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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酒之论
    刚才自己是误听吗?这绝不可能。景墨自问虽然饮了一斤多花雕,但乃自信没有醉,绝不会发生这样无中生有的幻觉。那么那声音不会是从北面靠南园的屋子里发出来的吗?那也不对。因为那北面的都是些码头的货栈,这时候都早已关闭。只有面南的一排,才是新造的一排住宅。
    那一排共有二十多座屋子。景墨在一瞥之间,竟分辨不出刚才有灯光人影的终究属于哪一座宅子了。景墨的轿子于是慢慢地前进,直走到这一排屋子的终端,终于还是辨认不出。景墨索性吩咐在一边落了轿,轻轻地从轿厢中走出来。
    都说人们的好奇心,年纪到了三十以后,便不免逐渐衰减。苏景墨的年纪虽已距离三十不远,但是景墨相信自己的好奇的本能还保持着少年时的程度。这大概是因为自己常常和聂小蛮来往,专门从事种种寻秘探真的活动,时时能保持着好奇本能,才养成了习惯,年纪虽然渐渐增加,却也不受其的影响。
    这时候景墨既然听到了这样奇怪的声音,霎时间灯光忽然熄灭,他的好奇心怎能按捺得下去?这二十多座楼房之中,内中一定有一家发生了犯罪的事实。
    景墨也曾怀疑他自己的听觉。那“砰”的一声也许不是枪声,却是孩子们玩的插炮。不过这两种声音有显著的不同。那插炮声音是散漫的,枪声是沉闷的。景墨相信自己明明听到一种沉着而完整的枪声,应该不会误会。何况是那声音发生以后,接着还有那一声呼叫,更足以证实自己所怀疑的不是神经过敏。
    景墨沿着这一排屋子慢慢地走,一边悄悄地探望,一边默自估计。正在这时,景墨忽然看见居中一座房子的楼层上面,灯光又重新亮起来。景墨急忙把身于一闪,避在路边的一棵大榕树后面,他的眼光仍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有灯光的楼窗。
    一个人影又在那窗上出现了。那白纱的窗帘似乎渐渐地掀动,分明有一个人正从屋中向窗外窥探。这是什么意思?看来很明显的,这个人大概已经开枪打死了一个人。
    然后他首先把油灯灭了,避开人家的耳目;隔了一会,不见动静,他才重新点燃了油灯,向外面观察,看来是要查究有没人发觉他的秘密。
    不对,景墨发现自己的称谓词用错了。那人不是“他”,却是个“她”!
    这是一个女人!
    因为景墨仔细一瞧,窗上显现的人影,是一个头发蓬松的女子,她起初还只隔窗窥探,末后竟开了窗户,探头出来!景墨看见了她开窗时谨慎而轻缓的动作,和向街面上探望时的诡秘表情,自己的先前的推想便得到了一种有力的证明。在这个时候,有这种动作,若说这女人还没有犯罪行为,那真是出乎情理之外了。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的头退回了窗口,照样关上了窗,又拉拢了窗帘;转瞬间她的影子便完全不见了。又一刹那灯光又完全熄灭,恢复了景墨下轿时所见的情状。
    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女人已经瞧见了自己,于是有所顾忌?自己应该怎样应付?
    这座房子恰在大榕树的东边。苏景墨此时虽然确信这里面发生了某种犯罪的事件,但自己势不能贸贸然冲进去。一个锦衣卫的七品总旗官,在深夜里一身酒气地闯入别人家里,似乎有些欠妥。还别说坏人了,就是好人也能吓和翻墙跑了。
    那么自己应该找找有没有巡街的差役吗?会不会太冒昧了?这时候假使聂小蛮在场,当然可以商量一下妥善的办法,可是这也是空想,此刻的聂小蛮在他的馋猫斋里估计早就睡了。
    自己既不能离开这里,又没地方可以找人帮忙,简直有些进退两难。一声咳嗽传进了景墨的耳朵。那两个轿夫大概在不耐烦地抱怨自己了吧?不过,苏景墨和嫉恶如仇的聂小蛮相处多年,因为习惯的影响,也觉得揭发罪孽是自己的天职,这次绝不能袖手不顾。
    景墨的耳朵又里又听到一丝响动,仿佛那座房子楼下的前门上有拔闩的声音。景墨于是把身子避向街面一边,露着一只眼,瞧着那个门口。
    门当真开了!——却只开了半扇。刚才在楼窗上窥探的那个女子,侧着身子从门里出来,手中提着一支约摸两尺长一尺深的皮箱。这皮箱似乎装得非常结实,重量也分明不轻。
    她先把皮箱放在石阶上面,然后转过身去,又将门轻轻拉上,又把耳朵凑在门上听了一听,这才提了皮包走下阶石。她穿一件大红色的锦衣,配白锦护袖,下面露出浅色的月华裙。串珠帖翠花簪头饰,缠头垂带垂下来,几乎把她的面部大半掩住。不过她的援留的头发仍露在外面,和景墨先前在窗子上所见影子的一般无二。她走下阶时的举步的姿势也过度谨慎,满显着惊慌和诡秘。
    她的眼光不住地向左右观望,软肋稍稍左倾着,似乎那右手里的皮箱十分沉重,她有些力不能胜。
    她刚踏到了街面,便向西走过来。景墨的身子便靠着那大榕树的树干掩避,慢慢地地转旋,竭力躲过她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已经走过了景墨藏身的榕树干,竟向着景墨的轿子走了过去。
    啊!这下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这女人一定误会了。她瞧见了景墨的那乘轿子,大概就想借此脱身;碰巧她本来预备一乘轿子的,这时昏暗无光,女人目力所及,只能看见景墨的轿子停在那里,便发生这个误会。
    可是她这误会应该不会持久,轿夫绝不会答应他的要求。但苏景墨这边究应怎样处置?景墨现在虽然明知她正在干一件有些暧昧事情,但在可以清楚证实以前,自己当然不便轻举妄动。难道一之时间自己还能用什么方法证实她的秘密?