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能光明正大地进来，为什么要偷偷来，看见苏叶和半夏心里发酸啊！”
    “离我远点，本仙君可不想不清不楚地跟太子妃扯上什么关系！”
    “本妃都不怕，你怕什么呀？”漪华故意往他的方向靠近。
    杜仲伸出两个五指拒绝着她的靠近：“你再这样我找师叔祖告状了啊，说你和饮歌太子夫唱妇随，琴瑟和鸣，伉俪情深……虽然师叔祖压根不会吃你的醋，但你会难受嘿嘿！”
    “闭嘴！”漪华妥协一步，“来，我们就在这里谈，隔着一丈的距离，对面的人能看见我们，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不到我们说话，可以吧？”
    “行吧。”杜仲席地而坐，两只脚耷拉在湖面上，刚好湿不到鞋。
    蓝莓这时候刚刚赶过来，漪华也在距离杜仲一丈的地方坐下了。
    “我攒了好多问题要问你，现在反而不知道先问哪一个了，按时间顺序一个个来吧。首先，你为何要从中作梗，把我和饮歌成婚的日子提前了？”
    “南星这个墙头草！”杜仲唾骂了一句，“下一题！”
    “这一题你还没有回答。”
    杜仲晃了晃两只脚，信口胡诌道：“之前定的那个日子，是我师叔祖魂飞魄散的日子，虽然过去几十万年了，在神灭的日子里办喜事，你觉得应该吗？”
    “是这样？”漪华不信。
    杜仲耸耸肩，一派坦然：“爱信不信。”
    “昔邪为什么要在月食之夜找京墨报仇？有什么讲究吗？”
    杜仲微微蹙眉，“你听谁说的？”
    “昔邪说的，我近些日子想了想，总觉得有蹊跷，但又不敢随便问别人。”
    “没问别人就对了！看在你对师叔祖他老人家一片痴心不会害他的份上，我便告诉你吧，好让你心里有个防备。你是不是总觉得天尊无所不能，厉害得很？”
    漪华急得站了起来，挥袖打了他的左肩一下：“难道不是吗？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杜仲正了神色：“神乃天地造化所生，神力会受到日月运转的影响。每到日食之日，神力空前，可换时空、逆乾坤；每到月食之夜，神力衰退，日全食的时候神力尽失，同一般仙者无异。你的四月雪威力那么大，就是他趁着日食的时候给你打造的。”
    漪华脑袋一个激灵：“你说什么？日食的时候，就是我找不到他的那天？”
    杜仲一拍自己脑袋，刚才一不小心多说了话，索性道：“你该庆幸师叔祖没来见你。你要是向他表明心意，他一定会气死的，连簪子都不给你造了！”
    太子妃黯然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我刚遇见他的时候，他法力全失，是因为刚经历了月食？因为昔邪？”漪华猜测着。
    杜仲深沉地点点头，又指了指琳琅水榭的方向：“不全是。”
    漪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即便失去神力，一个昔邪也不是京墨的对手，另一个对京墨下手的人是……天帝。
    她脊背一阵寒凉，惊慌的神色过后，眼神逐渐变得寒凉。
    “神可以不老不死，但出现月食的晚上是别人想置他于死地的最好机会。”
    “下一次月食是什么时候？”漪华急忙问道。
    “只有师叔祖他老人家才能算出来，我哪知道这么玄奥的事。”
    漪华拧着眉毛，“上次月食天帝和昔邪对京墨动手，他们怎么知道的？你别说是京墨主动说的。”
    “其实那些低微的小仙里啊，有很多能人异士，比如南星他造了个天目瞭望镜，用来研究日月星辰运行规律……”
    杜仲低声说着，瞄到水帘处刚刚钻出了一个人影，他用只有漪华能听到的声音叮嘱“小心天帝的镇魂杵”，接着语气一转，道：“瞧，你的好夫君出来寻你了。”
    饮歌飞身来到漪华面前的时候，只见漪华眼角已经划下了一行清泪，梨花带雨地对杜仲埋怨道：“你不帮我求天尊就算了，又何必责怪我连累你名声，上次的事我难道就不冤吗？”
    饮歌在漪华身边蹲下，先不过问发生了何事，而是将她轻轻搂过来好生安慰。
    杜仲道：“你家果果是自愿跟着妖王走的，这点小破事犯得着求天尊吗？”
    “哼！”明明是对杜仲生气，漪华将好心劝慰的饮歌往外侧一推，责怪道：“你是不是也嫌弃果果是妖，配不上你们金贵的九重天，巴不得让她离开！”
    “不是，我没有啊！”饮歌无辜地两手一摊。
    漪华使劲抹了抹脸上的泪，气急败坏地就离开了。
    杜仲在原地感慨：“女人果然是不讲道理的。”
    饮歌温文致歉：“太子妃与果果情深，一时情急，请仙君不要见怪。”
    杜仲大气一笑，内心感慨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对她的演技心悦诚服。
    漪华很快回到了宴席中，饮歌也接着进来，厅中一曲七人的舞蹈刚刚作罢，只见一彩衣女子扬袖而来，翩翩衣袖遮挡着半边脸庞，迈着轻快地莲步走上前，一礼，俏道：“声晚技陋，愿以一曲飞天舞祝四海升平，九重天世世永昌。只是独舞未免单调，不知太子妃能否以琴笛相和？”
    声晚认为太子妃凡间贫苦人家出身，不过是跟着天尊和杜仲仙君学了些法术，声乐方面应该一窍不通，所以故意想让她下不来台。
    众人也皆知，这位太子妃出身凡间，大字不识几个，又怎懂得丝竹之声？余家仙门被魔界灭门，声晚如此说，不过是为了出口恶气。
    漪华淡淡说了俩字：“不会。”
    声晚掩嘴轻笑，“太子妃真是谦逊。小仙各种乐器都会一些，不知太子妃想听什么，愿为太子妃弹奏一曲。”
    漪华放下手中的茶杯，深思一番，悠悠道：“不如……你吹个唢呐吧！”
    声晚的脸接着就绿了，虽说乐器不分三六九等，可是作为一个窈窕淑女，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吹唢呐，一定会被众仙当成笑柄传遍九重天的。
    “小仙技陋，不会吹唢呐……”她红着脸低声道。
    天帝懒得看他们胡闹，道：“声晚，你随便一舞即可。”
    于是声晚跳了一支干巴巴的独舞，众仙互相敬酒，笑意盈盈，其乐融融，忍冬趁机去半夏姐姐那里多喝了几口。苏叶贴心地为半夏夹着菜，亦是一副举案齐眉的场景。
    漪华望着他们，纳闷道：这俩人的和谐景象是真是假？
    苏叶感受到了漪华的目光，“哗”地一下展开折扇，紧接着“哗”地将扇子折回去，放入袖中后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九重天多以金银珠翠为主，漪华看着半夏头上戴着的一朵绣球绒花，越看越觉得好看。半夏感受到了她灼热的目光，慌忙取下绒花，递上来道：“太子妃可是喜欢这朵绣球绒花？这是苏叶今早上送我的，太子妃喜欢是它的荣幸。”
    漪华道：“既是苏叶送你的，本妃岂能夺人所好？”
    半夏低声道：“绒花是情意，人在情意就在，何况半夏头上的钗环皆是夫君亲手所制，半夏岂能吝啬一朵绒花。”
    苏叶过来笑道：“公主喜欢就收下吧，在下回去再为爱妻多做几朵便是。”
    “那我就收下了。”漪华摘下手中的镯子替半夏戴上，笑道：“金丝缠翠双镯，是金玉良缘之意，愿你和苏叶琴瑟和谐。”
    高高在上的天帝摸了摸胡子，对这种礼尚往来的和谐场景点了点头。
    漪华随手就要将绒花戴上，饮歌慌忙阻止，漪华才意识到：“差点忘了，太子妃参宴，头上所戴只能为金玉水晶等贵重之物，方能彰显身份。”只好将绒花收到了袖子里。
    该跳舞的继续跳舞，该喝酒的继续喝酒，该吃菜的继续吃菜。宴席结束后，苏叶和半夏不能多做停留，便告辞了。
    饮歌暗自忖度，整场下来，苏叶没有和半夏单独在一起过，应该不会有问题。果果被昔邪带走了，蓝莓已经奉他为主，该解决的都解决了，不会有人在漪华面前提醒她一些她已经忘记的事情。
    漪华现在虽然气自己，女人嘛，过阵子哄哄就好了。
    跟上次青柠被饮歌安排走一样，漪华又给蓝田阁下了令：“谁敢放饮歌进来，我废了她！”
    蓝田阁外黑压压地跪了一片，饮歌太子仁善，不愿让仙侍们为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离去了。
    他身姿修长，步伐轻快，心里却很乐观：漪华，从今往后，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漫漫余生，我会加倍对你好，弥补往日对你所有的亏欠。
    漪华在窗前望着他款步离去，心想：饮歌，你曾说要帮我找寻母亲。如今我失忆了，你怎么不提了呢？呵呵，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小人之心。
    她借助饮歌之手把青柠送到了魔界，让青柠给苏叶传递消息。苏叶又借半夏之手给她传递消息，并在“百无一用”的扇子上画了一朵小小的绣球花作为提醒。
    半夏在无形之中当了传递消息的人，估计她什么都不知道。两人看似举案齐眉，可是互相尊敬过了头，往往感情没有太亲近。苏叶提防着半夏，而半夏对苏叶的感情也并非她曾说过的一往情深。
    这是漪华得出的结论。
    手中的绒花翻来覆去研究了许久也没发现其中蹊跷，想起今日杜仲在湖边黯然神伤的模样，漪华突然想起了他俩的缘起之因。
    那是当年自己差点被地锦打死，苏叶跑到天上找饮歌求救，饮歌在忙着纳侧妃，苏叶又恰巧碰上了去给紫菀捣乱的杜仲……后来两人一路打到蓬莱岛，苏叶烧了杜仲的绣球园子。
    火烧绣球？
    杜仲还真教过漪华怎么喷火，如何把火喷的形状好看，燃烧过后不留下任何气味，这些杜仲都有仔细教过。漪华觉得该行为过于粗鲁，粗略地学了些皮毛，但一直没有用过。
    漪华觉得实在找不着别的玄机了，心一横，眼一闭，拿起绒花喷了一口火。绒花燃尽，灰烬化成星星点点在空中排出了几行小字，方正之中不乏灵动飘逸，一看就是苏叶亲手所书。
    “公主所托之事，大多已查明。乾坤有六界：神仙妖魔鬼怪，神仙妖魔各有所在，鬼怪则多居于九幽境中，九幽谷便位于九幽境中。九幽境暗无天日，永夜漫漫，鬼怪横行，九幽之门仅在月食之夜打开，月食过后则闭。九幽谷是九幽境里唯一的光，想来更有玄妙之处，在下无能，未能查到更多。九幽境危险难料，公主千金之躯，担负魔界重任，请万万不要只身犯险。”
    漪华曾对九幽境略有耳闻，令她震惊的是，九幽境仅在月食之夜打开。联想到今日杜仲所言，天尊在月食之夜会失去神力。天帝将母亲藏到九幽境，一定是怕天尊出手帮她。
    手一挥，字体横斜交错，星星点点如斗转星移在空中又变幻了笔画。她看去，上面写道：“声晚仙官身世毫无头绪，在下无能，没有查到。如苏某记忆误差，当年仙门虽有伤亡，但绝无满门灭族之事，实乃蹊跷。”
    漪华对声晚也存了疑窦，但是，更引起她重视的是九幽境和月食之日。
    轻声一叹，伸了个懒腰，身子径直后仰了下去，“咣”地一声倒在软塌上，舒服地扭动几下身子，顺手将硌得慌的簪子拔下来，拿在手中玩弄着。她指着簪子自言自语：“京墨呀京墨，你倒是心大，正大光明地送我四月雪，让人家误会了吧，想利用我害你呢！”
    想起四月雪诛杀河豚王的那一幕，漪华现在回味起来觉得挺霸气的，仿佛是天尊随时在为她保驾护航。她毫无形象地瘫着，翘着二郎腿，一时兴起用簪子的尖尖戳了自己手指一下，手指立刻浸出了丝丝鲜血。
    “啊！”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她本想放下二郎腿，奈何当时过于紧张，一不小心整个人滚了下去，长塌也接着翻了下去，压在漪华的腿上。
    京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窘态，看着她仓促地站好，仓促地把长塌扶起来，外面传来当归的声音：“娘娘，您怎么了？”
    漪华眼疾手快地拿了个珐琅杯往门上一砸，在当归进门之前吼道：“本妃不高兴还不能砸东西吗？滚远点，谁也别惹我！”
    当归及时止步，远远地躲开了，漪华刚才用手拿了杯子，顺便用嘴吸了吸手指涔出的一点点血。
    漪华立刻换上一副乖巧矜持的模样，嘻嘻笑道：“你怎么来啦？”
    京墨皱着眉，埋怨道：“你没事用它扎自己干嘛？”
    “啊？”漪华惊讶，接着便想明白了，高兴地说：“原来你以为我受了伤，所以立刻出现了？”
    京墨冷着一张脸，一句话都不想说。
    “四月雪是你利用日食之时打造，赋予神力，只要它碰了血，你就以为我受伤了，是不是呀？不对，上次它打死河豚王的时候，你就没有出现。”
    “河豚王肚子里的是毒水，不是血。”京墨简单地解释，等于默认了漪华的猜测。
    漪华越来越觉得京墨对自己的关心不寻常，可是现在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无论这份关心有多少，无论这份关心是什么性质的，一旦被天帝利用了，自己将会变成他的累赘。
    恩情难报已是不该，岂能再给他添麻烦？
    京墨走上前，静静地端起她的手，他的手在她的指尖拂过，被扎过的指头恢复如初。
    “想吃荤了？”
    “想吃辣的。”漪华答道。
    “走。”
    京墨带着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沧海殿，离开了九重天。蓝田阁的长塌上，正卧着一个侧卧酣睡的假人太子妃。
    漪华被带来了玉山，先发制人地问道：“你又要做饭吗？其实我不是很饿。”
    “有那么难吃吗？”京墨直截了当地问道。
    漪华实在夸不出好词来，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
    京墨眉头深锁。
    “不管好不好吃，能吃上天尊您做的饭是巨大无比的荣幸。”漪华夸赞的得很是勉强。
    京墨天尊依然很不高兴。
    “京墨，除了做饭，你在我心目中是完美的，做饭不好吃不是缺点，是完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贫嘴。”
    漪华跟在京墨后面走，两只眼一直盯着他的脚，一路说个不停，竟没发现已经跟着他来到了温泉池。
    这是要……干嘛？漪华摸不着头脑。
    “带太子妃吃好吃的，总得找个隐蔽的地儿。”
    “这里不大合适吧。”漪华左右瞧瞧，这分明是个……洗澡或者修炼的地儿。
    一朵睡莲从雾气腾腾的池水里飞出来，不偏不倚落到了漪华头上，漪华顶着这个东西一脸茫然。
    京墨忍不住微微一笑，拿下睡莲碎在掌心中，漪华突然觉得身体轻飘飘地不知去往何处，淡定地拉住京墨的衣角。
    有他在，总是安心的。
    方才还是云里雾里，万籁俱静，突然耳边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遥远却又熟悉。
    “刚出笼的包子，两文钱一个！”
    “刚磨的豆浆，热乎的！”
    “糖葫芦嘞！”
    ……
    这里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