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漪华第二次踏入妖森林，当年果果被昔邪抓来这里，她与昔邪大战一场，一切恍如昨日。小妖们对漪华这张脸记忆犹新，毕竟她不仅长得漂亮，还曾经在这里放过一把火，把他们烧得屁滚尿流。
    漪华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梨花冢。
    梨花谢了，结满沉甸甸的果子，黄黄绿绿的，梨树洞里空无一人，昔邪并不在。
    老梨树慢悠悠地问道：“魔君来啦？”
    漪华敬重一礼，称呼道：“梨树伯伯好。”
    “白果姑娘把那颗丹药给你了？”
    “嗯。”
    “魔君心地仁善，方才那样的情况也没有对凡人出手。”无所不知的老梨树说道。
    “我已经杀了很多凡人。” 漪华回答。
    老梨树不作回答，道：“顺着你右边的方向走两公里再往东，你便能看见妖王了。”
    “多谢梨树伯伯指引。”
    她沿路而去，走至丛林深处隐隐有歌声传来，侧耳聆听好像是戏腔，却听不出唱的是什么词。
    闻声而去，四周是种了不久的梨树，树木环绕的中间有一块宽敞的空地，空地中央搭了一个戏台子，戏台子正对着的方向有一条林荫小道通向树林深处。
    乐音袅袅，鼓声铿锵，一位身段婀娜的旦角拖着旖旎裙摆，长眉如黛，两鬓轻抹，眼如横波流转，唇点朱丹含情，一把水墨归云纸扇在手中徐徐展开，咿咿呀呀地哼唱起来。
    梨花开，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此生只为一人去
    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天生丽质难自弃
    天生丽质难自弃
    长恨一曲千古迷
    长恨一曲千古思
    果果生前最喜欢看戏了，他们两个在凡间的时候没有钱去看戏，只能偷偷躲到戏台的门口，远远地听上几句。想来昔邪为了怀念果果，特意请了戏班子来唱几天戏，聊表哀思。
    一曲作罢，戏台上柔媚多情的女子摇身一变，飞身落在漪华面前。
    “竟然是你。”漪华叹道。
    昔邪黯然道：“我与果果曾经许愿一起演绎这首《梨花颂》，如今没有梨花颂，空有梨花冢。”
    他指了指前面的方向，顺着林荫小道走去有一处坟冢，周围中满梨树，那是果果的安葬之地。
    “我来给她上几柱香。”
    “嗯。”
    一炷香燃尽，漪华道：“我曾经气你伤害果果，把这里烧了，没想到这块空地竟然成了她的永安之地。”
    “旁人都瞧不起她，你却不忌身份视她为挚友，冲这点昔邪也是敬你的。”
    漪华垂了垂眸，说：“我生于人间，如沧海一粟，身份不过虚名。卑微时被人踩踏，位高时高处不胜寒。众人捧之也好，骂我也罢，左右我还得活下去。”
    “本王都听说了。那天我去晚了一步，否则本王也定会杀了他们！”他咬牙切齿。
    自从灭了花城，她痛苦，自责，在午夜梦回时看到双手沾满鲜血怎么都洗不干净，但是，“我从未后悔杀他们。”漪华冷声道。
    她不害怕被骂，也不害怕被冤枉，过不去的是心里的坎，解不开的是心里的结。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他们骂你不是因你灭了花城，更不是因为你杀了紫菀。”昔邪两只胳膊环抱在胸前，“他们最感兴趣的是你和天尊那档子事儿。”
    漪华神色复杂，“这与他们何干？”
    “没关系啊？”昔邪两手一摊，“但他们听得开心，说得开心，骂得开心。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聊烂了，聊聊天尊和魔君那点事，多有意思，多好骂啊，放松压力，给无聊的生活增添些趣味。”
    “就为了这？”漪华觉得很是无语。
    昔邪点点头，“反正他们不认识天尊和魔君，聊起你们的故事来可以添油加醋，随意发挥，说得越刺激劲爆大家越喜欢听，然后呢大家联合在一起骂，显得众志成城，好像一起对抗恶势力一样，多年后喝点酒津津乐道说自己当年曾骂过天尊和魔君，多有面子。”
    “愚人！”漪华脸色很不好，说：“若非饮歌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些凡人哪会知道什么魔君，想来这中间的桥梁便是凡间仙门，他们好不容易逮住个讨好天帝的机会，造起谣来一个比一个卖力！”
    昔邪点点头，邪魅一笑，“凭魔君的力量，灭掉凡间仙门不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吗？”
    漪华眼眸抬起，以赞许的目光看着昔邪，这个妖王方才在台上媚态万千，化作原来的模样后俊朗英气，方才那一笑又妩媚动人，在英气和妩媚之间切换自如，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妖王应该知道，我此来不止为了祭奠果果。”漪华故意学着她的样子笑了笑，觉得好不习惯。
    昔邪以扇掩面偷偷一笑，“天尊对你情深义重，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帮你办到的呢？”
    “可我想让饮歌死得不瞑目一点。”她回答。她承诺京墨不开战，不等于放过饮歌。
    “哦？听起来蛮有意思的。”昔邪眼眸晶亮，“本王这里有几坛上好的梨花酒，要不要尝尝啊？”
    京墨说过，不准她在九重天喝酒，那在妖森林喝酒……可能也不大合适。“喝茶便可，梨花酒能带走吗？”
    昔邪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果果在花城无缘无故现出原形，又被百姓们制住烧死，昔邪又听说了在琼楼玉宇漪华与三位仙君大打出手的事，便不难猜出背后的阴谋。
    把她的果果当作阴谋的牺牲品，他昔邪焉能忍气吞声？
    漪华回玉山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凡间的拜坛已经被掀了，香炉啊画像啊被打碎撕碎乱了一地，熙熙攘攘的人群也都散了。据说来了一场狂风暴雨，拜坛倒了，人跑回家躲雨了，索性无人伤亡。
    漪华瞧着，这应该是魔界的人干的，可能是苏叶做的，也可能是母亲派人做的。
    天色已晚，夜空浩渺，明月当空，清风殿里的光亮等着她的归来。
    她提着两坛梨花酒踏风而来，“京墨，喝不喝啊？”
    京墨半披着长发，身着金带白袍，浅浅一笑，带她去了清风殿屋顶。一人一坛，漪华拔开盖子提起坛子，大口灌了几口，擦了擦嘴边的酒，真真潇洒畅快。
    “还不错。”京墨优雅地喝了一口，意有所指地说：“比杜仲的梅花醉雪清淡，喝完不会闹事情。”
    漪华翻了个白眼。
    京墨道：“从前有个官府的千金大小姐，自小犯有哮喘，她当官的父亲爱女心切，一声令下，几十里杨柳被砍，小动物被杀。”
    “你要给我讲故事吗？”漪华晃了晃酒坛子，听着酒的声音。
    “有一家人舍不得杀掉家里的狗，把它扔到山里自生自灭。那时正值冬日，冰天雪地，山里没有食物，快要冻死饿死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经过，扔给她一副旧毯子和半张饼，它才活了下来，自那以后小女孩就经常上山给小狗带些吃的。”
    漪华拖着腮帮子听得很认真。
    “好景不长，娇弱的千金大小姐死于哮喘，几个月后有人发现这个小女孩偷偷到山上给狗喂食，报给了官府，官府派人把那个小女孩打死了，小狗自然也无从幸免。”
    漪华唏嘘：“好可怜，善良的小女孩，无辜的小狗。”
    “小狗入了黄泉不肯忘记恩人，踢翻了孟婆汤，逃了出来。我与王不留行去黄泉边上散步时恰好遇见，它跪下苦苦哀求，希望能够保留记忆报答恩情。王不留行身为天帝不敢破坏规则，依旧让它饮下了孟婆汤，我应了它一个来世，让它几个轮回以后与你相遇。”
    漪华惊讶：“前世的小女孩是我？”
    “你前世种下的因，得到了此生的果。”
    她热泪盈眶：“谢谢你让她来到我身边。”
    京墨将她轻拥入怀，柔声道：“你上辈子因她而死，她在九幽境将妖森林起死回生的丹药给了你，以命相报。”
    “来世我还能遇见她吗？”
    京墨神色一怔，此生恩情已报，来世或许是遇不到的，宽慰道：“你不必心有愧疚，无论是果姑娘，还是凡间的爹娘，他们不图你报答什么，活着的时候遇见你，就是他们的幸福。”
    他继而想到，自己是神，不死不灭之身，可漪华却□□凡胎，终于离开的一日。往后余生，他该如何度过荒芜的岁月？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珍惜眼前人。
    星辰良夜，漪华在他的怀里呆的并不安稳，耳边突然浮现在凡间看到的一幕幕，她从京墨的怀里爬起来，又猛地灌了几口酒。
    京墨知他所想，淡声道：“你去妖森林时，我去了趟凡间。”
    “你都知道了？”
    “清波仙门替九重天散播谣言，此等品行不必修仙了。”他道。
    清波仙门绝对会成为凡间修仙历史上的一个传奇，在今日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整个清波仙门，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掌门，还是入门不久的学徒，全部修为尽丧，彻底失去仙根，再不能修仙。
    更惨的是，清波仙门的主殿建在水上，周围无任何船只，上层掌门元老最喜欢飞过湖泊趁机展示自己的修为。当时清波仙门上层正在主殿开会，商量如何继续向天帝卖命讨好，突然之间法力尽散，全部被困在殿内出不来了。
    虽是小小惩戒，但清波仙门就此乱作一团，在湖泊之外驻守的多是平时受委屈比较多的低等学徒，眼见此等形势赶紧抢了值钱东西跑了，谁还管殿内元老们嗷嗷叫唤。
    这些都是后话了，京墨收拾完他们就回了玉山，并没有亲眼见识到。
    漪华站起身来，趁着酒意将喝光了的酒坛高高地抛了出去，“天尊仁慈留了他们性命，不然本君明天一定去割掉他们的舌头！”说得又蛮横又委屈。
    京墨杵着手肘半躺着，酒坛放在身侧，笑意盈盈地夸赞道：“魔君霸气。”
    话音未落，只听她“啊”地一声，脚下踩空竟然掉了下去。
    京墨急忙跃下接住她，两人翩翩落在山谷里。
    “京墨，我现在摔不死的。”她钻在京墨怀里，酒意微醺让人不想睁开眼睛。
    “忘了，下次不管你了。”京墨说。
    她迷迷糊糊地说，似是央求：“京墨你不要管我了，好不好？”
    京墨懂她说的“不要管”是什么意思，六界对他们骂声一片，漪华觉得自己拖累了他。她没有醉，京墨也知道她没有醉，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喝几口酒就会倒下的漪华了。只有借着酒劲她才有勇气说出“你不要管我了”这种话。
    他摇了摇头，柔声道：“我说过，你不是我的累赘。”
    “那是什么啊？”
    “是我的甘之如饴。”
    “你说话好好听啊。”她咀嚼回味了一会儿，借着酒意继续说： “可是，总之要被骂的，一个人被骂总比两个人被骂好。我说话他们不信的，你去跟他们说，说我们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我这个女魔头在背后搞事情。只要你跟我没有关系，你还是受万众敬仰的天尊。”她的脸侧靠在他的胸膛上，声音轻微而软糯，仿如呓语。
    “你不要我了吗？”京墨轻声道，依旧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们骂我没关系，骂你……我怕有一天忍不住大开杀戒。”
    什么叫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狠的话，漪华就是。
    “那本尊更得挨骂了。”他轻声道，“睡觉吧。”
    到清风殿时，漪华已经沉沉睡去，京墨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才回到自己的卧室。
    辰砂四仰八叉地躺在京墨的床上，京墨拧了眉毛，他曾对辰砂三令五申，清风殿里辰砂哪里都去的，唯独漪华的卧室和他的床不可以！
    “辰砂……”
    做美梦的辰砂听到天尊用警示的语气喊他的名字，慌忙落下爪子一个激灵爬了起来，跳到京墨的脚旁边。爱干净的天尊脸色不怎么好看。
    又惊又怕的小猫咪觉得要把原因解释一下，朝着漪华卧室的方向喵喵了几声，意思是你们关系都这样了，不在一起睡吗？
    “你懂得不少啊！”京墨咬牙切齿地说。
    辰砂刚要洋洋自得一番，看天尊并不是要夸奖的意思，急忙垂了眼眸，收起带着坏笑的目光。
    天尊可以抱它，但它不能睡天尊的床，这就是有洁癖的天尊、双标的天尊。
    “给本尊换新的。”京墨沉声道，。
    辰砂见京墨去了书房，而不是去了漪华的卧室，鼻子呼出的气把两撮毛吹得老高，白眼一翻：真让本喵失望。
    京墨在书桌前思索片刻，捻出一朵风信子朝魔界的方向飞去。所料不差，杜仲果然一直在苏府呆着，接到风信子，只见上面言道：择机告知苏叶身世，暂不可声张。
    杜仲的眼神顷刻之间变得严肃，心想：饮歌不知死活地闹出这么多事情，师叔祖碍于六界安宁一直没有收拾他，现在看来，他要立苏叶为天帝了。
    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杜仲摇晃着蔫了的风信子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心底老觉得不是滋味。
    天还没亮，昨夜睡得早所以醒得也早的漪华蹑手蹑脚地走进隔壁书房，见到京墨正满脸严肃看着一本书。悄悄走过去，这才看清书面上的字：《六界食谱大全》。
    京墨发现她正好凑过来，这才稍微舒展了一下眉头，郑重其事地询问：“少许是多少？适量又是多少？”
    漪华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么些吧！”
    京墨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很不爽地把书往书案上一拍，轻轻摇头道：“本尊研究了一夜，依然没能领会其中要旨。”
    “研究了一夜？”漪华心疼道：“都说啦，以后我做饭给你吃呀！”
    “这世上怎能有本尊不会之事？”京墨不服气的说。
    漪华急于反驳，脱口而出：“生孩子你就不会！”
    京墨神色无比复杂地望着她。
    “那个，我去泡温泉了。”漪华强掩尴尬，慌忙说完转身要走。
    京墨伸手将她拉回来，问：“背上的伤疤还有吗？”
    漪华扭扭捏捏地回答：“都好了，肩膀上的伤也好了。”
    “肩膀上的伤？”京墨拧眉，慌忙扯开她的衣领要查看。
    “哎呀你干嘛……”漪华羞红着脸，急忙躲开她。
    京墨却不是与她闹着玩，声音带了眼里：“前几日在琼楼玉宇受的伤？你不是说没受伤吗？”
    漪华没想到京墨的脸色变得这么吓人，解释道：“打架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了苍耳的啾鸣刀，我都伤惯了，这么点小伤也没什么，怕你担心就没有说。”
    京墨起身，背手面对着窗外山峦，道：“你现在传令魔界，立刻派重兵看好九幽境，九重天的人一旦靠近，杀无赦！”
    “啊？好！”漪华虽不明就里，见京墨心急至此，立刻在空中抬手一挥，发出风信子传给苏叶和武罗营。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她轻声问。
    “不怪你，怪我瞒了你一件事情。”京墨转过身来，道：“在九幽境你喝的那个‘还魂汤’，里面有我的血。”
    漪华下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吞吞吐吐道：“我喝了……你的血。”
    这不是她感动的时候，更不是与她你侬我侬的时候，京墨道：“白敛以她的一滴血封印九幽境，打开九幽境也只需要一滴天神之血。你的血留在苍耳的刀刃上，一旦被苍耳发现蛛丝马迹……”
    “你的意思是，饮歌会放出幽皇和四只神兽来对付我们？鬼怪出来，天下大乱，饮歌身为天帝，会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漪华有些难以相信。
    “希望是我想多了。”
    两人心情沉重，自从漪华来到这里，清风殿很少有两人相对沉默的时候，辰砂眨了眨眼睛，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
    漪华道：“饮歌已经与我们明着翻脸，人被逼到了绝路什么时候都能做出来，何况是饮歌。”
    京墨仍是觉得不安，道：“我必须亲自去趟九幽境。”
    漪华急忙跟上他，“我与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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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写这只果果呢？
    想念家里从前的狗呜呜呜，整篇文章的果果都是我家里的小狗，它已经离开两年了。尽管它不会说话，但它很好很好，好希望它能回来，给它炖排骨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