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为何不醒?”完颜亮强忍不发,声音却极为不稳道,“先生昨日说了,他今日会醒,待到此时又说明日,倘若明日依旧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大夫额角泌出细汗,对此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重复劝说道:“完颜庄主再耐心等待一日吧。”
“庄主,”眼见这人愈要发作,身后白萍及时唤他,连忙宽慰道,“夫人该算是否极泰来了,您莫要胡思乱想……”
完颜亮欲出口之话止住,听着那句“否极泰来”,勉强寻回几分理智,重又冷静下来。
他心疼望着唐堇,静默片刻后,低声送客。
白萍福身,同大夫离开,顺手为这人掩上房门。
完颜亮手掌覆到唐堇脸颊之上,只觉这肌肤虽温暖,但缺了几分血色,却不知自己连日未睡,其实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体极度困乏,然而双眼不欲合上,完颜亮只想时刻都把唐堇看着,期待哪一刻能见他睁开眼睛。
可这希冀怀了整日,仅是令他越渐失望且焦躁而已,心底里也不是不知唐堇终究会醒,但就是忍不住担忧害怕,脑中难以克制,一遍遍地猜想着唐堇在山中时所受的遭遇,想到最后神思几欲崩溃,若不是低声念着唐堇名字,恐怕已至癫狂。
“堇儿……”这人声音低哑,轻声与他说话,仿佛如此便能少些忧虑,自嘲道,“大夫都说你该醒了……你不肯醒,可是与我生气?倘若你气我将你独自留在院中,你便醒来罚我,如何都好,我都认罚……”
床上之人不知回应,双眼紧闭。
完颜亮弯唇苦笑,不去想自己能撑至何时,只想守到他苏醒为止。
又是一夜沉静而逝,床畔人如磐石静坐,不过短短数个时辰,满头青丝竟徒生几缕华发。
——谁知相守白头,竟可轻易得来。
天未破晓,晨阳将升,昏睡许久的唐堇终于缓缓转醒。
床边人双眼混混浊浊,初时还未回过神来,直到唐堇半启半合地掀开眼帘,视线越渐清明之后,转眸看他。
顷刻间,这人便骤然清醒过来,喉咙太过干涩,张了张嘴竟没发出声音,紧紧握住他的手。
唐堇不知自己睡了多长时间,只有一种长睡初醒的倦怠感,额角伤口涨疼,令他逐渐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那时画面一幕幕过在脑中,心里顿时又涌起不安,下意识反握住这人手掌,他虽没什么力气,却把这当作是唯一救赎,低唤道:“阿亮……”
完颜亮坐了这么一两天,此时终于和衣而卧,仅仅脱去鞋子,隔被将他抱住,哑声哄道:“堇儿别怕,我们在家中……没事了,你醒来就好,我等了许久……”
言语无章,唐堇听着,这才恍然有所意识,望着熟悉帘帐,总算有了死里逃生的余幸。然他心中蓦然腾起的惊讶与怔愣却不是为此,而是缘于方才听到的熟悉语气。他循着几分力气缓慢地侧身,耳里那声称谓不散,暖进心里。
唐堇探手抚上完颜亮憔悴侧脸,借着明亮烛光看他,视线留意到他发顶上的刺目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嗯?”完颜亮瞧不见自己样子,覆着他温暖手掌轻轻摩挲。
等不着回答,然而唐堇却没有移开眼去,目光始终停留在原处,甚至担心自己是否看晃了眼,愈将眸子虚敛几分。完颜亮见他如此也心生疑惑,总算顺着他的目光伸手撩过一片发束来,意外瞧得其中竟混杂着几缕银白颜色。
这人略作惊讶之后禁不住声声低笑,往前蹭了几寸,干燥双唇从唐堇眉间吻下,沿鼻梁吻到唇上,温存许久,罢了低声答道:“我的堇儿总不肯醒来……我独自无趣,只好走神思索着心中疑问……如此想得太入神,竟把头发都想白了几根。”
唐堇不知晓自己昏睡时完颜亮究竟如何急躁,心疼问道:“阿亮……你想什么竟想成这样?”
完颜亮话语微顿,目里含笑望他。
“我想,那时身中情毒,究竟是如何喜爱你。”
此话出人意料,唐堇闻言身体一僵,一时间掩不住眼神中的紧张难过。完颜亮将他连人带被往怀里更拥紧一些,又叹息问道:“那时可比现在还要更加深爱?”
话落满室寂静。
唐堇脑里耳里皆在鸣响,这一句问语回环数次才喻意明晰地袭上心头。他禁不住眼眶发热,鼻头酸酸涩涩地感到难受,伤口本就隐隐胀痛,这一瞬的刺激之下更觉头疼欲裂,又是甜蜜又是难耐万分。
“阿亮……”
满心话语无从出口,唐堇只小声呢喃着喊他名字。而这人剖白之后也不多言,带着数重怜爱时不时在他眉角浅浅落下亲吻,气氛一时宁谧美好。
晨光乍亮,窗外暗色倏然映出一片绯红。
唐堇侧眼望过去,喜悦难抑,什么灾劫险境、恐慌后怕,尽数丢下。想起当初一身红衣与这人陌生相视,饮下合卺,到如今心意融通。此间诸事时日尚短,但仿佛已历过千重难、万重劫,且如此之后,才终于真正拥有。
——是当真拥有。
唐堇已不会再感觉有分毫的患得患失,不只是因为这人明确道出口的情意而已……而是他忽然便觉得,恐怕整个世上都不会有比他更爱完颜亮的人。
他无愧于完颜亮的真心善待,亦无愧于上天的恩赐。从前灾劫皆可看作命中考验,让他拥有敢于与这人相守的勇气……
躺在身旁之人松懈身心,已在转眼间疲惫却安然地入睡,唐堇伸手靠近,轻轻握住他一丛青丝,捧在手心细看,滋味难言。
又过了一会儿,天明后的廊外传来足音。
房门轻响,行入室内的依旧是白萍,姑娘捧药上前,目光转向床铺时惊讶驻步。唐堇偏头看她,将手指竖到唇边,对她弯眸浅笑。
白萍端着药碗在原地静立小片刻,随后感慨露出笑来,行近后将药碗搁到矮几之上,施礼低语道:“夫人昏睡时只吃了极少的流食,奴婢去厨房熬些小粥。”
唐堇确乎是饿了,感激点头,轻道一声“好”。
待这姑娘出去以后,他终于坐起身来,简单动作却如同耗费半身体力,坐起后甚至眼前发暗。唐堇捂额缓了片刻,替完颜亮盖上一层薄被,小心翼翼地越过他端来汤药服下。
药虽苦口,却正好解了口渴。
唐堇饮罢便靠坐在床头,已无半点儿睡意,但因乏力而着实不愿下床。肚里空空如也,心想自己这样虚弱多半是被饿狠了。
刚想了不久,白萍竟又忽然回来房中,手中端来一碗糖水鸡蛋,仔细递给他道:“夫人先掂掂,粥会慢些。”
“多谢白萍姑娘……”唐堇饮过温热汤药,嗓音舒适不少,诚心向她道谢,随即又问道,“白萍姑娘,我这回睡了多久?”
“一日有余,”白萍顺眉低语答过,转而戏语回道,“夫人如今为何还与奴婢如此生疏?”
唐堇手捧瓷碗,闻言尴尬红了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