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卢瞳……到底是谁?
就在叶吟云思虑这问题之时,那粗重的脚步声更近了,人的说话声也更清楚了。
“见过曲副将!”那是气势十足的呼喊,还夹杂着女子的轻哼之声。不用看叶吟云也知道,大约是易小渊与月华,碰上了曲天霖队伍,才有此一说。再听脚步声虽繁杂,但并不多,应该是只有曲天霖一人——
看来,这倒是一出好戏。
“曲副将、曲副将。”声音传来,似乎易小渊在曲天霖背后跟随。
“别像个跟屁虫似的!”老将的语气如炸开的火药,“有事快说!”
这金吾卫的暴躁脾气倒是一脉相承,想到此处,叶吟云不由得苦笑。他正欲出声呼唤,偏偏在这时,易小渊话锋一转,问出了一句惊人话语。
“曲副将在此处,还在守着东西么?”
“诶?”叶吟云不由得睁大眼睛。一瞬间,他思绪翻转。那卢瞳还欲说些什么,叶吟云赶紧将手置于唇上,指指方向,暗中示意。那卢瞳会意,立刻噤声。与他一齐望去。
曲天霖来路神秘,叶吟云早想得知,如今机缘巧合,反倒可以不过问易小渊而得知,叶吟云不由得心中欢喜。那边曲天霖并未发现此处有人偷听,只是冷哼了几声。
“啊呀?还嫌弃我,嘿,奴家才不屑听你们这些臭金吾卫的怪话!走了!”
是女子斥骂声,那是月华。月华贵为公主,又是山棚出身,从不用“奴”自称。如今用了此话,显是恼怒了。不一会儿。突突风声,夹杂裙裾摩擦之声传来,应是月华离了开去。
接下来脚步纷杂,似乎是易小渊想去追,却又退回了。两个金吾卫好似沉默了一阵,这才听见曲天霖缓缓说道。
“你,知道多少?”
易小渊也是一愣:“什么?”
“关于我之事。”曲天霖沉声道,“老夫离了金吾卫队,已十五载,不知你的上峰与同僚,是如何说起老夫的。”
叶吟云眼见自己离真相更近一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呃……在下,入金吾卫第一日,便在门墙之上,见到副将腰牌挂于最高之处……”
“是么?”老将的声音沉默而浑浊,“依然,挂着?”
“呃……在下,也是,偶尔在上峰谈话间,听闻副将威风。”易小渊低声道,“副将年轻时忠心护主,于泾师之变中立下大功。”他顿了顿,“其后建中、兴元、贞元朝,副将身为长安金吾,保长安城一片太平,可说功勋累累,不过几年,便耀升为金吾卫副将之职。”
这番话有夸大称赞之意,但是从高傲暴躁的易小渊嘴里说出,多少有几分真实。老将曲天霖也没有反驳,可见这事并非虚言。
易小渊继续说道:“按照功勋,副将很快便要升至金吾卫将军之位置。此位可入皇城,担任圣上贴身护卫一职,是光宗耀祖的极大荣耀,只是……只是自元和年间,圣上登基开始。副将便离开长安城,再无人知道下落。”
“哦?”曲天霖低声问道,“这件事,他们,是怎么说的?”
“……”易小渊没有立刻答话,难得地沉吟片刻后,他轻声说道,“上峰从未说过。”
然后他立刻接上:“倒是同僚们私下说起,副将是执行秘密任务去了。”
“这又如何讲?”
“啊……”易小渊反而语塞,“这个说法就多了,有人说副将是前往匈奴之地,为护国行间谍之事,也有人说副将受命成为暗行御史,活动于各个藩镇,监视众节度使一举一动,随时报告朝廷,在暗中为圣上化解了诸多征战之危机,还有……”
他滔滔不绝。叶吟云在暗处听着,只觉得易小渊实在傻气。若曲天霖当真是行秘密之任务,怎会还穿戴金吾卫一身戎装?而且,还出现在这诡异的皇族之墓中?
“莫说了。”
正在叶吟云思虑间,曲天霖打断易小渊说话。老将停顿片刻,重又问道:“孩子,你是,是姓易来着吧?”
“是,在下易小渊,入金吾卫五年了。”
老将沉吟一阵,又说道:“你刚才说的,都不对。”
“我刚才说的?嗯……啊!”
“是的。”老将的声音低下来,重新变得浑浊,“老夫做的并非那些事。”
“……哎?”
易小渊不知是迷糊,还是不愿接受这事,口中发出轻声的疑惑声响。老副将曲天霖很是无奈,只得把话挑明:“并非间谍,也非暗行御史。”
“那是什么?”
“不是你可以多问的事情。”老副将沉声道。“小渊,到此为止。”
他虽不在金吾卫多年,但到底是易小渊上峰,突然说出此话,易小渊即使再好奇,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叶吟云见再听下去也无收获,便意欲走出,但就在这时,背后突然猛地一拉。
那是那卢瞳。他冷不防拉了一下叶吟云的衣袖。叶吟云猝不及防,身子向后一仰,几乎仰面摔倒在地。好在多年习武的本能,令他身体一偏。飞快地站稳了。可就在这时——
“嗖——”的一声,一道烈风擦过。
“小心!”叶吟云失声惊呼,“低头!”
他猛地一拉那卢瞳,两人双双扑倒在地,那一阵风几乎是擦着他们头顶掠过,然后“嗤”的一声插入二人背后的衣橱之中。墓中昏暗,虽所见不清,可叶吟云还是隐约看见,那长剑刺入衣橱厚重木板之中,直至没柄。
好强的劲力。叶吟云心道,看来这老金吾不可小视。
他正思虑,耳边响起那卢声音:“哎呀,道兄救命了,多谢多谢——”
这回的声音不似方才慵懒,也不似讲述双娘景况时,平静中略带忧伤。此时的那卢瞳,多了一分慌乱。叶吟云狐疑地移过眼神,那卢瞳却滑如长蛇般。也是“嗖”的一声,将叶吟云手中握着的什么东西抽走了。
那似乎是他的袖子。又似乎是某种织物。
它划过叶吟云的指尖,布上缝了一小块圆布,又扯出一根线,又是一小块圆布,线。圆布……
“!”叶吟云突然睁大了眼睛,“这是!”
那卢瞳所携带织物上,刺的是北斗七星,那上好的布料与细密的针脚,赫然就是当年北斗卫人手一件的珍物,北斗锦绣缎。
“你……”
叶吟云无法出声。他转头看向那卢瞳。接着墓顶散下的光,他看到了一张分外年轻的脸,此刻,那卢瞳已是一脸的天真与茫然。方才的慌乱早已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叶吟云太过慌张而引起的幻觉。
“道兄,怎么了?”
叶吟云仔细看他。虽然话语成熟,可这个孩子的年纪太微妙了,既比阿伦大,又比易小渊小,所以他不太可能是当年北斗卫的参与之人,或许,或许是……”
“——何等贼人,竟然偷听?!”
叶吟云的思虑瞬间被打破。一抹昏黄的光照到他与那卢瞳的脸上,除此之外,递到他们二人之间的,还有一把雪亮的刀尖。
“副将,”叶吟云笑起来,“副将原来使的是一双刀剑,好生厉害!”
“鬼鬼祟祟,成何体统?”老将曲天霖呵斥道,旋即沉下脸来,“钦犯!”
他厉声一喝,就连叶吟云也不由得心中一震,心想莫非这老将得知了自己多年前旧事?再一想。当年事多少涉及宫廷隐秘,为他人所不知,老将说的,应该是……应该是背后刚犯事不久的那卢瞳。想到此处,叶吟云不禁松了口气。
“副将,副将。”易小渊见状况不妙,赶紧上前劝道,“这位道长不是恶人。他善于断案,料事如神,掐指一算,所有事情尽在掌握……”
曲天霖刀锋一转,扭头喝道:“掐指?推算?”
不妙。叶吟云在心中连连咋舌。易小渊虽是好心。但依副将所见,实在是火上浇油。
那一边,曲天霖大怒:“我还以为你当真是清修隐士,人畜无害!原来不过是江湖术士!妖言惑众!”
“副将,不,长官,”易小渊赶紧伸手道,“长官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先生不是……”
“他说不是就不是?你就信了!堂堂金吾,立身为正,怎么也和这种走街串巷、巧舌如簧之人混在一起!”曲天霖大怒,“若他真是那等未卜先知、能掐会算的高人,那他怎么算不到自己今日会被困于此处!”
“长官,曲副将,真不是,我嘴笨说不好,可这位先生真的……”
烛火突然一暗。叶吟云猛地眨眼,只见眼前刀尖,不见踪影。下一刻钟,他听见呼呼风声,那是刀转了方向。只听“铛”的一声,曲天霖向着挥出了长刀。
那里是——
小渊?
叶吟云不由得心中惊讶。
曲天霖他,他挥刀向了易小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