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浅站定，静默地看着。
    好一会儿，见他点了烟，才走过去。
    “彦锦深，你在难过吗？”
    “嗤。”
    男人偏头，好笑睨她，他看起来有那么弱？
    地灯照在他脸上，有些晃眼，只能通过勾起的唇角判定他在笑。
    此刻，两人又像回到以往的相处模式。
    可苏陌浅清楚，只是假象。
    刚才人群中冷漠的对视，或许才是真的。
    拿不准他心底真实的想法，她学他望着暗处，不再说话。
    不习惯她的安静，彦锦深指尖微动，弹掉烟灰，问：“怎么不说话？”
    苏陌浅垂头，闷声回：“不知道说什么？”
    她用脚尖点着地，许久不见他说话，赌气般地蹲下来，丝毫不顾形象。
    “数蚂蚁呢？”
    男人瞧她蹲着，小小的一只，像极了无家可归的宠物，心底软下来。
    “四哥，我很难过。”
    苏陌浅仰头望着他，可怜又委屈地说：“这些天，你都没有理我。”
    说什么给她撑腰，都是屁话！
    彦锦深喉结微动，解释道：“……我在忙。”
    “借口。”
    再忙连回条短信的消息都没有吗？
    有很多次她都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却未收到任何消息。
    他明明，就是不想理。
    彦锦深百口莫辩。
    这三天，他的确没回消息。
    并不是因为工作忙，而是给自己思考的时间，思考该如何处理这段还未来得及开始的感情。
    直到今晚，三天都未想通的问题，有了确切的答案。
    看她与众多男性同桌，当即就想冲过去宣誓主权，却碍于场合，硬生生忍住。
    那天爸的话依旧萦绕耳边，但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穷途末路，他能护一天便是护一天，何必庸人自扰。
    他略微弯腰，摊开了手，“起来吧。”
    苏陌浅缓慢眨着眼，在他注视下把手放在他掌心。
    男人薄唇微抿，坚定有力地握住，稍稍用力，将她捞进怀里。
    “四哥？”苏陌浅靠着他胸口，喊了声。
    “嗯。”
    “彦锦深？”
    男人低头看她，“嗯？”
    “我好想你。”
    苏陌浅抱住他，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你以后别对我那么冷淡。”
    “好。”
    “也别不理我。”
    “不会。”
    瞧他这么好说话，苏陌浅眼底划过狡黠，突然问：“彭珺是不是喜欢你？”
    “瞎想什么？”
    彦锦深反应过来，大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都看到了，她一直和你说话，还对你笑。”
    风情万种的，极为刺眼。
    “是吗？”男人挑眉，意味不明开口：“你和那桌人聊得不也挺开心。”
    还是一桌年纪不大的男性。
    苏陌浅蹙眉，“那不一样，我是出于礼貌。”
    别人找她说话，总不能全程不理吧？
    可是那个女人不同，她今早才找过自己，不得不让她多想。
    再者，彦家已经有个彦晴方，保不准不会有其他什么人。
    “别想多。”
    苏陌浅哦了声，从他怀里退出，说道：“彭珺来找过我，让我离开舒城。”
    “嗯。”
    “对了，她还给了我一笔钱，不过我没打算花。”
    “还不算太笨。”
    来历不明的钱财，一旦动用，后续麻烦会接连不断地找上门。
    苏陌浅双手背在身后，用脚踢着小石子，“我又不傻。”
    彦锦深问：“那为什么要收？”
    “恶心她呗。”
    苏陌浅抬眼看他，笑盈盈开口：“四哥，她要是欺负我，你要帮我撑腰哦。”
    “没看到四哥刚才被她摆了一道吗？”彦锦深笑。
    她看到了。
    那个女人三两句话，便让彦箫和彦华帮着说话。
    明明，她才是应该被排挤的人。
    苏陌浅得出结论：“唔，她心机好重。”
    比彦箫都难对付。
    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她担忧问：“彦老会不会生你的气？”
    “会。”
    “那怎么办？”
    彦锦深轻笑，促狭道：“你去帮我向他求情。”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彭珺之所以敢有恃无恐地过来找她，怕也是知道那位老人的想法，顺了他的意。
    不，他会喜欢的。
    男人看她，眉眼是难得的温柔。
    老头什么想法，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说出那番话，不过是不了解她。
    “等会我们还是分开进去吧。”
    彭珺才耍了手段，想必此刻彦老的心情不会太好，她不想他为难。
    “这么怕？”
    “我是担心你。”苏陌浅目光柔和地望着他，上前拥住他的腰，“临走前再抱一会儿。”
    彦锦深微敛眼眸，低声问：“一会儿就够了？”
    苏陌浅松了手，笑道：“我不贪心的。”
    就是贪心，也会等没人的时候。
    说完，步调轻快地往厅内走。
    待她身影消失，男人收回视线，好一会儿才转身进去。
    ……
    主厅，杯觥交错。
    苏陌浅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与彦箫碰面。
    她与从前无异，目光藐视一切。
    两桌之间只有供一人走的空隙，苏陌浅正打算换条路，就听她开口：“本事挺大，哪都有你。”
    苏家并不是靠做生意起家，他们世代从文从政，历来的当家人都是有一定地位的。
    苏文韬育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位居高位，多次想让他跟着去帝都，却都被他拒绝，一心留在舒城养老。
    所以，她很好奇，这样的名门望族，怎么会邀她？
    苏陌浅像是看穿她的想法，轻声道：“苏老是舒城大学的教授，我来为恩师祝寿没碍着你吧？”
    “一场寿宴而已，别真拿自己当回事。”
    初出大学的学生，没后台没背景，想混出头？
    呵，简直可笑。
    当初若不是为了易臣，哪会让她进思行？
    苏陌浅面色自若，并不在意她的话。
    “放眼望去，谁像你一样寒酸。”彦箫扫了她一眼，眼底尽是讥讽，“以为踹掉我儿子能攀上彦锦深？他压根没在家提过你哪怕是一句！好在婚事作废，否则真是安家家门不幸。”
    “说完了吗？”
    “怎么？”
    “我如何与你、与在座的任何人都无关，你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苏陌浅看着她，不紧不慢道：“还有，我希望你搞清楚一点，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要嫁给你儿子，更别说进安家，之所以订婚当天反悔，不过是……”
    “玩你们喽。”
    “你——”
    彦箫握紧酒杯，手背青筋暴起。
    苏陌浅微笑以对，“对了，据数据统计，与丈夫分居两地，婚姻很容易出矛盾，您还是多关心自家的事吧。”
    说出去的话，气死人不偿命。
    嘴仗完胜，苏陌浅心情愉悦地回到位上，留彦箫在原地气得快爆炸。
    两人夹枪带炮的对话，落在被圆柱挡着的一老一少耳中。
    彦崇阳问：“你觉得怎么样？”
    “很少有人能让二姐吃瘪。”彦璟模棱两可回。
    老人冷哼一声，“伶牙俐齿，光嘴能有什么用？”
    彦璟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说出另一个优点，“长得也很出挑。”
    “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如去追她？”
    说完，若有所思看着三儿子，越想越觉得随口一说的办法可行。
    彦璟点头，颇为认真道：“爸，你要是想看锦深弑兄的场面，我倒是可以去试试。”
    彦崇阳：“……”
    他到底造什么孽，生的儿子一个比一个精明、难搞！
    晚宴接近尾声，苏老在苏哲的陪同下，从主桌起身与客同饮。
    苏陌浅所在的酒桌，都是老人的学生，见他走来，纷纷站起来，祝寿词一句接着一句。
    待两位主人离开，桌上讨论开。
    有人问：“怎么没见苏教授的儿女？”
    “教授的两个儿子都是高官，回不来。”知道内情的人开口解释，“囔，一直陪着的是他老人家的长孙，他还有位孙女，听说在国外。”
    “那女儿呢？总不能老爹寿宴，女儿都不回来吧。”
    “诶，你们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那人眉头紧锁，压低声音说：“苏教授的女儿跟人私奔了，这事都过去二十来年。”
    “这都什么年代，怎么还私奔啊？”有人表示不理解，笑着说：“先上车后买票，怀了孩子还怕不同意吗？”
    “别瞎讲，苏教授门风正气，怎么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
    苏陌浅撑着脑袋，听他们说并没依据的传言。
    苏老两位儿子的事属实，至于女儿……怕被人添了不少料。
    话题，落在她身上，“对了，苏学妹姓苏，不会是苏家的亲戚？”
    苏陌浅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就是碰巧而已。”
    她母亲说过，家乡并不在舒城，自然与苏家没有关系。
    “我刚看是苏教授的长孙送你过来，你和他很熟？”
    “小学妹长得漂亮，任谁都会多加照顾，是吧？”
    “……”
    七嘴八舌的问话，让她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主厅红木大门从外打开，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苏陌浅偏头看过去，见是穿着常服的邵跃，眼底满是疑惑。
    邵队长怎么会来？
    没等她想明白，邵跃朝苏老与苏哲走去，低语几句后，给手下使了眼色。
    下一刻，几位刑警目标明确，冲向一处抓了人。
    有人眼尖认出被抓的人，“那不是荣盛张总吗？”
    “不会是被查了吧？”
    “我靠，人都找到这来了，看来犯的事很大。”
    议论声还在继续，苏陌浅已经没心思去听，趁着场面有些混乱，走出主厅，来到警车旁等着。
    邵跃这时候抓人，应该是找到了孙伟与荣盛之间来往的交易证据。
    约莫十分钟，张洪年被刑警带出来，邵跃跟在后面，抬眼看到她的时候，神色略有诧异。
    苏陌浅问：“邵队长，是抓到孙伟了吗？”
    “没有。”邵跃摇头，沉默片刻道：“不过，王芸落网了。”
    苏陌浅眼眸闪动，一时没有说话。
    “还有事，先走一步。”
    邵跃朝她点头，转身进了警车。
    五月的晚间，仍然有些凉意。
    苏陌浅没再回酒店，站在路边给苏哲发了短信，拦车离开。
    与此同时，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寿宴提早结束。
    苏哲一直忙于送客，等看到短信时，已经过去很久，便没再回。
    “客人送的礼物，找个时间清点一下，该记的记下来，便于以后还人情。”坐在车上，苏文韬吩咐。
    “嗯。”
    “还有，抽时间去趟珠城，把你妹接回来，总在外面野着算怎么回事？”
    苏哲开口：“倩倩有自己的事业。”
    “哼，她那也能叫事业？不务正业还差不多。”苏文韬冷哼着，“这么久，也没在电视里看到过她，还签约艺人，别不是被人骗了。”
    “休假结束前，一定把她接回来。”苏哲承诺。
    这晚，苏老没回舒城大学老校区，而是歇在苏家。
    老式瓦砾墙里，是三层楼的洋房，常年没人住的缘故，少了些人气。
    一直有家政打扫，胜在干净。
    苏哲分几趟，才把车内的寿礼搬进屋。
    考虑到时间不算晚，打算先整理，实在弄不完留到明天继续。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来，每份礼金与寿礼都会写上编号，由酒店负责这方面的人标记。实际上，因为人多混杂，很多都没来得及标，亦或者重复，这就增加了统计的难度。
    苏哲用手抵着眉心，颇为头疼。
    老人洗好澡，架上老花镜坐到他身边，说道：“实在不行，明天找几个学生来帮忙，这里头有不少古玩，就当是给他们上课。”
    苏哲把单子递给他，“标记过的我都已经统计好，其余是不清楚的。”
    “嗯。”
    苏文韬随便看了眼，“你也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说着，他从沙发上起身，摘掉眼镜准备上楼。
    绕过摆放在地上的寿礼时，目光被褐色木雕盒吸引。
    木盒并没有多精致，甚至边角已经磨损。
    “爷爷？”
    苏哲察觉到老人的不对劲，上前搀住他，“是哪不舒服？”
    苏文韬张着嘴，手指颤抖地指向那边，“把它……拿、拿过来。”
    苏哲把他扶到沙发上，有按照他所说把木盒递给他。
    老人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当看到比之小一号的木盒时，‘哐当’声响，坠落地上。
    瞧他如此时常，苏哲面色凝重，弯腰把‘套盒’捡起来，一个接一个的打开，里面装着木碗和木勺。
    苏文韬老泪纵横，低喃：“臭丫头。”
    苏哲恍然明白，问道：“这份礼物是小姑送的？”
    “除了她还能有谁？”
    老人摩挲碗勺，像是陷入回忆，“小时候，她总打碎碗，我就用套盒剩下的边角料给他挖了木碗，可把她欢喜坏了。”
    所以，这些年，小姑一直尚在人世？
    苏哲恍惚中，听老人吩咐：“去查查看，今晚有没有人送完东西就离开的？”
    ……
    天际露出鱼肚白，苏哲从酒店回来，心落到底端。
    熬了一夜的眼泛着红，疲惫不堪。
    十来分钟后，老人醒来。
    瞧孙子这般模样，心里已经有数。
    他叹了口气，说道：“她要是存心躲着，找不到也正常。”
    苏哲抹了把脸，嗓音沙哑，“酒店那边查监控，说昨晚并没有送完礼就走的人，门童也说没见着。”
    “不可能！”
    老人面色沉下来，不肯相信事实。
    苏哲说：“我也亲自去查了一遍，的确没人离开。”
    “监控难道查不出是谁送来的套盒？它总不会凭空出现吧。”苏文韬问。
    苏哲摇头，“那边是监控的盲区。”
    宾客都拎着礼盒，也判定不出里面都是些什么。
    “爷爷，如果真的是小姑，我想她很快就回来找我们，毕竟这里是她的家。”苏哲劝他放宽心，他还会继续查下去，也就几百人，找到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