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孰正孰邪
    漪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间,有魔云宫,似乎还有天堂的笑声,地狱的哭泣声,有凡间的高呼万岁,有婴儿出生的嚎啕大哭,有深巷里的窃窃私语。这个梦做得并不安宁,她不喜欢这个梦,几次三番挣扎着醒来,却醒不过来。
    即便睡得昏昏沉沉,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觉得窒息。直到她感觉一双冰凉的手摸着自己的脸颊,有人用指甲在她的脸上划过,想要用力将指甲嵌入肉里,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她猛的睁开了眼睛,眼前之人是被这突然一睁眼吓得花容失色的紫菀,她穿着玥娘娘的薰衣草云雁锦裳,戴的是魔云宫里的红宝石烟霞颈链。
    “我母亲呢?这是哪里?你为何穿着我母亲的衣服?”昏迷了几日,漪华的嗓子有些沙哑,她上前抓着紫菀,她觉得紫菀穿着这件衣服是对母亲的亵渎,眼神中的恨意似要滴出血来。
    紫菀的脸上绽放一个艳丽的笑容,慢慢站起身,展开双臂,悠悠转了几圈,俏声道:“查抄魔云宫翻出了不少好东西,天帝犒赏了有功之人。你看,我穿着是不是比你母亲好看多了?”
    “我母亲呢?她……”怀着一丝丝妄想,说不定母亲神通广大没有死,只是受伤了呢?又或者有人相救呢?
    紫菀把漪华重重摔在地上,没好气道:“能怎么样,灰飞烟灭了呗!”
    灰飞烟灭……
    漪华的眼睛里充满绝望,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紫菀,生平有幸遇见了饮歌太子,是我将自己微不足道的法力度与他,他才能借助玉生烟恢复法力,与苍耳仙君取得联系。我还帮助饮歌太子游说在凡间的地仙,听闻要与天界联手对付魔界,他们都积极得很呢!你说,我紫菀是不是功在千秋啊,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头上的琥珀珍珠也跟着乱颤,发出珠玉撞击的清脆声响。她继续道:“太子殿下真是有恩必报,他在天帝面前说我的好话,大赞我的功劳,天帝便把我指给了饮歌太子做妾,过不了几日,我就能搬进这沧海宫啦!”
    沧海宫,饮歌太子的宫殿。
    “有恩必报”四个字,在漪华的耳中听起来有多么可笑。短短几日,一棵无名小花已经是天界仙女,魔界公主沦为阶下囚。
    紫菀看着漪华伤心欲绝的表情,心中越来越觉得欢喜。饮歌不让紫菀伤害漪华性命,但如果漪华想不开再次自尽了,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讥讽道:“你害死了你母亲,连累魔界,你怎么还不去死?”紫菀厉声道。
    漪华无力地趴伏在地上,狠狠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娇嫩的双手上嵌上深深地血印子。她蔑视着紫菀,反问道:“那你怎么不敢杀我?”
    “你以为我不想吗?你这个勾引太子殿下的贱人!”紫菀唾骂道。
    “啪!”重重的一巴掌打在紫菀的脸上,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让她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紫菀捂着肿胀的腮帮子,一脸敬畏地看着刚刚赶来的饮歌太子。九重天的朝会刚刚结束,他应该是匆匆赶来的,带着满脸的紧张和焦虑,其中一只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是蓝田剑留下的伤痕。
    “漪华!”饮歌紧张地唤道,伸手要扶她起来。
    饮歌心疼不已,厌烦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紫菀,道:“滚出去。”
    紫菀不敢违背,一脸幽怨地滚了出去。
    漪华无助地坐在地上,有些凌乱的头发映衬她苍白的面庞,倒也有一股凄楚颓败的美。
    饮歌蹲在她面前,语气尽力温柔:“你怎么那么傻,你可知,凡人碰了我的蓝田剑就会魂飞魄散。当时若非我眼疾手快,……”
    “我还要感激你让我活下来吗?”漪华苦声笑道,满眼不屑。
    “漪华,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你。”饮歌道。
    他尽量把语气放得温柔,缓缓问出他的疑惑:“你是□□凡胎,怎么会有法力,而且不是魔界功法。魔后的女儿在八千年前刚出生就死了,你怎么会成为她的女儿?”
    伤心绝望的项漪华哪有心情跟眼前这个人探讨自己的身世。
    饮歌抓过她的手腕,脉搏一如在花城一般,她依然是个凡人。
    项漪华想起在花城时候把大夫请到家里给饮歌看病,饮歌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就充满了异样。
    她道:“原来你早就起疑了,我与母亲长得极为相像,所以你才给我把脉看我是不是凡人。”
    “可你现在依然是□□凡胎。”
    “是啊,□□凡胎才好欺负,你就可以把蓝田剑架到我的脖子上,逼死我母亲!一个多月前,我家把你从上邪河边救回来,热情相待,奉为上宾,爹爹说不能委屈了客人,家中三餐不饱便改成一日两餐,换来的是你拿我当人质血洗魔云宫!”
    饮歌摇摇头,解释道:“救我的是你凡间的爹娘,不是魔云宫的魔后,魔界是邪魔歪道,你怎么可以是非不分?”
    “到底谁才是邪魔歪道!”漪华重重一巴掌打在饮歌脸上,她的眼圈红红的,恨声道:“我还救了一只小白狗,狗尚且懂得感恩,你却恩将仇报,当真是人不如狗。”
    饮歌理解她此时心中不平,不与她计较,站起身来道:“魔界犯上作乱在先,我只是救出父帝,匡扶六界秩序。虽然手段有些不太光明,但我只要能达到正义的目的,使一些不太光明的手段也在情理之中。”
    漪华不想听他这些歪理,问道:“魔界现在如何?我母亲的尸首呢?”
    “魔后灰飞烟灭,尸骨无存。地锦继任魔君,向天庭递交降书和认罪书,承诺从此以九重天为尊,不再作恶。”饮歌声音低低地说出最后四个字。
    “尸骨无存……”漪华咀嚼着这几个字,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饮歌接着道:“父帝震怒,下令要将魔界众人打碎魂魄,永不超生,我央求父帝只要他们归顺天庭,就饶了他们的性命。我做这些事情到底为了谁,难道你不知道吗?”
    双手垂落在地,项漪华想不通,母亲那样温柔如水的女子,为什么会率领魔界犯上作乱呢?究竟谁是对,谁是错?她恨饮歌害死了母亲,难道还要感激他宽宏大量饶了魔界众人的性命?
    未出生时,便让母亲受了胎动之苦;出生时难产,让母亲受了生育之苦;出生后身体孱弱,母亲前去跪求天尊相救,受了奔波与分离之苦;相认几日,还未曾真正承欢膝下,就害的母亲丢了性命。
    她欠下的,是一笔永远无法偿还的血债。
    若是能以命还命,项漪华会毫不犹豫地了结此生。可是,作为魔后用命保护的女儿,她岂能轻视自己的生命?
    饮歌安慰道:“玥娘娘的亲生女儿在八千年前刚出生就死了,魔君也早已经不在世,六界皆知。你怎么确定给你是她的女儿,单单凭借一张跟她相似的脸?”
    漪华轻轻闭上眼睛,让泪水重重地滑落下去。她道:“不管是不是,她是真心把我当成女儿的,她更是为我而死。难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般凉薄如斯?”
    饮歌心头也有怀疑的,漪华曾经说过,她不是项家夫妇的亲生女儿,是捡来的。除非……魔后八千年前的女儿根本没死。
    “漪华,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没有告诉我?”饮歌想了想,道:“魔后有没有跟你提过天尊?”
    “你与地锦勾结,对不对?”漪华擦了擦眼泪,刻意回避他的问题。
    漪华想起那日仙魔大战,地锦和藤蔓并不在场。如今魔界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他不但没有被天庭为难,还能继任魔君。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联系起来想想,便也发现了其中缘由。
    饮歌眼神躲闪,道:“漪华,你怎会这样想?”
    “紫菀第一次去我家闹事,是她自己的主意;第二次去我家闹事,是奉了你的命令吧!藤蔓故意让我在万象镜中看到紫菀欺负我爹娘,再帮我从魔界中出来。只要我离开了魔界,无人护我,你就轻而易举地把我抓去当人质,是吗?”
    饮歌吃惊地望着她,她一个凡间长大的姑娘,大悲大痛之下竟然能把事情想得这么清楚,实在出乎意料。
    “母亲出门多日未归,定然是受了你们的阻扰。还有青黛姑姑在魔界突然失踪,大概是地锦做的手脚。若不是内外勾结,你们怎能把时间算得这么刚刚好?”
    饮歌平淡地说:“你多虑了,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有没有听说过天尊,如果魔后八千年前的女儿没死,普天之下有能力救她的只有天尊。”
    项漪华恍若未闻,冷嘲热讽道:“普天之下最有本事的不是饮歌太子你吗,你可是凭一人之力让仙魔两界化干戈为玉帛啊!”
    饮歌见她无所谓的表情,心想:或许她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吧!
    “青黛姑姑可还在人世?苏先生有没有被你们抓起来?”
    “事到如今,你还关心他们。”饮歌眼眸低垂,答道:“你既然开口,我会想办法保他们无恙。”
    漪华眼睛干涩地望着所在的这个房间,陈设简单,有两个仙娥和几个兵将在外面把守,她问道:“你要把我关起来吗?”
    饮歌道:“当然不是。外面都是我的亲兵,是来保护你的,我一得空便来看你,你且稍微放宽心吧!”
    “保护还是囚禁?”漪华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加上大悲大痛损耗心神,一时竟腿部发麻无法动弹。
    饮歌见她要起身,弯腰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你滚开,离我远一点!”项漪华本就讨厌别人碰触,饮歌这样亲密的举动更让她觉得恶心至极。她抓着饮歌胸前的衣襟使劲挣扎,直到用指甲在他的脖子上也划了一道,他才将漪华放在床上。
    饮歌给她盖上被子,按住她乱动的两只胳膊,道:“我用你当人质,无论如何是我对不住你,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希望你能体谅我的为难和苦心。”
    他道:“是非因果,一切都是魔后自己的选择,你是无辜的,不必为他人感到歉疚。”
    她凄声道:“你说我无辜,你倒是去问问魔界众人,我这个公主是否无辜!魔界的人都恨死我了吧,一个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公主,在魔界养尊处优了几天,就害得魔后丧命,害得他们失去亲人,害得他们不得不屈服于天庭。事到如今,还有谁谁会觉得我无辜吗?”
    饮歌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洁白的绷带又渗出了鲜血。虽回归九重天后立马服用了百草仙官的丹药,但手上的疤痕恐怕再去不掉了。
    “漪华,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留在天庭,我们两情相悦、厮守一生好不好?”饮歌的声音很温柔,血腥的温柔。
    两情相悦?
    笑死个人。
    像是在一片寂寥的草原上摇曳着一点点火星,拿点微弱的光还没有露出来,项漪华根本不懂情为何物,突然狂风骤来,暴雨突降,那一点点火星荡然无存。
    “当凡人的时候没见过什么世面,平时见惯了于铁柱之流,偶尔见到一个知书达理的贵公子,便觉得非同寻常,所以喜欢与你多说几句话、与你多待一阵子。就像平时见惯了溪流,偶尔见到湖泊,误以为那就是大海。如今看来,你这个名门正派跟凡间的地痞流氓一样恶心!”
    饮歌无奈地看着她,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变故,她受了刺激也是正常,终有一天他会理解自己。
    他起身,下定决心道:“漪华,我这就去秉明父帝,娶你进沧海宫。”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漪华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拿起床榻上的玉枕朝饮歌扔了过去。
    花瓶停在半空,待饮歌走出门去后才落地,“咣当”一声碎裂成无数片,响声惊动了外面的仙娥。
    她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望着四周高墙空想。她□□凡胎,一介凡人,如何能与仙族来斗?
    她想起了玥娘娘,音容笑貌,恍若昨天。
    她想起了凡间的爹娘,若是从来没有认识饮歌,若是与魔界从无瓜葛,她现在或许已经与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亲了,过着无聊安定的日子。
    她想起了白果,她不在的日子里,果果会不会已经离开家跑出去了呢?
    她想起了京墨,在十六年平凡的岁月里,她在一个叫作拈花小筑的地方当了半个月的公主。拈花小筑的清晨自从他来了以后开始美好,樱花簌簌地落下,他本要为她拭去衣上落花,却突然心血来潮让撒了她一身花瓣。
    与京墨相伴的日子,如指尖拈花,空留余味。
    她曾经问他以后是否还会再见,他说会。想来此生无缘再见了吧!她一个命运斑驳、血债累累的人,如何面对光风霁月、不染纤尘的京墨呢?
    漪华又想起了那个小女孩,那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曾经站在魔界和人间交接的湖边,童言无忌地劝她不要离开魔界。若是自己当初不离开魔界,便没有这后面的种种,那个小女孩如何能未卜先知?她究竟是谁?
    若是当初没有救饮歌,若是自己没有任性地离开魔界,如今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这些不请自来的天灾人祸,从此打乱了项漪华平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