,此时都瘪成了一片,轻飘飘的挂在她的腰间。
“对不住,要不我买给你吧。”车夫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面前的婢子垂头丧气,叫他好生不安,心中更是有了愧疚。
猿臂一伸,就要重新去买。
“不用。我不要了。”
沈徽摇了摇头,“时辰也差不多了,先走吧。”
刚刚摔得狠,她又不好直接上手揉一揉,只能强忍着泪水。
可这神情看在车夫眼里,以为她又饿又怕,他心头越发内疚,悄悄买了摊子上最后一个糖包藏进怀里。
马车悠悠前行。
人群熙攘,各个脸上都喜气洋洋。只有沈徽嘴角下垂,眼睛脸蛋红了一片。
她落坐的地方还疼得厉害,糖包丢了没事,银子丢了也没事,可就这摔来摔去,沈徽有些吃不住痛。
更关键的,也没与他正经打开话匣子。
她愁眉苦脸,手边悄悄塞了一个糖包过来,车夫顿了顿,有些不太自然道,“赔你的。”
“呀,多,多谢。”沈徽有些吃惊。
怪不得人说面由心生,他模样俊俏,心地也善。委实是个好人。
好人必然好说话。
一个糖包下肚,甜滋滋的,就连身上也跟着好了许多。
她悠悠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细致地将黏在手指上的油渣擦得干干净净。
帕子在指尖飞舞,依稀露出几只绣好的大白鹅。
车夫神色一顿,立马熄了同情。
“对了,你怎么称呼?”石桥近在咫尺,沈徽热络万分,套着近乎。
见他沉着脸不答。
她用手肘戳了戳车夫的小臂,锲而不舍道:“你人不错,糖包的钱我会还你。若是去刘府找你还钱,总得知道你叫什么。”
还钱?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也不知沈家到底在想什么。
当今陛下圣明,便是赐婚也要双方家族首肯。结亲时沈大人分明是乐意万分,如今又作出这些事端。
闹得坊间出现了不少猜测。
车夫眉目低垂,冷声冷面,“在下,白石。”
“白石?”沈徽意会的一笑。
好在她并未将那后面的词句说出,只是将面前气度如青山松柏,容颜胜似山尖白雪的男子细细打量了几番。
“郎君姿容,当之。便是布衣,也难掩如玉内里。”沈徽有心奉承,做出个你懂我懂的模样。
她目光灼灼,就差拿柄竹扇做出个风流倜傥的模样,话本子里可写了,俊俏郎君每每这般动作,必然会使小娘子心软身娇,任人摆布。
也不知换一换,他会不会也有问必答。
沈徽抬起脸,瞪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万分期待。
额上覆下一点阴影,白石侧首,手腕带动衣袖轻轻拂过,盖上了看得人心慌的娇颜。
“惯会胡闹。”他的低语及不可闻,就连耳尖上那点红意,也早就转瞬即逝,被冷风吹散,散于天地,无迹可寻。
马车堪堪停稳在石桥下,帷幔掀起,沈徽搀扶着翠娘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刚站稳,便有一位郎君缓步前来,眉目含笑,半步上前与装扮娇贵的翠娘施了礼,“沈姑娘好。”
他温文尔雅,也算是风度翩翩。
翠娘低垂着头,悄悄瞥了几眼面前的刘献之。
总觉得与记忆中的那个侧影有所不同,可要说是哪里不同,她又道不出。只福了福身子,见了礼。
街上人多,刘献之自然地走在外侧,与翠娘之间相隔半步,小心护着。又温温说着些所见,不多时就逗得翠娘捂着帕子轻声欢笑。
眼下也是好时机。沈徽悄悄放慢了脚步,往白石身边凑了凑,低声委婉地打听起了刘献之。可不论她怎么问,都只得了几个冷眼。
“不说就不说。”
沈徽从未被人如此苛待,再想起自己那般结局,鼻子一酸,险险落下泪来,她吸了吸鼻子,呜呜咽咽小声骂道,“都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