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8日, 晚上7点多, 奥黛丽醒了。
    手指微动，试图抬起手臂。
    坐在床边扶手椅上的爱德华·诺顿立即放下书, 按了一下床头铃，一手握住她右手，一手轻抚她额头, “baby。”
    奥黛丽瞪大眼睛, 颇为惊恐。
    爱德华心里也颇为惊恐，“你……认识我吗？”
    她没有什么表示。她口中插着呼吸管，很不舒服, 但手臂抬不起来。
    护士很快过来, 让爱德华出去。
    医生接着也来了。
    过了十几分钟, 医生出来，说奥黛丽体征合格, 呼吸管拔出, 接下来还要看是否会发热、是否会出现并发症之类。术后72小时仍然是高危期。不要跟她多说话。
    奥黛丽又睡着了。
    再醒来，是4月29日清晨6点。
    “埃迪。”她声音低哑。
    “baby。”好欣慰, 还认识他。
    “这是哪儿？”
    “医院。”迟疑了一下，“飞机失事, 你受伤了。”
    她有点迟钝，“飞机失事？”接着似乎才反应过来，尖叫：“我的腿怎么了？！”
    走廊里等着的人都一惊, 莱昂纳多马上跳了起来, “奥黛丽！”
    辛西娅瞪他一眼, “你站住！”
    因为估摸着她上午会醒，该来的人都来了。
    嗯，不该来的也来了。性别为“男”的人除了吉米，爱德华谁都不想看到好吗。
    爱德华很快开门出来，“她要见你，辛西娅。还有你，查莉。”
    辛西娅和查理兹进去了。
    几分钟后，查理兹喊了吉米进去。
    吉米十几分钟后出来，跟爱德华低声说了几句话，离开医院。
    辛西娅接着出来了一下，“她说，谁都不想见。埃迪，你先回家休息。”这话说的很技巧。
    其他人都看了看爱德华：奥黛丽也不想见他。
    马特·达蒙都要有点为他难过了：果然，这个冷酷无情的小家伙，一旦无情起来，可以说是毫无人性。
    爱德华呢，也很有趣，马上说：“好。有情况马上打电话告诉我。”立即就走了。
    基努淡淡一笑，过去跟辛西娅说了两句话，也立即就走了。
    马特、杰瑞德、克里斯蒂安接着也走了。
    不急在这一时。
    辛西娅看了看根本就没想过要离开的莱昂纳多，瞪了他一眼，叫过詹森，“去把你跟奥黛丽的结婚证书拿来。”奥黛丽既然醒了，就该先把这事处理了。
    詹森点点头，期期艾艾的问：“她也不想见我吗？”
    “我问问她。”辛西娅对詹森是很温柔的。
    她进去了，很快开门，叫了詹森进去。
    “詹森，坐。”奥黛丽轻描淡写的说：“听说我跟你结婚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病床被摇了起来，60度，奥黛丽脸色仍然苍白，神情有些疲惫。
    “我刚到洛杉矶的时候。”
    “在哪里？”
    “拉斯维加斯。”
    “我跟你去过拉斯维加斯吗？”她有点奇怪，“我想不起来了。”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詹森低声说：“从拉斯维加斯回来你就把那几天忘了。”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问题吗？”
    詹森不很情愿的说：“当时不知道，后来知道了。”
    她叹气，“我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你听律师的，好吗？”
    他摇头，“不好。我犹豫了很久，我应该在你结婚前……在你跟爱德华结婚前就告诉你的。”
    “对啊，你为什么不说呢？你是想看着我重婚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什么好处？”他抬眼看她，“我连哪个才是你都弄不清楚。”
    “那你喜欢哪一个？”
    “我不知道。”他摇头，“你把以前的你放弃了，让她成为你的过去，你不想记得的过去，我可能更喜欢以前的你吧。可我也喜欢现在的你。我想这不是问题，你就是你，你变成什么样子，或者说你再多几个人格，我也一样喜欢你。”
    她微笑，“说不定以后我会分解出另一个很糟糕的人格，说不定每次看见你就会先把你揍一顿。”
    “你不会的。”
    辛西娅又进来了，喂她吃了一小碗杏仁糊。她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中午，奥黛丽醒了。
    有些迷惘，揉了揉眼睛，然后看了看输液架，挣扎着想坐起来。
    “奥黛丽。”爱德华轻轻唤她。
    她紧张的扫了他一眼，随即尖叫：“我的腿呢？！”
    “你的腿还在，就是骨折了。”简短有力的说清楚情况。
    她瞪着他，脸上表情痛苦，“怎么回事……”她又变成达拉斯口音。“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辛西娅呢？她在哪儿？”
    辛西娅进来，“你醒了！”
    “我怎么了？”
    “你的飞机坠毁了，你……你受伤了，摔断了左腿小腿。”
    “什么飞机？我在哪儿？”
    “在医院。”
    “我知道。我是问，是达拉斯吗？”
    辛西娅有点不安，“在洛杉矶。”
    她闭上眼睛，“我是怎么了？上次……我见过你，那时候你说你是我的男朋友，可我告诉过你，你不是。”她烦躁的说：“leo呢？他在吗？他为什么没来？”
    “他在外面。你想见他吗？”辛西娅担忧的看了一眼爱德华。
    爱德华点点头，“没事，你叫他来。”
    辛西娅甚至都没注意到奥黛丽的口音变化。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去，叫了莱昂纳多进来。其他人早上都走了，只有莱昂纳多坚持留下来，不顾辛西娅每次看到他都想揍他一顿的凶狠目光。
    “你给我听话一点！再敢伤害她，我就杀了你！”辛西娅拉着莱昂纳多手臂，低声说。
    “我不会伤害她。”莱昂纳多很肯定的说。
    他有些开心，但又忐忑，不知道奥黛丽叫他是做什么。
    “leo。”见了莱昂纳多，她眼睛发光，“你为什么不进来陪着我？”
    莱昂纳多相当吃惊：她在说什么？但不管怎么样，这是好的情况。
    “我刚刚出去了一会儿。”看了一眼爱德华，心中窃喜。
    “你可以走了。”她对爱德华挥挥手，非常冷酷。
    莱昂纳多这才注意到她的口音，探询的看着爱德华·诺顿，“她这是——”
    爱德华摇摇头，“你问辛西娅。”
    辛西娅不解。
    爱德华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辛西娅这才恍然：“我对这个不很留意。但是，怎么判断？光是口音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应该找她的心理医生来看看？”
    “我去找心理医生。”看了看莱昂纳多，“你在这儿，看着她。”
    “别担心。”辛西娅只能这样干巴巴的安慰他。
    爱德华又看了一眼奥黛丽。莱昂纳多握着她右手，她面带微笑，两个人亲密的说着话。
    他十分痛心：她根本不知道他曾经在她手心里划了那么一刀，就算告诉这个奥黛丽，她会在乎吗？很可能不会呢。
    他面色凝重，离开了病房。
    “分离性身份障碍？那是什么意思？”
    奥黛丽又睡着了，莱昂纳多这才有空去问辛西娅。
    “双重或多重人格。”辛西娅回答。
    这么一说，他就懂了，“所以，刚才那个奥黛丽，是另一个人格？”他又不是笨蛋好吗！奥黛丽赶走爱德华，还肯那么爱娇的跟他说话，完全不记得他在她手心里划了一刀——还绑架了她——这么奇怪的事情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
    “也许是吧。”辛西娅不想把话说的很确定。
    他有点茫然了，“这个奥黛丽喜欢我，可那个奥黛丽已经不喜欢我了。”他很踌躇，“可是——可是我喜欢哪个她呢？”这个奥黛丽有什么不好吗？好像也挺好的。从肉体上来说没有分别，都是她，但精神层面似乎差异就大了去了。
    这个奥黛丽是很可爱，一样的甜美，是他想象中的爱人，倾慕他、依恋他、爱他。可是，他要的是这个她吗？他弄不懂了。
    ——有什么分别吗？如果她不要埃迪，那不就能回到我身边了？是哪一个她有什么关系吗？
    接着他惊觉，原来是她！她17岁生日那天，答应做他女朋友的那个奥黛丽，是达拉斯口音的她，是这个她。
    他有点伤心：原来，她没有爱过他。
    所以，是这样吧？因为并不是出自她本人（这个说法有点奇怪，但一时之间没有更好的说法了）的意愿，她对他一直就挺冷静的，虽然复合后有一阵子对他很不错，但是，被他搞砸了。17岁的奥黛丽是很喜欢他，但他更想要另一个奥黛丽，那个反复无常无情无义的小坏蛋，即使互相折磨的时候，他都会觉得非常快乐。
    “我不希望你破坏她和埃迪之间的感情。”辛西娅冷冷的说：“你伤害了她，我应该杀了你的。我不喜欢你，从来就不喜欢你，但只要你对奥黛丽还有一点价值，我还是会容忍你。她现在不稳定，等她稳定下来，就不是那个还喜欢你的女孩了。到时候希望你能明智的走开。”
    “不管哪个奥黛丽，不都是你的妹妹吗？”莱昂纳多不解，“你难道还能分别对待同一个奥黛丽？”
    “你会分别对待两个她吗？”
    莱昂纳多想了一下，“会。我想要她爱我，但我不想要一个小女孩。”
    辛西娅倒有点吃惊了：他居然不想要这个很喜欢他的奥黛丽。
    “你确定？”
    “我确定。你知道她17岁生日那天跟我说什么了吗？”回忆往事，仍然觉得心中充满甜蜜，他无法将那天剥离。“她说她爱我。现在我知道是谁说的爱我，但我还是想要另一个奥黛丽。我可以等到另一个奥黛丽也说爱我的那一天，不管要我等多久都可以。”他其实还是无法将两个奥黛丽清楚的分开，但既然17岁的奥黛丽能说爱他，那22岁的奥黛丽应该也会爱上他的。
    这种“不确定”危险又有趣，他愿意等待，因为只要等到了，那种幸福与满足一定无比美妙，完全能抵消他为此等待的痛苦。
    律师沃克·坎贝尔下午过来了。
    跟奥黛丽谈了一会儿后，他要在场的所有人都签了一份保密协议，包括爱德华·诺顿，包括辛西娅。
    基努、詹森、莱昂纳多知道是为了什么要签保密协议，一个字都没说就签了。
    其他几个看他们都签了，也就签了。
    爱德华并不愿意告诉无关人等奥黛丽的病名，但坎贝尔先生说与其让他们瞎猜，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们，至少有保密协议的约束，他们不会随便乱说。
    由奥黛丽一个一个单独告知。
    先是告诉了詹森·阿克斯。
    詹森其实已经知道奥黛丽是双重人格，不过不知道具体名称。听她解释了发病原因后，就更是难过。他想到那年圣诞节奥黛丽的不告而别，应该是玛丽的自杀彻底刺激了她，她不得不创造出另一个强大的人格来帮助她对抗现实的悲剧。他立即原谅了她之前所做的一切，什么都原谅了。
    马特·达蒙听到“分离性身份障碍”这个名词的时候非常吃惊。
    他其实从没有见过奥黛丽的第二人格，也无从比较两个人格的不同之处。他不太能接受，但还是很能理解。想到奥黛丽居然是个心理疾病患者，就感到极为怪异：她平时的表现再正常不过。
    不过，不是这样，就没法解释她居然会爱莱昂纳多。
    这才是真正怪异的地方：她这样到底算不算懂得“爱”了呢？或者，第二人格其实还是那种孩子似的爱情，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光看脸了。
    那还是当“她”只懂看脸了吧。
    “你在想什么？”她问。
    “在想，”他微笑，“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虽然你应该早就告诉我。”
    “我不愿意你把我当成一个病人看待，我不是。”
    “你不是。我也不会。”他耸肩：“知道你的病名并不会让我对你的态度有所改变。你还是你，又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你能先回去吗？不要留在医院里。我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你最好不要变成我的‘待处理事宜’。”
    “我想留下来陪着你。”他低声说。
    “可是我好像是有丈夫的人呢，我不愿意埃迪不高兴，这样会显得我太薄情了。本质上我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人。”
    “你对他实在是太好了。你要对我有对他一半——”他叹息。
    “我不可能对谁都很好，我没那么多丰富的感情。我真的很累，你就当为我着想。如果你连这点都不肯为我着想，我想你也不用表现出对我有多么浓厚的感情。”她露出略微有些嘲讽的微笑，“我能看的出来。”
    马特迟疑了。她说的没错，不顾她的意愿非要给她压力，那不用多久就会把她对他的那点感情全都消耗掉。
    他喟叹：虽然在埃迪面前说这次不能默默走开，但实际一切仍然操控在她手中，她只要说一句话，就能打消他的念头。如果他像莱昂纳多那样死缠烂打没脸没皮，很快就会被她厌恶。
    但他不能怂，还得坚持一下，“我懂了。我这就走。但我希望你记得，我爱你，一直爱你。”
    奥黛丽没说话，就看着他。她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看上去万般可怜可爱。
    他不想走，想留下来照顾她，但他真的没什么立场留下来。能留到现在全是因为爱德华实在没工夫跟前男友们计较。
    “我希望今天能留下来有资格照顾你的是我。”
    “我能劝你不要再这么想吗？”她神情疲倦，“我差点死了，你知道面临死亡的人总会想很多事情。我不喜欢太复杂的事情。我能一次处理好几件事情，工作上的事情，但你——你们——声称的爱我处理不了。我没法处理我不能理解的感情。你走吧。”她闭上眼。
    马特忧伤的看着她，过了几分钟，他轻声说：“我不会放弃的。”他克制住没有吻她。
    然后他轻轻的推门出去。
    杰瑞德·莱托十分平静。
    他很早就有所觉察，也注意到口音问题，但后来奥黛丽的第二人格没有出现，他也就忘了她的前后矛盾之处。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你能离开医院就是对我最大的关心了。”
    杰瑞德点头，“好。你知道我从来不舍得让你为难。”
    “我知道。”她犹豫了一下，忍住了没有问他在医院守着她，卡梅隆有没有把他变ex。
    不知道是要说他活该还是要为他惋惜一下下了。
    “不要把我当病人。”
    “我没有。”他微笑，“虽然你现在确实是个病人。”
    “你很烦啊。”她不很在意，“就是腿断了，这不算什么，我会好起来的。”
    “快点好起来。”他握住她右手，翻过她手掌，看她手心里的伤痕，小心的摸了摸，“很疼吗？”
    “都不记得了。这点伤对我断掉的腿来说简直什么都不算。”
    她的豁达让他心疼极了。其实他对她根本不了解，他们之间关系最亲近的时候还是在club里演出的那段时间，她对他一直都是有分寸的亲近，不会比对香侬更亲密。
    奇怪，为什么他总觉得她对他有所不同？其实她一直都分的很清楚吧，她的温柔更多是因为他为了她挨过马文的毒打。她其实很重感情，只要你不要口口声声说“爱”，不要让她有压力，她也会当他是吉米那样对待。
    他其实也不是真正爱她吧。当然，会跟卡梅隆求婚完全出于她跟爱德华结婚了的刺激，他想忘了对她的“爱”，但她一出事，他就又飞奔而来。
    到底是不是爱？他现在已经弄不太清楚了。
    奥黛丽又睡着了。
    对她能迅速打发走两个前男友，爱德华感到很欣慰。
    也意识到，她实在清醒又强力，非常明白决定权都在她手里。
    奥黛丽开始短暂的入睡-醒来-入睡-醒来。睡着的时间一般不超过4个小时，醒着的时间更短，经常只有不到1个小时，就又睡着了。
    每次醒来都会切换人格，而且不是轮流，有可能接连两次醒来都是第二人格——这是心理医生的用词——也有可能接连几次都是第一人格。
    第二人格只愿意见莱昂纳多，有时候也会见詹森；
    她没忘了解决前男友的问题，第一人格又接着跟克里斯蒂安·贝尔谈了谈。
    虽然克里斯蒂安实际上根本不算前男友。
    他也对“分离性身份障碍”一词感到震惊：奥黛丽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也不像心理疾病患者。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克里斯蒂安摇头，“其实你不用专门向我解释，我不在乎。”
    “我在乎。”
    他耸肩：“这没什么不同。”有分别吗？并没有。
    “你心里还当我是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我已经不是了。”她神色比前一天好了些，“我长大了。我很感谢你当时没有扔下我不管，你是个好人，克里斯。”随手又发一张好人卡。
    “叫我cc。”
    “好的，cc。”她温柔的说：“你不用觉得不放心，我现在比那个时候好上一千倍。”
    “我知道。”
    “你不用工作吗？”
    “拍完了。”
    “真的？”
    “只是客串，没几个镜头。”
    “那就去找点别的有趣的事情做，不用怕我会忽然死掉。”
    “你说起生死好像很无所谓。”
    “是无所谓，因为人力无法控制天意。这次我没死，就很高兴了。”她微笑，“我会比以前更珍惜我的生命。”
    “我相信你是的。”她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他也就一天比一天更没有理由留下了。要说当天他是一时冲动飞来了洛杉矶，现在，是不是这种无名的冲动可以消停了？她要还是单身，那没问题，前男友们完全可以拼命争宠，看她会选择谁，但她已经结婚了，除了她的丈夫，谁也没有立场留下。
    他当机立断，决定立即飞回纽约。这次他在她心里已经留下足够深的印象，这就够了，不用再多做什么。而且，他心中冷笑不已，这次前男友们一个不拉全都出现，足够在爱德华·诺顿心里留下无数刺痛的小洞，哪怕她处理的再好，两个人的感情也会受到影响。
    他几乎可以肯定他俩会离婚，问题只在时间长短。
    他只需要等待。
    他已经等了5年，不在乎多等几年。
    ※※※※※※※※※※※※※※※※※※※※
    *“分离性身份障碍”是心理疾病，说“精分”实际不准确。“精神分裂”是精神疾病，两者大不同。
    *leo其实也很虐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