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女骑着马匹,在观灯人群后,疾驰而行。
她骑出一段,旁边人群中,也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骑马而出。
月华看见他,高兴地挥手道:“金……”
“嘘!”男子像是吓了一跳,同时使劲地摆手。
“啊!”月华惊觉失言,赶紧捂住嘴。易小渊也赶紧抬头四下张望,好在现在灯车之行已近尾声,人群散去不少,就算有人见了他们,也只当是私会的情人,无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看到如此,易小渊松了口气,快步行到月华身边:“怎地如此不小心!”
月华吐吐舌头:“我太过开心了!”
“开心?大敌当前,有什么开心的?”
“不用和宋阿娘一起,而且又能四人一起行动,我……我忍不住……”
易小渊还想说她几句。但见她天真模样,一时间也不忍责备。
更何况,他心中想的,与月华也有几分相似。
此时,人群的另一侧,灯车已走到长街之尾。眼看就要驶入花萼交辉楼前广场。为首的平康坊花车上,依然有人在不要命般地往上爬,那些伪装成乐工的打手们尽力加以阻拦,这才勉强维持了车上的清净。
刘采春的歌声还在唱着,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就在这一片微妙的混乱中,远远地有个矮小的身影满头大汗的跑来。他一眼便望见人群后骑着马儿的月华和易小渊,立刻转向,快步跑来:“易大人!月华姊姊!”
马上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阿伦!”
不等说话,他们两人立刻调转马头,迎向跑来的小府兵。
小府兵尚不知刚才的许多曲折,见到二人,满心欢喜:“可找到你们两位了!”
“叶先生在何处?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易小渊喊道。旋即想到周围人多口杂,便向阿伦挥了挥手。
“上马,我们路上说。”
阿伦本想推辞,但想了想,他还是翻身坐在了易小渊马后。
接着,他将叶吟云皮影诱敌、与英博相斗等事一一说了,易小渊和月华也简略说了拦截惊马之事,两相对照一番,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易小渊轻声道,“给我们设了个连环局哪!”
“灯车、惊马、唱歌的……”月华低声说道,“若有一步不慎,我们都不能站在这了。”
阿伦方才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听到另一边情况,这才后怕起来。他呆住了似的低语:“那多亏仙长的人脉……寻来了这么些人……”
三人就这么走着,看似面上不在意,实际则在心中暗暗担忧。
灯车缓行,水漏滴答,眼看就是今日最后一个时辰了。
不管幕后黑手是英博还是他人,想来会在不久的时刻,使出所有的力气,做最后一搏。
“阿伦。”易小渊首先打破沉默,“叶先生如何打算?”
“仙长让我们尽量装作常人,混入花萼交辉楼中。”阿伦答道,“他随灯车进入其中。”
“本来我们就做如此想……”
易小渊沉声说道,此刻,灯车距离广场不远,他们距花萼交辉楼也只剩一小段距离。他掏出金吾的牌牒,再看向月华,“走吧。”
月华却双眉微蹙,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阿伦不由得问道:“姊姊有顾虑?”
“没事……”月华低声道,“宋阿娘说,这里应该很是刁难,怎么如此松懈?”
她这么一说,易小渊和阿伦也一起看向花萼交辉楼。广场前,确有好几队羽林正在梭巡巡逻、查看牌牒。可他们并不如何仔细,只是瞟上那么一眼,便将人放入。三人查看间,还有一个面相凶恶,一看便不是好人的打手,也被放入其中。
易小渊不由得语塞:“他们是在干什么?”
“不好么?”阿伦单纯道,“这样我们便可长驱直入,与仙长汇合!”
“也是。”月华轻声道,“灯车快进入广场,我们先前去吧。”
她的神色中有了一丝不安,久久挥之不去。
几乎是同时,在那很久,很久没有动静的黑暗之处里,秋妃听到了声音。
那是歌声,悠扬,飘飘忽忽的歌声,还夹杂着一些笑语。
“……”她侧耳细听,突然睁大了眼睛。“采春?!”
这突然出现的故人之音让她陷入片刻的恍惚,但秋妃很快回过神来,她更加仔细地倾听那乐声,越听,一股熟悉的感觉越发明显。
“花萼……交辉楼?”
她轻轻地低吟了一声。
这声音让对面的刺客发出压低的质问:“你说什么?”
“我说,此刻应是花萼交辉楼。”秋妃挺直了脊背,“左数第四间塔楼。”
“……了不起。”
刺客发出低声的赞叹。
“这听声辨位的本事,确实当世无双。”
“过奖了。”秋妃,也是银刀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想保得一条性命,还来得及。”
刺客没有说话,他只是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发出轻轻的几声。秋妃也不知道是咳嗽,还是冷笑,她的手不停地动着,在新的布条上写下新的情报。
“你刚才,将布条弹到了沟渠之中。可是如此?”
“!”秋妃猛地一惊,正在书写的手停下,血珠滴落在地。
“我都知道。”刺客轻笑道,“我都知道。”
他毫不惊慌,秋妃有些不安,但事已至此,只能直面相对。
“消息传出,总有人会知晓。救驾之人想必早已集结,此处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银刀顿了顿,将语气又低了一层,带着威胁和冰冷的味道。
“至于之后等待你的是何等酷刑。妾身便无法知晓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刺客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
“娘娘,恭喜你,得偿所愿。”
秋妃肩膀不由得一凛:“得偿所愿?这是何意?”
“救驾之人,早已在这花萼交辉楼的广场前齐聚一堂,有金吾卫,亦有平康坊打手,也有武艺高强的游侠。”刺客顿了顿,“换句话说,长安城的精锐,几乎都在此处了。”
长安城精锐?细数之下应该近千人,他难道要以一己之力与这些人对抗?
秋妃咽下一口唾沫,也不说话。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一切,都是托您的福。”那刺客发出刺耳的笑声,“这也是我最终的目的。”
“最终?”秋妃终于忍不住出声,“你指什么?”
“大唐的命脉。从不是一个人决定,而是千千万万人决定的。”刺客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仅仅杀了皇上,还会有他的儿子、孙子,若要毁灭大唐,最重要的还是。毁灭人心。”
他顿了顿,用更加低沉的声音说道。
“若人心不再所向,再强大、厉害的帝王,也无法……无法挽回。”
秋妃在瞬间明白过来:“刺杀圣上只是个幌子,你在广场上埋了伏兵,要把……要把救驾之人。一举歼灭。”
刺客没有回答,可他诡异的笑声已是肯定。
“这绝非一人可以办到的,你的背后,有人相助……”秋妃倒抽了一口气,“你,是否郭家暗中相助?”
“……”刺客沉吟半晌,突然笑道,“相助我们的,可是娘娘啊。”
“胡说!”秋妃怒斥道,“妾对圣上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如今莫要信口雌黄!”
“娘娘啊,我口口声声说着天下的娘娘啊,若非你不断设法传出此处情况,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前来救援?”他顿了顿,“特别是,昔日的北斗卫。”
“什么……我?”
秋妃睁大了眼睛,露出惊疑的神色。
“不管是布条,还是鹦鹉,我们伪造消息,终究会有破绽。可是你——”刺客拖长了声调,“你传递出的,无人会怀疑。也无人会识破我的身份。”
“那这么说——”
“是的,娘娘。”刺客又发出嘎嘎的笑声,“你害了这许多的人。”
“颠倒黑白!分明是你们……”
“娘娘,莫要争辩了,其实你心里早已明白,自己已与我们一样,罪孽深重。”那刺客咋了咋舌,“你一心为天下,拼命解救圣上,反而弄巧成拙,害了诸多大唐志士,啧啧。真是可悲,可叹,也……也可笑啊,哈哈哈。”
“……”秋妃咬紧了嘴唇,并不说话。
“娘娘一向待己甚严,如今绝对心痛如绞,我很想看看娘娘的脸色,是如何难看。”刺客说道,“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就宽大为怀,姑且听听娘娘的遗言。”
“遗言?”
“对,遗言。”
“遗言,也不是说没有,但我倒有另一些话,更想与你说。”
秋妃,也是银刀将手一挥,义正言辞地说出了话语。
“你当真以为你能如此顺利?”
“什么?”
“大唐上千志士,没有一人能阻止你的阴谋——这,我是不信的。”
“……”刺客停顿了片刻,旋即大笑起来。“娘娘,我知道,你想的那‘一人’是谁!”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好吧,那我们姑且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