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亮但信不疑,原本此事便没打算非要瞒他,松了口气道:“堇儿不以为意就好,我这位表妹霸道蛮横,你不必体恤。兴许再晾她久些就该放下这念头了。”
唐堇不作反驳,浅浅笑着向他点头,心里却满是无奈与失意,只觉得有些人心里的情意,是真不会轻易放下的。
其实秦眉莞如此,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性情天差地别,所作所为截然相反而已……
“阿亮……”
“嗯?”完颜亮应着,转身带他返回主院。
唐堇略过方才的话题不再谈,状似不知情般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去城北,”完颜亮偏头回答,握住他的手轻揉,“赌坊有人生事。”
唐堇静静看着他,听他继续讲道:“这样的事常有,赌输了的、醉着酒的,脾气都挺大,但赌坊中有人管事,其实并不需要我亲自前往。所以听说你醒来,我便又折回来了。”
唐堇知他有意说得轻松,毕竟秦眉莞设计诱他离府,万分坚信能拖住这人,那么她惹下的麻烦便必然不小。
然而尽管如此,完颜亮依旧当即折返,无论何事都比不及一个留在府里的唐堇。
唐堇禁不住失神,只觉得倘若这份深情不是因“独钟”而生,那定是这世上最珍贵之物……
不,即便是被情毒迷了心智,他也觉得贵重无比,是他会永藏心底的念想。
“阿亮,我有一话想要问你……”唐堇抬眼,微弯双眸说道,“你随意听听……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好,你问。”完颜亮牵起他的手轻吻安抚,耐心等着。
唐堇问道:“假如你从未认识我,也永远不会遇着我,你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完颜亮不料想会等出如此一问,低低笑罢,毫不迟疑地回道:“喜欢性情是你这样的人,模样是你这样的人,名叫唐堇,人也是唐堇。”
唐堇面上笑容一滞,几乎要红了眼眶。
他听不腻这人的情话,从最初还对他心存几分畏惧时便挡不住这样的温情,所以才会迅速沉溺而不可自拔。
若能更为自私一点,唐堇恨不得就怀抱着谎言继续维持现状,最后能陪着完颜亮一起死去也好。
——但他做不出这样的决定,单单是一想到完颜亮会毒发身亡,唐堇便遍体生寒,只愿替这人受罪……
努力掩藏的情绪一点点泄露出来,完颜亮笑意敛下,眉头重又紧蹙不解,几乎认定是秦眉莞不知怎么害得唐堇胡思乱想、心里难过,当下问道:“秦眉莞究竟怎么欺负你了?”
唐堇忙摇头,扯住他衣袖,仿佛怕他这就找去问明白似的,勉强笑道:“没有,她一个姑娘能如何欺负我?我只是……觉得她不好……阿亮,她不好,往后日子还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与她行得太近,要防着些……你……”
唐堇顿住,忽然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完颜亮先是听得略带茫然,微微低头看着他满眼的担忧之意,忍俊不禁道:“堇儿在担心我?她一个姑娘欺负不了你,难不成还欺负得了我?”
这人笑叹一息,把他揽进怀里,又说,“也不知她究竟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总之我明日便赶她回去,她若赖着,我想尽办法也让她走,好不好?”
身体如旧温暖,唐堇渐渐平下心跳,抬手回抱住他,贪恋许久,无言点了点头。
之后整日,唐堇皆寡言少语,时有走神,难以强作欢乐。
完颜亮后悔不及,想着自己正午时候真不该独自出府去。他那时以为唐堇睡了,不忍心吵醒他,哪里想到短短时间里,竟发生了令他整日都情绪不振之事。
完颜亮没心思去细细追究其中真相,只希望快些把唐堇哄开心了,翌日赶走秦眉莞,万事都会好起来。
这人给他讲神话传奇,陪他练字,拥他在书桌前点墨作画,绘出一只只憨态讨喜的小猫小狗。而唐堇一直认认真真地听着看着,却一直不得开怀。
直到入夜,唐堇才终于开朗几分,端一杯水给整日不断讲话的这人润口,罢了熄灯上床,一如既往地与之相拥而眠。
完颜亮手指把玩着他微凉顺滑的发梢,嘴里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有趣的话哄他开心,只是这人今夜显得比往常更要困倦,唐堇知晓为何,完颜亮本人却是毫无意识,话语声渐轻渐缓。
唐堇想着明日便不能再听他这样的温言软语,心疼伸出手去抚摸他眉眼,低声唤一声“阿亮”。
完颜亮未完全昏睡过去,模糊应了一声。
“阿亮……”唐堇又唤他一声,轻声讲道,“我从前从未想过以后会如何,见你之后却是不敢去想以后如何……一直想不透你对我好的原因,如今知道了,再不能有意回避,明明就要失去所有,却忽然觉得安心了……不必心怀忐忑,不必患得患失……”
梦中人浅浅凝眉,不知是不是下意识听到耳里,昏昏沉沉地感到不太安稳。
唐堇轻轻揉去他眉间皱痕,笑道:“你明日醒来便不会难过了,所有不好,我一人足以承受……半月虽短,但也抵得上半生,你所给的一切我回报不了分毫,大概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论如何,都一生钟情于你……”
唐堇面上笑着,声音却隐隐有些不稳,缓了半晌,极低地喊一声“相公”,随即独自轻笑几声。
再然后便说不出话来,心中悲伤难过,无法言喻。
不知夜入几更,完颜亮已彻底陷入沉睡,而一直未睡之人终于起身,穿衣束发,带走镜匣中的木簪一只,趁着夜色悄然离府。
凉风阵阵,似乎是要落雨。
麟州城东的盈卷私塾深夜被敲响侧门,教书先生披衣迎来,打开木门。
门外人抱歉问道:“深夜打扰先生了……我想要离开麟州,不知先生能否收留数日,待我凑够盘缠?”
汪先生面露惊讶。
夏夜落起了大雨,打得乌瓦作响。
清晨尚早,府中长廊内传来轻巧脚步声。
白萍拾着裙摆一路小跑,片刻之前听主院侍女来传话,说是庄主有急事寻她,当即便令她心有不安。
在白萍看来,完颜亮少有用过一个“急”字,因此立刻放下了手中事务,跑得微微小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