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梳子的齿尖触到头皮，力道刚好，麻痒而舒适，完颜亮享受地闭上眼。待唐堇为他梳理完发髻，忽而嘴角一勾，转身将他按在椅上，拉开他的发簪，一下一下梳起他的发，”那再加上朕日日为你画眉梳妆如何？“
”那倒不用。能得陛下光临是我相府的荣幸。“唐堇学着他的样子将眉梢挑起，唇角含笑”寒舍简陋，恐怕要委屈陛下暂居臣的书房了。“
说罢，起身推门要走。
”那你睡哪里？“完颜亮隐隐觉得不妙，忙问道。
”臣自然是睡臣自己的卧房。“人已站到了书房外，唐堇笑容可掬。
”小堇……“此刻再不追过去，这十日恐怕真的在书房里数星星了。门关上的一瞬间，完颜亮赶紧挤过去拉住他，”朕和你一起……哎哟！你慢点关门呐，朕的手指头啊……“
夜阑寂静，更漏声声，还有谁一声拖过一声的哀求声：”小堇，和朕一起睡吧，朕保证不动手……“
巡夜的小厮经过，抖掉一身鸡皮疙瘩。
卖馄饨面的老伯说：”承望那孩子，啊不，现在该叫徐状元了，从小心眼就好。
他爹死得早，四娘一个人带着他过日子不容易。那么小就开始帮着他娘干活，脸上那疤就是小时候干活的时候烫到留下的，要不模样也能更周正些。
街里街坊的他也常帮忙照应，没事帮着写写信，教教小娃娃们念书，跟他娘一样也是个热心肠。“
唐堇想起白天来登门拜访的状元郎，谦恭而老实，连名贴上的字也是一笔一画透着股认真劲。方坐下就一本正经地说：”晚辈愚钝，今后愿与唐大人一同为我朝江山尽一份绵薄之力。“一点逢迎和客套都学不会。
同来的进士们扯开话题说：”唐相高风亮节，晚辈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激动之情更是难以言表。“
又说：”此匾可是太祖皇帝御赐的那块？唐府贤德，天下再无人能及呀。“
”啊呀，这可是唐相的墨宝？当真金钩铁划，气象万千。晚辈综观古今名家，何人能及唐相之万一？“
笑谈间，他一人独坐不语，几分忍耐的神色。难怪辰王爷笑说他是第二个方载道。
老伯从锅里捞起了馄饨，问唐堇：”对了，大人，这状元的娘能封个几品诰命呐？皇上赏不赏凤冠霞帔的？“
坐在唐堇对面的完颜亮笑着反问他：”您说该封个几品？“
”这我哪儿懂呀？咱又不识字。“老伯摆手道，”可我思量着吧，怎么也不能太小吧？公子您想呀，她儿媳妇可是公主，这将来要是过了门，是婆婆给媳妇下跪呀还是媳妇给婆婆行礼？要乱了规矩了不是？一看就知道您是没娶媳妇的，娶了媳妇您就知道了，这里头学问可大着呢，将来要是婆媳两个闹起来，那夹在中间的滋味可有你受的。老娘不认你，媳妇不让你进房，呵呵……“
”不让进房？还有没进门就把你关门外的呢。“完颜亮哀怨地瞟着唐堇道。
后者脸色微变，盛着馄饨的勺子递到一半又转回来，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那什么，小堇，我的……“正满心期待着有人喂的人立刻不满地来讨。
”是么？“头一低，悠闲地喝口汤，唐堇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小堇……“
崔家的小公子也曾来访，众人都到了，唯独他姗姗来迟。
唐堇留心看了看，错银镶宝珠的凌云冠自两边垂下长长的留缨，青衣衣摆上用丝线暗绣了祥云翠竹的纹样，人如松，发如墨，眉似远山，薄唇微抿，一双乌黑鎏金的眼不经意地扫来，傲气凌人。刚一进屋就把其他士子比了下去。
他拱手对唐堇道：”晚辈见过唐相。“
连声音也是冷泉般的清冽，口气疏离。
唐堇说：”恭喜崔小公子高中，来日前途必不可限量。“
掀了掀嘴角算是回个客套的笑，崔铭旭回道：”不敢，不过是比落榜好些。“
此言一出，傲得屋内的其他人也有些看不下去，撇着嘴低声道：”切，徐状元也还没这么张狂，不过是比我高了一名就这么……“
新科进士们走后，齐嘉才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边。
唐堇招呼他进来坐：”小齐大人来了，刚刚就听下面说了，怎么请您您不进来？“
”我……下官方才有些事。“齐嘉道。低着眼看手里茶碗上的花纹，欲言又止。
”齐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齐嘉是个直性子，有什么事都写在了脸上，看他为难的神情，唐堇就知道他一定有事。
”那个……“齐嘉抬头看着唐堇，问道，”唐大人这次可有打算收哪位进士做门生？“
每逢科举之后，进士们总要寻位朝中重臣作老师，一来是在朝中有个依靠，尽早领会为官之道，二来也是结一份人情，便于游走官场。更重要是希望能得老师提携，早日位及人臣。故而，朝中众臣间都免不了有番牵扯，或是同门，或是师生，面上有一份情份将来有所求时也不致于太难堪。
及至谁谁谁因何升迁，谁谁谁因何落难，谁见风使舵，谁口蜜腹剑，恩恩怨怨的事各人心中都有一本帐。诸如黄恩泰等几位阁老，更是故交满朝，门生满天下，尊一声”阁老“既是敬仰也是忌惮。
”下官资历尚浅，恐误人子弟。“
唐贤相在世时选徒甚严，不过收了两三个，故而相府门前反较其他各家更清静些。现在到了唐堇这里，总觉得自己还需别人来教导，哪里敢去教训别人？
”这样……“齐嘉沮丧地垂下头，双手捧着茶碗，一副没有生气的样子，”那……那就不打扰唐大人了。“
”崔小公子天资聪颖，才干非常，齐大人勿需担忧。“唐堇道。
齐嘉一怔，手里的茶碗一跳，慌忙抓牢了捧在掌中，结结巴巴地对唐堇道：”不……不是……我、我就是……我问的是徐状元，徐状元，呵呵……“
”哦，徐承望，徐状元。“唐堇见他不肯承认，不愿难为他，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徐状元为人淳厚方正，倒是能合方载道大人的脾气。“
”是，是呀。下官也这么觉得。“齐嘉讪讪道。
被唐堇的目光打量得坐不住了，放了茶碗要告辞。
唐堇也不留他，只是看着他孤单的背影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